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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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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奇怪,方侨生一听,双眼马上放出光芒,倦容去了七成,腰板一挺,多余的体重起码不见一半,她追问:“病人此刻情况如何?”

余芒不敢明言。

“有多坏?”

“要多坏就多坏。”

“植物一般?”

余芒伤感地点点头。

“你讲得不错,真是项挑战,我得先同专科医生汇谈。”

“好极了,对,侨生,在赫尔辛基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侨生提都不愿提,“我还要见一见病人。”

余芒微笑,给她一点时间,慢慢她定会和盘托出。

“余芒,这个病人,不一定能自手术室出来。”

“不一定用双足走出来,但肯定会出来。”

方侨生看着余芒,“乱乐观的。”

“别忘记我的终身职业是什么,在这种惨痛情况下都照样开戏,当然乐观。”

方侨生说:“我小息后就去看她。”

“啊,对了,侨生,欢迎回家。”

余芒赶去与同事开会。

大家闹哄,打算选个黄道吉日拍下部戏第一个镜头。

“下个月初三,宜搬家理发祭祖旅行,就是没有说几时该开动摄影机。”

“有没有哪一天是适合犯奇险的?开戏差不多。”

“初七适合打家劫舍,这一天好不好?”

“少嚼蛆。”

笑成一团。

余芒说:“本子还没有起货,怎么开戏。”

小薛马上抗议:剧本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稿费在比率下那么低?

小刘抢白:小姐,你拿的已经算高了。

小张冷笑一声,“她不问问我们一部戏从头跟到尾收多少酬劳。”

小林哼一下,“识字了不起,拿腔作势。”

余芒推小薛一下,“你看你,犯了众怒了。”

终于小林说:“就十五吧,十五适宜动土,咱们可不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小薛,听见没有。”余芒催稿。

所有人转过头去听小薛哀号。

第二天,余芒陪侨生去看思慧。

事后侨生非常沉默。

几经催促,她才说:“赞成做手术是正确的,至少尚有些微机会。”

“侨生,思慧仍有知觉,我可以感觉得到。”

侨生看好友一眼,“认为文思慧有机会康复是非常勇敢的一件事。”

余芒无奈。

“她用不着我。”

余芒把脸埋在双手中。

“人的生命好不奇妙,”侨生感慨,“灵魂与肉体合一的时候,我们会说会笑,四处走动,甚至发明创作,精魂一出窍,躯壳一无用处。”

“思慧是例外。”

侨生问:“为何与众不同,难道她的灵魂游荡后会归位?”

“是。”余芒觉得侨生的形容再好没有。

侨生说:“你的感情一直比我们丰富,渴望那个美少女醒来,亦是人之常情,但是别太纵容私欲,以免失望。”

余芒握着侨生的手。

思慧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午三时。

早一大,余芒工作得十分疲倦,倒头便睡,倒是没有困难,睡到清晨五时,醒来了,双臂枕着头,挂念思慧,无法再合眼。

眼睁睁看着天空一角慢慢亮起来。

余芒索性换了衣裳跑到医院去。

文太太比她更早到。

两人相对无言。

过许久许久,文太太忽然说:“哭的时候多。”

余芒抬起头来,“嗯?”

“旧式女性一生,流泪的时候多,欢乐的时候少。”

余芒恻然,不禁劝道:“文伯母这一生还早着呢。”

文太太低下头,“你们呢,你们时代女性不再发愁了吧。”

“我们?”余芒笑,“我们苦干的时候多,休息的时候少。”

文太太忍不住骇笑。

余芒很豁达地说:“你看,总要付出代价。”

“还哭吗?”

“票房死翘翘的时候,岂止痛哭,我认识不少男导演还呕吐大作呢。”

“余芒,”文太太忍不住说:“你真可爱。”

“家母可不这样想,家母为我担心到早生华发。”

看护进来为思慧做准备。

余芒跑过去同她说:“思慧,这次要争气。”忍不住落下泪来。

半晌,余芒才站到一隅;垂头伤神。

猛地想起一个人,掀起窗帘,果然,张可立已经坐在花圃的长凳上等了有些时候了。

余芒到楼下去与他会合。

张可立见到余芒,连忙迎上来,像是在最最焦虑的时候看到安琪儿一样。

坚强的他到底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下午三时进行三个钟头的手术,”余芒轻轻告诉他,“你坐在这里干等,恐怕难熬。”

