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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前的元先生,竟是一个两鬓霜白,连头发和眉毛都是银白色的老人。
“吁……”安了心,这样就不会逾矩犯规。
“少夫人,安好。”
“元先生是……”他的脸上全爬满皱纹,应该很老很老了吧。
“小的单名一个希字。”
见他弯躬着背脊,净菟赶忙请他坐在红枝椅上。
他谢了声,“小的是大管事派遣过来的,协助并教授少夫人掌理家务和所有营生。”
“可你……”好老了呀。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他被白胡子覆盖住的嘴角淡淡的勾扬,“小的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还能做点儿事。两位婶夫人并无异议。”
净菟赧然,她不是碍着他老年,她是忧虑应该儿孙满堂的他若是过度劳累的话……唉,全是她不济力,无法独力撑起一个玉府。
元希咳了咳,“明日开始教授的课,小的会在偏厅候着。少夫人请歇歇,小的退下了。”
“嗯,谢谢你。”有一点点儿的心慌……
元先生没有七十岁也应该有六十了吧,可是为什么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近乎于想哭又想笑,甚至夹带了甘甜酸楚的悸疼。
元先生的手掌好大呵,但是皱巴巴的。
“少夫人?”这小女子居然瞪着他的手老半天,仿佛是见着稀世珍宝。
忙回过神来的净菟连声的对元希道歉。她是怎么了呢?男子的手原就比女子的大上许多,无论是年轻或是年老。
“少夫人想念亡夫?”基本上这是冒犯的无礼问话,更何况如今的他乃是一介奴仆是也。
“先夫……”何止是想念呢,“不知是否有招魂的……”
“你想招魂?招唤我……呃,玉爷的魂?为何?”
“我好想他……”极轻,极伤感。
他听见了,牵引了最深处的某样情愫。
净菟漾着泪光的眸,像个孩子似的祈求着,“多希望他能人梦来,可他却完全的舍了我!”
“他的魂招不来的,甭费心机。”他说得斩钉截铁。
“再高明的招魂大师也招不来吗?”
“是。”气结,她竟含着水雾逼视他!
“元先生年高德郡,所见所闻应该都是道理。”那么,连招魂也是不能的了。
心呀,煎煎熬熬的剧痛。可是分明碎了的心不该还有感觉。
白发白眉白胡须的元希,冷眼看着她的自我折磨,他不禁紧握双拳,紧了又放,放了再使劲。
白香走进偏厅,她眄了一记桌上的帐册,尖锐的刺嚷道:“净菟啊,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懂账册?”
“婶婶,请坐。”
“甭了!”挥挥纱巾,她抿着唇笑,“嫂子不管事,这玉旋又年幼,虽然像个小大人似的叫人厌……”
“不要这样说他!”挣菟急急打断她的话。
“唷!”可得另眼看待!“你这没脾气的少夫人,为小少爷出头了啊。”
“婶婶,请原谅我的犯上。可是请你别再诋毁玉旋,他是个孩子。”
这小贱胚倒是挺坚强的嘛!不过也真奇……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
“喔!我明了了!因为惊破死了,你这未亡人又无孕喜,所以你巴着玉旋,以为他那小少爷的身份能够保你一世富贵。”
“不是这样的……”
“呸同是女人,你甭遮掩了!玉旋可是与你无关无系,即使你当真是活菩萨,但是他可是你的夫君和另一个女人翻云覆雨所生下的啊。”
“咳咳。”元希适时的打断白香毫不友善的挑拨。
对于这老人,白香可是懒得多看一眼,他那皱扭的脸皮叫她作呕。若不是那些为数惊人的营生店肆由他大权在握的发号施令,哼,她早撵走他这老不死的。
不过这元老头也真了得,不过是前段时候不知怎么搭勾上玉惊破让他在出海远行前托与重任,而使其埠位凌驾诸位管事之上。
似乎不能小觑。
白香风韵犹存的款摆腰肢的离开。
随后,元希居然求见,她在内室接见,瞧瞧他葫芦里头卖啥药方子。
元希恭敬作揖,“白夫人,其实你不必把小的视为敌对。”
