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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姐姐。」
「她乘车途中昏迷不醒,司机把她送往医院,此刻她在伊莉沙白医院急症室。」
「啊。」振星只答了一个字。
男同事连忙取过电话问:「病人状况如何?」
「欠佳,」陈督察说:「叫她家人速速去办理手续。」
「是,是。」
振星忽然哭了。
用手捂着脸,在同事面前,毫无掩饰地落泪。
自姐姐第一次做手术她就想痛哭一场,延至这个时候才发作,已算了不起。
男同事即刻递手帕给她,「我陪你去。」
振星并无拒绝,立刻出门,幸亏有这班观音兵。
在车上,振星问:「什麽叫情况欠佳?」
那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答:「比情况危殆好得多了。」
「啊。」
「却比情况令人满意稍差。」
不知怎地,振星觉得好笑,呵她的情绪已经歇斯底里。
她到医院一见到婵新的情况,立刻说:「我要替她转到私家医院。」
她把婵新医生的卡片交给同事,请他即时代为联络。
那同事立刻取出手提电话,站到一角去讲话。
婵新仍然昏迷。
惨白的面孔憔悴而苦楚。
振星握住她阴凉的手。
「医生马上会来办转院手续。」
「请打这个号码到台北找王沛中。」
沛中亲自接的电话,答应尽快赶来。
这个时候,振星才轻轻抬起头,对同事说:「谢谢你,我是出路遇贵人了。」
那男孩子忽然嚅嚅地说:「振星,我的名字叫马遥杰。」
振星根本忘了他的姓名,此刻因这件事记住了,她重新与他握手,「你好,马遥杰。」
小马很高兴。
他一直陪着振星,直到手续完全办妥。
医生笑着同振星说:「私家医院环境好些。」
「我姐姐情况如何?」
「只怕要重新检查。」
「没有关系,费用我来负责。」
医生松口气,「你可是要在这里陪她?」
「是。」
半夜,婵新苏醒了,振星在沙发上打盹,听到有人轻轻的唤妈妈。
「妈妈,妈妈。」
振星惊醒,知是婵新,泪如泉涌。
她连忙过去,在小小床头灯下看着姐姐,「婵新,是我,我在这里。」
婵新犹未完全清醒,只是说:「妈妈……校服太小了,要做新的,妈妈,为什麽不理睬我?」
振星连忙按铃召看护。
看护推门进来,振星走到走廊,伏在墙上,抽噎不已。
可怜的婵新,她忘记她母亲已故世多年。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振星肩上。
振星一拾头,「沛中,你来了。」
王沛中见振星奇+書*網姐妹情深,也不禁恻然。
他俩在走廊拥抱。
「不要怕,无论什麽事,我们一起应付。」
振星一直呜咽。
王沛中与她坐在长凳上,他东张西望,终於问:「那个人没有来吗?」
「谁?」
王沛中轻轻说:「那个叫邓维楠的人。」
振星一怔,「谁告诉你的?」
王沛中答:「我不能公开线人身分。」
振星说:「没有,我没有通知他。」
王沛中安乐了,要紧关头,亲疏立分,周振星并不胡涂
「你一直知道邓维楠这个人?」
王沛中颔首。
「他是个好朋友。」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只想见自己人。
医生出来,同振星说:「她的心脏……」
振星握着拳头。「我知道她里外体无完肤。」
「这次如果度过难关,她非长期休养不可,否则大有可能息劳归主,最好找一个四
季分明,与世无争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种种花,别再操劳奔波。」
振星进房去,只见婵新身上新搭了几条管子。
「婵新。」
婵新睁开眼,振星有点高兴,这次她可看清楚她了,谁知婵新却说:「清水浦孤儿
院不能解散,本地没人愿意收养残疾儿童,我们不能倚赖外国人的怜悯。」
振星忍不住提高声线,「婵新,是我,是振星。」
医生闻声抢进来,给振星注射宁神剂,并劝道:「周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玉沛中说:「我送你回去。」
振星苦苦哀求:「带我去喝两杯,我知道酒可以帮到忙。」
「来,一定满足你。」
他们到酒吧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周振星诧异了,「王沛中,我们许久不曾这样亲近了。」
小玉苦笑,「你太忙着筹备婚礼,以致疏忽我俩感情。」
「是……」振星沮丧地答:「我本末倒置。」
「婵新身体太靠不住。」
「她得到她母亲遗传,我十分担心,有什麽不测,不知如何向父亲交待。」
「是,真难开口,他们说做医生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向病人家属交待。」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环是什麽?」
「裁员。」接着王沛中也问:「你呢,振星,你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至难是什麽?」
振星答:「早上起床。」
王沛中一听,只觉周振星不折不挠顽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泪来。
「振星,说说你对工作感想。」
「才拿一点点车马费,不知用来干什麽好,乘了车不够吃饭,穿了衣服就没屋住。」
「住亲友家、吃男同事、叫他们接送,然後,净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惊,「可以那样吗?」
「我的姐姐们全体赞成。」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振星说:「满了师,学到技艺,又会得做人的话,薪水就可以三级跳,我打听过了,升到董事总经理,公司会提供别墅汽车作为生活津贴。」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够幸运,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别浇冷水。」
「振星,结婚适合你,婚後搞些清高的玩意儿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来搏杀。」
「倒底是台湾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松弛一点没有?」
「我强颜欢笑。」
「姐姐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观。」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该同她算帐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实你也松了口气。」
沛中承认:「成家的压力比创业还要大。」
「所以呀,让我们先朝工作进军。」
「说真话,振星,我们还有无结婚的机会?」
振星酒後吐真言,「沛中,结婚这回事,最经不起耽搁。」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像真的有了了解,还怎麽结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准备回家了。」
疲倦过度,她在车上便睡着了。
梦见婵新说:「清水浦孤儿院不能关闭!」那孤儿院真是周婵新的孤儿。
於是振星也叫:「孤儿院不能关闭。」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梦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麽时候了?」
「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沛中,我不要听,你说的故事又闷又长又莫名其妙,我领教过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闭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会儿振星又问;「是什么故事?」