“我真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什么事可做。”

“上来,与我们一起等。”

“我在这里就很好。”

余芒把她做导演的看家本领使将出来,发号施令:“精神集中点,站起来,跟我走。”

张可立身不由主地跟着余芒上楼。

这个时候仲开与世保也到了,他们正趋前肃静默哀,像是见思慧最后一面似的。

余芒不服气,“这是干什么,如丧考妣,世保,你负责驾车去买香摈,冰镇了等稍后思慧手术成功后庆祝,仲开,你去花店搜刮所有白色的香花,多多益善,别在这里哭丧着脸。”

两位小生本来六神无主,听到余芒吩咐,如奉观音,立即动身去办。

站在一边的文轩利不由得问前妻:“这个爽快磊落的女孩子是谁?”

文太太答:“思慧的知己。”

文轩利点点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文太太发觉余芒身后另有一位男生,长相英伟,略见憔悴,这又会是谁?莫非是余芒的朋友。

余芒身经百战,在外景场地指挥数百人当小儿科,于是冷静地说:“医生让我们到会客室等,别担心,时间过得很快。”

方侨生也来了,正好听到余芒说:“文先生,你陪文太太坐,要喝热茶张可立会去拿,”一眼看到好友,“侨生,你做后备,请留意各人情况。”

侨生把余芒悄悄拉到一旁,“喂,这里几时轮到你发言?”

余芒叹口气,“你看看他们,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鸡,我是不得已,你以为我喜欢扮演这种角色?”

余芒所言属实。

侨生上去自我介绍。

这时躺在病床上的思慧被推进手术室。

同时,奇怪,休息室大钟的时针与分针立刻像是停了下来怠工,推都推不动了。

余芒唇焦舌燥,心里难受不安,像是要炸开来,医生走近同文轩利交待几句,余芒闭上双眼,不去看他们。

脑科医生!什么样厌恶性行业都有,与之相比,做导演真幸运,余芒再也不敢做本行厌本行。

文轩利有时与前妻交换一言半语,张可立一声不响,方侨生假装阅读国家地理杂志上一篇考古文章,余芒觉得自己连吞涎沫都有困难。

人生已经这么短,还硬是要受这种折磨,太划不来。

思慧思慧,帮帮忙,醒一醒。

这时有一位看护走过来问:“有没有余芒导演?你的制片找。”

余芒尴尬地走到接待处,“小林你发昏了,电话找到医院来。”

“小张不干了,同小刘吵起来,小薛已撕掉剧本。”

“什么?”余芒耳畔嗡一声。

“她们要见你。”

“怎么会搞成这样?”

“说你偏心,我己不能安抚她们,请推辞职。”

“我现在走不开。”余芒如热锅上蚂蚁。

“导演,班底散掉,不管我事。”

“你听着,”余芒咆哮,“我马上来亲手屠宰你们。”

“车子在医院门口等,欢迎欢迎。”

余芒同侨生交待两句,急急奔下楼去。

果然,常用的轿车与司机已在等候,上了车,驶回市区,一踏进家门,就听见众人叫:“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今日可不就是余芒生辰。

她竟忘了。

众人把香摈杯子递在她手中,“快来切蛋糕。”

余芒抱怨,“我有正经事要办,哪有空陪你们闹。”

“正经得过自己生日?”

“晚上也可以庆祝呀。”

“晚上是正主儿的时间。”大家笑嘻嘻挤眉弄眼。

“谢谢各位。”

百忙中余芒还是感慨了,不知不觉,竟在这圈子里转到这年头。

小林把蛋糕送上,余芒接过问:“你们不会真的离开我吧?”

小林情深款款,“假使你真的不济事了,我们当姑子去。”

“嚼蛆。”

“我们一定转行。”

“干什么?”

全女班转过头来齐心合意叫出来:“教书!”

