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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传单内容的人都恶心地捂住嘴,传单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两只眼睛恐怖地朝外鼓着。
那是在我们这里借过钱的一个人,过了几年年仍没有还出钱,在逃跑的时候被抓住了。我第一次看见被我们惩罚过的人,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惨无人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没去想过,因为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抬头三尺有神明,你们早晚要遭报应——”那个老太婆还在哭闹,爸爸的手下把她揪下来,蒙住头粗暴地拖了下去,她一路挣扎,衣服上的扣子都扯掉了。
我爸脸都气青了,我妈强做镇定继续招呼客人,但客人们已经纷纷走掉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一些自己人,狼狈地收拾残局。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像办过丧事一样惨淡,那件事严重地损害到了我爸的面子。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在商量着怎样教训那家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了言:“你们积点德行不行,还要害死多少人?”
我爸不相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缺德的事,我们问心无愧!别人骂我们可以,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别忘了你是被什么养大的!”
“你们做的那些事也敢说问心无愧?”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我胃里猛烈地冒着酸。
“我们是放高利贷,不是办慈善机构,愿者上钩,没有人逼他们!”
我凉幽幽地问:“爸,你真的不怕报应吗?”
这时哥走到我身边,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
爸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报应?天底下做坏事的人那么多,你去问问他们怕不怕报应?反正我岳弘番命在这里,有什么报应尽管来!你要是害怕,那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我们脱离关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姓岳!”
“我要是可以自己选,绝对不会出生在你们家!”
我和爸像杀红了眼的仇人,相互说着最伤害对方的话。
哥连忙把我拖出去,在我脸上重重刮了一下,“你给我安分一点!爸这几天本来就难过得很,你就别来添乱了!”
我瞪他。
“干吗,不服气?要不要打一架?”他挑起眉。
“就知道打打杀杀。”我冷笑。
“没办法,我天生就是粗人。”哥无所谓地耸肩,“比不得你,有书可以读,你多幸福,还不知足。”
我想起哥哥曾经报考过警校,当警察是他最大的愿望,可就在体检的那天,他被我爸锁在了家里。
爸爸说,如果你要当警察,第一个就把我抓进监狱。
哥哥几乎把门都踢破了,他哭吼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妈妈含着泪打开了锁,他正趴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了。
我以为哥哥会从此消沉,可他只是消沉了几天,就主动进了帮会。他很聪明,学得快,没有多久就可以独当一面。我一直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度过这个心理转变的。只是当哥哥决定继承家业后,父母对我的管束宽松了很多。我可以任性,可以骄纵,有了更多的自由。
可是如果我已经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怎么还可能心安理得地逍遥下去?
没过多久,那个大闹酒席的老太婆死了,尸体是在一条小河边发现的。
很多个晚上,我都被梦中出现的血肉模糊的人围着索命。
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学,家里忙上忙下地准备着我读书要用的东西。他们租了一辆大客车,说是在开学的那天,一大家人全要送我去学校。
我忽然觉得无比的无趣,曾经钟爱的读书也变得毫无意义。
在某天晚饭的时候,我对全家宣布:我不想去读书。
大家鸦雀无声,爸爸扭曲地扯着嘴角:说什么傻话呢。
我大声说,我真不想读书了,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钱去读书,我做不到。
爸默默地放下碗,走到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根很粗的棍子进来。妈妈尖叫着挡在我面前,混乱中我被哥拉走了。
哥把我拖到房间里,没头脑地给我一顿揍,他发了狠,揍得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红着眼睛骂:“你这个混蛋!混蛋!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要毁了你自己吗?”
他忽然捂住脸哭起来:“……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样你懂不懂!”
我当然懂……
我现在在这个家里压抑得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我的确有对抗的心理,但并不完全是针对我的家庭。
对是非对错的迷茫,对过去的所有都怀疑。
我急于摆脱这一切,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我也被锁了起来,每天只能待在房间里,定时有人送饭,门口有人看守。
爸说我什么时候想通就放我出来。
我开始闹绝食,可还是敌不过我妈每天变着花样做的我做喜欢吃的菜的诱惑,几天后就放弃了。本来锁住我也只是为了吓吓我,他们以为我只是说气话,慢慢就会回心转意,对我的看守也很松,经常让我的小表弟叶冰守在门口。
我听见他在外边无聊地唱歌。
“叶冰?”
“二哥,干什么?”小小的脑袋凑到门缝里。
“有吃的吗,我好饿。”
“有啊,在厨房里,我去给你拿。”他啪嗒啪嗒地跑下楼了,过了一会儿,他端了一个碗跑回来。
他站在门口为难地撅起嘴:“我怎么拿给你啊?”
“好办啊,你把门打开。”
他安静了一会儿:“……二哥,不行的。”
“叶冰,我真的好饿啊,不行了不行了……”我气若悬丝地说。
叶冰一向跟我和哥哥最亲近,平时很听我们的话。他犹豫了两秒就打开了门。我都吃了一惊,他居然这么好骗,但我没空想太多,站起来就往外走,他忙抱住我的腰:“二哥你要去哪里?”
“你别管。”我拉开他就飞快地跑下楼。
他居然跟了我两条街,上气不接下气在后面哭喊,“二哥,等等……”
我回过头大吼:“回去!别跟来!”