一下子就敞开来说个白啊!“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奴,我虽是妇道人家,总是个主儿。”放聪明点儿。
“是、是的。”够卑微了吧,婶婶。
“说吧,你究竟打啥主意,不准虚言伪语。”
“小的只求荣华富贵,但愿夫人成全。”
白香抿抿唇,要笑不笑了半天才说:“我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富贵,哪个人不想啊。”
“小的富贵和白夫人的富贵相比,不过是万分之一。
“怎么个成全法?你可是管账,也管钱票的人啊。”
“小的年岁已高,还能有多少光景呢?小的明白玉府在东北的势力,所以不会乱动贪念的作假账,私自拿钱。小的现下巴结你,对你尽忠,为的是小的儿孙往后的前途。”
“原来是这种成全……”顿了顿,她不禁迟疑,“元先生果然深思熟虑,看得长远。不过这玉府里头的主儿可不只是我啊。”
“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少夫人难有作为,更何况她没有玉爷的子嗣,成不了气候。这家里大权始终会落在白夫人你的手中。”
“那么元先生可是自己人喽。”白香乐笑盈怀。很好,她需要心腹为她开路。
“小的定当竭尽心力,小的真正主子只有你。任何手段、任何使唤夫人尽管放心交付。”
自己人叫他暗嗤,当她知道他的确是“自己人”的那一刻……哈,她的表情绝对精彩,黑红紫青白恐怕交错得增色不少。
不过他现下只想去瞧瞧他的“主母”,究竟看不看得懂那本账册。那账册自然是假造的……
招魂?是情太深、爱太浓而不得不欲得的慰藉吗?净菟想招他的魂魄来兮啊,恐怕难遂其愿了。
“元先生,请歇歇,喝个汤。”
好笑的脸去一瞥,元希阖上书册子,不语。
净菟温婉道:“见你老是咳嗽,年岁又高,我请厨娘熬煮的这盅汤可以润喉生津,滋养肺腑。”
“小的不过是个奴,少夫人不必费心,这岂不是折煞小的吗?”
“别说主和奴的,世人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更何况若不是相公对我的恩情扶助,我现在还是个流浪女。”
“哦?”他想,她介意的是恩或是纯粹的情?
“真的,”她以为他不信!“因为要寻亲所以我无法去别人家当个婢差,这六年来我连泥土也吃过。”至于十岁之前的孤苑生活,亦是有一餐没一顿。
“咳。”
忙不迭的近过身去为他拍拍背脊,她一向敬重老者。
然而不知怎地,她的手儿倏停在半空中。怦怦然的心动感使她惊凛不已,这是为什么呢?元先生只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呀。
方才,仅仅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竟以为相公就在身旁,甚至,她把元先生和相公混为一体。
她不禁用力敲敲头,“别乱想!”一个是卓越威风的飒飒男子,另一个则是垂垂老矣,佝倭着背的老先生。
而且相公已人黄土了。她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元希眯起熠熠生亮的笑眸,她莫名其妙的举止令他莞尔。
外头突地传来一阵哀惨惶呼,夹和着犬儿的吠吼。
净菟连忙走出偏厅,一见到眼前的阵仗,她想也未想的便跑过去护守住玉旋,以及他怀中的小黑犬。
黄菊极为不满,“怎么着!你这小后娘要为继子出头?”
“二婶娘……”
“哼!”她右手叉腰,夹枪带棒的讽刺,“玉少夫人也知道我是你的长上啊!你这会是要展现你的威仪,趁机杀杀我的锐气吗?”
“不不,二婶娘请息怒。我只是、只是……”一时情急呀。
一旁的吴总管赶忙说明白,“两个死奴才正在谈论家中的母狗所生的几只小狗无力养大,小少爷恰巧听入了耳,他央求那两个死奴才把其中一只小狗带进府中由他照料。”
净菟回眸,看见玉旋一脸的倔强。
老榕树下缩蹲着两个年轻仆人,他们的嘴角被打得渗出血丝。刚刚的惨叫声便是由他们发自的吧。
黄菊冷嗤勾笑,“玉府是什么地方!养小狗?哼哼,我不允!”