余芒笑。

她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们请继续玩。”

小刘送导演到楼下。

“你老是为人家的事忙。”她嘀咕。

余芒轻轻答:“我们这班幕后工作人员,几时都是为人辛苦为人忙。”

车子停在跟前。

余芒在回程中想,幸亏有这帮同事,否则的话,寂寞梧桐不知要怎么样锁清秋。

离开一个小时,光景又自不同。

许仲开已经办妥差使回来,正坐在方侨生旁边,不知谁替他俩介绍过,两人谈得颇为投机。

余芒一看,马上有预感:噫,他俩可不就是一对。

两个人都那么讲究、斯文、专注,都喜欢打扮得无懈可击,气质外型都配合,远远看去,宛如一对壁人。

缘分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花已经送到,整间病房都充满素馨的香氛,看护的眼神问余芒:文思慧可有机会欣赏?

医生还没有出来过。

张可立悄悄过来站在余芒身边。

余芒朝他笑笑。

张可立低声说:“你看,这么多人为她担心,万一有事,你可会有同等量的亲友?”

余芒不加思索,“当然有。”她与工作人员同甘共苦,出生入死。

张可立微笑,“幸运人生。”

谁说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全体人齐齐肃立,余芒一看,原来谈绮华医生穿着绿袍绿裤出来。

她除下口罩头罩,走到众人中间,看到一张张哀愁焦虑的面孔,基于人道,马上宣布:思慧生存。

文太太眼泪汨汨淌下,方侨生连忙过去扶住。

仲开则走到角落,痛快地流泪。

张可立嘴角笑意渐渐扩大,余芒想跑到街上去喊:我们胜利,我们胜利。

但是文轩利随即问:“生存,那是什么意思?”

谈医生答丈夫:当她苏醒,我们才知道她的智力可以恢复到什么地步,我们不宜苛求。

众人既嗔又痴,脸色又苍白起来。

谈医生微笑,“手术空前成功,还待恁地,一小时后,思慧已可睁开双眼。”

许仲开颤声问:“她会不会认得我们?”

谈医生看他一看,“或是会,或者不会,但辨认亲友不是重要部分,最重要是她活着,比从前有进步。”

谈医生冷峻目光打量众人一下,“我要去洗刷,失陪。”

余芒心细如尘,目光如炬,看到医生穿的胶靴上沾着血迹,刚才一场与死亡大神的搏斗,想必惊心动魄,非同小可。

而仲开还净挂着病人会不会认得他。

幸亏世保不知溜往何处,不然可能问出更幼稚的问题来。

大家坐下来。

余芒看到方侨生的额角有汗,一摸自己的衬衫,也已湿透。

大家筋疲力尽闭上眼睛。

余芒有奇突感觉,故对侨生说:“我好似就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思慧的感应。”

侨生看好友一眼,“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作祟。”

“谁说的?”

“薛门佛洛依德。”

“侨生,你怎么好比牛皮灯笼,点来点去依旧不明,思慧昏迷的时候,有一小撮思维飞来侵入我的脑海,一旦苏醒,那束电波便自动收回——”

方侨生只默默瞪眼看着余芒。

余芒喃喃道:“不信拉倒。”

侨生严肃地说:“你不晓得你有多需要我,幸亏我回来了。”

每一个人都需要方侨生的专业意见,文轩利同文大大先围着她谈起来。

于世保这个时候才扛着一箱粉红色克鲁格香摈回来,一见众人虽然抹着眼泪,但有说有笑,便知他们已经祈求得奇迹,不管三七二十一,卜一声开出酒,对着瓶嘴,便大口喝将起来。

余芒一向豪迈,接过酒瓶,也依样胡芦咕嘟咕嘟。

看护找来杯子,医院也不加干涉,大家庆祝起来。

张可立想静静退出,余芒出力拉住。

不准他走。

余芒看到他眼睛里去,“她需要你。”

每个人都可以回家休息,张可立例外。

文思慧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必须是张可立。

这时候,闲杂人等越少越好,余芒请辞,谁知文太太说:“余芒,你怎么可以走,你才是这次手术总策划,由你把我们这盘散沙聚集一起。”

“我?”余芒指着鼻子。

许仲开由衷地说:“绝对是你。”

余芒腼腆地笑。

不不不,是文思慧本人的力量,由她感动呼召余芒一步一步统筹整件事。

“噫,”世保说,“世真来了。”

可不就是漂亮的于世真,一脸不悦,抱怨世保,“哥哥这样要紧的事都不知会我。”

张可立略一迟疑,便上前大方地与世真打招呼。

文轩利至今不知这气字轩昂的年轻人是谁,但觉他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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