他被吓住了,眼泪和汗水流了一脸。
我心软了:“乖,别再跟着我了。”
“……二哥,你,你会回来吗?”他捂着胸口拼命地喘气,看来是再也跑不动了。
“会的。”我随便安慰他一句;“你快回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狠下心不再回头看他。
我跑到车站,随便上了一辆车。在终点站住了一晚,清算着自己带出来的钱,为下一步做决定。我要出走的决心和所做的具体准备完全不成正比。我住在汽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望着发了霉的天花板,开始感到空虚,恐慌。在洗手间昏暗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我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我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每一个人了。
可我不想回头,怎样都好,走出这一步,也算是个开始。
我讨厌过去自以为是的自己,我想换个新活法。
也许我会过得很好,那也不枉自己抛弃了一切离开:也许我会过得不好,会受很多苦,那也没有关系,正好可以为家里赎罪。
……
像做梦一样,六年过去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一无所有地回去。这六年来的一切都模糊了,而我离开家前的那一幕幕却越来越清晰和真实,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12
我站在高高的铁门外,才轻轻动了动脚,就听见从门内传来狗叫声。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走出来,隔着栏杆打量我:“谁?找谁?”
“是我。”我在回忆里迅速搜寻他的名字,“老贾,帮我开一下门。”
他张了张嘴,颤抖起来,“小杨!小杨回来了!”他打开门,这时从屋里已经跑出一大群人,把我拉进去,进了客厅,家里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我妈从楼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妈”
她抬起手抱住我的头,半天没有出声,只是发着抖,她全身重量都挂在我脖子上,我弯着腰,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下,我失去重心地跪在了地上。
妈这时才哭出了声。
我的头被她紧紧地捂着,呼吸困难,又开不了口。等她松开我,我抬起头,看见我爸站在她身后。
他依然威严,但头发已经花白,他比我记忆中的起码老了十岁。
“爸。”我有些胆怯地叫他。
他走过来,把还保持着跪姿的我拉了起来。
“先去休息一下。”他对我妈说,“你们别闹他,他可能也累坏了。”
“我不累。”我说。
“去休息。”他不容分说地扬了扬头。
妈把我带回我原来的房间。
“哥呢?我想见见他。”
“他还在医院里,放心,他已经醒了。”妈把我按到床上,“我明天再带你去看他。”
她温和的语调看来不像是在撒谎,我稍稍放下心。
有人端进一盆热水,把毛巾递到妈妈手上。
“让妈妈好好看看,样子长变了没有。”妈妈念叨着帮我细细地擦脸,“——没变,就是瘦了,黑了。”
她脸上添了很多皱纹,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我红着双眼微笑。
家里表面上看起来变化不大,进进出出的都是曾经的老面孔。唯一不同的是,看不见我哥那高高的,总是喜欢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歪着脑袋的身影。
只有他一个人不在,整个家却凄凉了很多。
第二天妈带我去医院看了我哥。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好,还很有精神地跟几个兄弟在打牌。
“小混蛋回来了?”他放下手的牌,仰起头看我。
我们两个相视了很久,终于笑了笑。
“怎么弄得这么惨?”我问。
“流年不利啊,不过也值,总算把你这个混蛋给招回来了。”
他下半身都盖着被子,我伸手想掀开被子,他却拦住我,“别看,吓死你。”他调侃的语气带了点尴尬。
“对了,我嫂子呢?”我想起从昨天进家门后就一直没看见她。
哥没有回答。妈抢着说:“她也病着呢,就在二楼的病房,一会儿我们下去看她。”
“嫂子也病了?”我惊讶地问,“怎么回事啊?”
大家的脸色凝重起来。
在我继续的追问下,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连带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说了。我们看上一块地,打算买下来,各方面都疏通好了,连价钱都谈好的时候,对方忽然毁约,要把地转让给别人。那个买主是外地来的投资商,颇有些势力,就和我们长期对持下来,还有过几场相当不愉快的争执。有一天我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在家门口被人袭击了。对方有近十个人,都拿着刀,好在没有打算把我哥致命,重点攻击两条腿。
我哥被人发现的时候,下半身几乎都被剁成肉酱了。
我嫂子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一看见我哥面目全非的模样,打击太大,导致流产。
我身上每一条血管都因为愤怒在扩张着,握紧拳头,都能听见关节崩紧的声音。
我哥却淡淡一笑,就好象在听别人的事。
“我们一定要为林哥报这个仇!”
“对,真咽不下这口气!”
“先别说这种话,是谁干的现在也不清楚,你们别轻举妄动。”我妈安抚那几个情绪激动的人,“反正小林也没事,考虑正事要紧。”
“什么叫没事?林哥现在还躺着呢!”一个年纪还很轻的少年不服气地说。看他样子,绝对还不到十八岁。染着黄绿相间的头发,耳朵上穿着几个耳钉,就像电影里的古惑仔,如同当年我们模仿小马哥。现实与电影一样,江湖是一代不如一代。
“放心 ,我离死还远着呢!”哥笑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身材苗条面容秀美的女子走进来,她穿着医院的病服,加了件外套。大家都给她让出路,“嫂子来了?”
连我妈也站起来迎接她,“怎么不好好躺着,你身体还没恢复就到处走动可不好。”
“我没事,反正躺着也无聊。”她嫣然一笑,坐到了我哥身边。
“大嫂。”我站起来,必恭必敬地叫了一声。
她这才发现我的存在,瞪大了眼睛:“啊……小杨吗?你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
“太好了,家里的人你天天都在盼你回来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我哥的。“特别是你哥哥,眼睛都快望穿了。”
“别说得那么肉麻好不好。”我哥看来有些不高兴。
嫂子望着他微笑,并不介意。
“你回去休息吧,别着了凉。”哥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不,我要陪你说会儿话。”她反过手握住哥哥,温柔的语气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坚决。
大家很识趣:“林哥,嫂子,我们这就走了。”
妈拉着我也要走,哥看着我,目光有些复杂:“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我愣了愣。
“当然不会走了,你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你的伤吧。”妈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连忙说。
哥缓缓点头,“哦,那就好,小杨,你多帮帮家里吧,我现在没办法管事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都还在惦记家,反观我,离开了六年,没为家里做一点贡献。现在只是人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