“可是玉旋养小狗,犯不到二婶娘呀。”她就事论事。
“我说不准是不准!不可!不用劳什子的道理!”那只小黑犬长大了,若是恶意咬她一口腿子呢,哼哼。
净菟求情,“二婶娘大人有大量,就让玉旋养它吧,我保证它不会乱跑胡闹。”玉旋那样的孤单呵,他需要一个伴。
“倘若它每个楼阁乱跑呢?要是撞破花瓶什么的……”
“由我代受惩罚。”
“说了可算?”长长的指甲尖一指,“吴总管和奴才们可都是证人,倘若真有那么个时候我可不能不罚,否则我的脸面岂不是没了光彩。”
“二婶娘放心,净菟一定说话算数。”
轻轻一哼气,黄菊扭腰摆臀进了内室。
吴总管忙着斥唤两个仆人退离。
净菟其实很紧张的,她从来不曾和人争过什么,这会儿为了玉旋她大起胆子和二婶娘对上,说个实话,她也意外自己哪来的力量?
玉旋抱着小黑犬,慢慢的说:“休想以为救了它我就会感激你,我不会喜欢你的……”不能喜欢!他要保护自己,因为她才不可能真诚爱他永永久久。
“我没有盼过你的感激……”但是她确实希望他有一点点的喜欢她、接纳她。
她的讨好使得玉旋又烦恼了,他索性匆匆奔逃。
元希抚摸白胡须,已经观察一切,包括净菟每一个眼波流转。
她的眼神总是清清澈澈,一派无邪无垢。
“你很勇敢哦。”但是总是为了旁人。
“这是我该做的。”
他蓦地握住她的手,果然!“事实却是你忍住了极大的畏惧!瞧,手心湿了,都是冷汗。”
净菟想缩回手,但他却不放。她愕然,不知如何应对。
“趁着天光仍亮,我们上街市去查铺子吧,看看哪一个管事偷懒或是跑去喝酒。”唉,他竟喜欢上她总是冰凉的手心触感。
牵握她的手似乎是个瘾了。
上了马车,独坐于车内的净菟不由得以左手抚摸自个儿的右手。这儿有着元先生的接触……
“不要紧的,他是个老人,好老好老的老人。”
到了市集,马车夫系妥马儿妥当便去喝酒。
净菟心存忐忑的急步走着,两旁稀奇古怪的玩意摊子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
这根本与她平日的举止大异,她应该搀扶元先生才是呀。
一声干嚎令她止住步子,她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少乞丐捧着肚腹喊饿。
她就近往客栈里买点儿吃食送给他,见他面前的破碗空空如也,她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搁进碗内。
他粗声粗气的吼着,“这么点儿,塞牙缝?!”
“可我就只带这么多……”
“喂!我要你髻上的蝴蝶玉饰,舍不舍?”
净菟未及思索便将玉饰施舍了去。
她身后的元希原想阻搁或是送这年少乞丐一顿揍,然他忽见街边转角处两名衣着华丽的侍卫猛往这里瞟睐。
看来这乞丐似有来头,他且礁上一瞧。
年少乞丐目芒精锐,“这位少妇请留个步!为了你的良善,我替你摸个骨相,卜上一卦。”
“嗯,不了。”男女授受不亲。
“你没有未遂的心愿吗?或者盼望什么的吗?”
正当净菟犹豫不前的刹那,年少的乞丐已经擅自作主的抓住她的臂膀,并且按压摸揉。
净菟怔怔一凛,然而并非因着他的鲁莽,亦不是他的男儿身份不该逾矩。她暗忖的是同样是肌肤接触,为什么他的手温丝毫不会令她悸然?
反倒是白发老翁竟然……
她不敢往下胡想,也不敢回瞅身后的元希。
“摸够了吧?”出声的是元希。他微愠的妒气使得年少乞丐呵呵怪笑。
他放下被卷撩起的衣袖子,开始卖弄他的神算能耐,“你呀,六亲缘薄,自小便是弃婴,刚刚许配良人是不?”
净菟猛然大震,“是的!那么你能算得出我的爹娘在何方吗?我要如何与他们相认?”
“十六岁吧?”
“嗯……”他好了得。
“出生时的你适巧遇到天数运转,那是命定的。你有两个姐妹同你一般被遗弃了,你们出生之时适逢干旱天灾,愚蠢俗人自当认为你们是不祥女,坎坷过一生啊。”但是祸福同一线,难定。
“我还有两个姐妹……”酸了心,想哭,她却笑出一朵灿花。
“那么她们在哪儿?过得如何?”若是青灯古佛能赐福,她愿意和婆婆一样把自己关在佛堂里为她们祈福。
“骨肉相逢自有缘,天命之数不可违。”摇头又晃脑,无限的……惹人气。
“请问……”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