沛中只得说:「我大姐最爱穿皮草,後来看到一则记录片,知道抓杀小动物猎取皮草甚为残酷,从此改穿羽绒。」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亲戚主持的羽绒厂参观,看到女工在室温极高的厂房内处理湿羽绒,空气污浊,汗流浃背,她连羽绒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麽?」
「她终於又穿回皮裘。」
「这故事里好像有个教训。」
「是,大姐说,穿羽绒要宰鸭子,穿牛皮要杀牛,其实都一样,吃素也得把菜蔬连根拔起,严格来说,亦属杀生,她看开了。」
「我能从这故事学得什麽?」
「振星,倒处都有孤儿,帮得了帮,帮不了就得放下,你还有你自己生活要过,你总不能放弃一切,成日为那些孩子戚戚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听,这同羽绒皮裘有什麽关系?」
沛中气馁,「我的意思是,反正於事无补,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来,「天都亮了,你等我淋个浴,咱们出市区去,我要照顾婵新。」
沛中没好气,「当心婵新没起床,你就倒下来。」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这乌鸦嘴。」
她不愿向公司告假,只得采取迟到早退偷时间。
振星十分感慨,就这样开始卖身生涯,时间再也不属於自己,如此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为自己赎身。
在病房里,她等婵新醒来,自己却盹着了。
蒙胧间只见婵新穿着白衣来告别,振星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落下泪来,哭诉道:「与其陆续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块去。」
第16章
梦中呜呜痛哭起来。
「振星,振星。」
她跳起来。
是婵新,她醒了。
振星连忙抹乾眼泪,「婵新,叫我?我在这里。」
姐妹俩一般苍白憔悴忧虑。
婵新叹口气,「我打了败仗。」
振星不知怎麽回答,她尝试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婵新低声说:「我决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终於叫婵新服服贴贴回家去,她展开愁眉,「我与你替换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几年,我则在外闯荡江湖。」
婵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们担心。」
振星颔首,「这才叫是爱我们了。」
是振星感动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与她争宠,真没有想她那麽热情、坦率、还有,诙谐。
她对她比自己还紧张,遇要紧关头,又肯死谏,绝不避嫌,哪里去找这样的好朋友,因为振星的缘故,婵新重拾家庭观念,对纪月琼亦消除陈见:振星怕就是像她母亲才会如此可爱。
振星埋首手中,「我真怕失去你。」
「我也是。」
「那一刻真是叫我捐肺捐肾捐什麽都肯。」
「谢谢你振星。」
「快快复元,好好回家休养,相信我,那家是个舒适平和温暖的家,春季快到,母亲去岁种下的郁金香将会怒放……婵新,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有关皮裘与羽绒的故事。」
婵新微笑,「活着真是好。」
说是这样说,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着。
振星全靠年轻,才叫做撑得住,一到周末,也就昏睡不醒。
她喜欢用大枕头朦住面孔,这样,整个世界就会走开,烦不到她。
朦胧中有人拉开她的保护枕,振星挣扎数下,奇怪,这会是谁呢,王沛中已经返回台北,婵新还在医院,想到这里,她清醒了: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睁开双眼,看到邓维楠的脸。
是,他当然有他家的锁匙。
「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实在不放心,亲自来看看,怎麽,电话铃声不够响吗。」
「婵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马的小生把详情必恭必敬统统告诉我。」
振星眨眨眼。
邓维楠答了她的疑问:「我自称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许多。」
都不像那个在清水浦见过眼睛面孔都圆滚滚的周振星了。
振星当下说:「让我先梳洗。」
邓维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声线与振星交谈。
「看得出马先生对你十分好感。」
「我与同事相处得不错。」
邓维楠没想到振星会对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们两人多见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一点点感情越来越淡,终於要消耗完毕。
她出来了。
头发尚湿,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换了象牙色凯斯咪毛衣长裤,高雅得有个距离。
邓维楠说:「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听得出此话有下文。
邓维补微笑,「我想念那个热情不羁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欢女张飞。」
「你不修边幅的模样真可爱。」
「你喜欢脏狗。」
邓维楠不语,走到窗前眺望,那个周振星,那个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吧。
「马先生说你快受训完毕。」他转过头去。
「是,头尾不过六个礼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将与修女一起走。」
邓维楠低下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我会来送行。」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这双手也变了,订婚指环已经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称的一双纤纤玉手。
邓维楠默然,他所记得的那双手不是这样的,那双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处损伤,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头,微笑说:「振星,我们相爱过,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维楠,我仍爱你。」
「可是已经失色了。」
「是,维楠,你记得那一日我俩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着吃大卤面?天若不亮,我会跟随你到任何角落。」
邓维楠笑,「我真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