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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像厚厚一层盐铺在地上,照着天地亮堂堂的,一时竟有身处波光潋滟的湖面上之感,宫里难得有这一方如此宁静的天地,不像在宫里,反而像某个荒荒郊野岭。
她不愿开口打破沉默,可是有人把她当雪景看,眼一眨也不眨,她终于轻叹,“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
“有,我很冷。”他傻傻地说。
她哪里不明白他那点心思,此情此景,终究是忍不下心拒绝,“我也很冷,抱抱我好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才从病中醒来,他的体温有些高,他像捧着个巨型花瓶,动作小心又有些怪异,她忍住笑,回身就着他的怀抱,拉起他的大氅覆在两人身上。
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加快,似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他低头看着她,黑瞳里有迷惘、神眩,手抚上她的额头,这一抚便像着了瘾似的,额上,发上,眉间流连不去,低喃着,“我要亲你了。”
许久,冷冽的空气挤进两人贴近的脸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发烫,他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呼吸相闻,彼此更是脸红到耳根,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如喝果子酒一般,不浓烈,后劲却让人目眩神迷。
她伏在他心跳如雷处,听着自己的心跳如雷,他身上有好闻的药草气息,混着夜色的清新,倒真像果子酒的芬芳。她忽道,“谢谢你。”
他倒像是真的醉了,舌头也有些大了,“谢、我什么?”
谢谢你从不对我心机计算,谢谢你在我面前永远是真正的你。
她没接他的话,转了个话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的嗓声有着病后的虚弱,“这哪有为什么,若是不能对你好,我也不会快活。”
她眨回眼底一点湿意,仰头看他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我很小的时候,我娘说过有一种褐底红色的花,叫雀顶花,碰过它的人都会倒霉,让我千万不要碰,我偏偏好奇得紧,不但碰了,还摘了。”
他刚要说什么,她眼神示意让她说完,“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从小我的运气一直是背的,不但自己倒霉,还连累身边的人,我娘去了,我爹也不在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被我连累,跟我在一起的人最终都会倒霉。”
她的神情晦暗,语气晦涩,嘴边挂着苦笑,他从见过她如此,蓦地插进话来,“你爹你娘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按你这么说,我的病也是你的责任了?”
她忙安抚他的激动,“我只是举个例子嘛。”
他用力将她揽紧,口气越加认真:“从前我在福诞宫里,宫人无不把我当太子来对待,我也以为将来我会是皇帝,可是现在我一点不稀罕冷冰冰的龙椅。我相信父王当初苦心安排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
“我有了你啊。”他喃喃自语,低下头,又去寻她的唇,她眼底的热气又泛了上来,他捧起她的脸,她揽着他的脖子,像捧着太易碎的一个梦境,两人都轻轻颤抖着,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有眼前怀抱幸福安定的喜悦。
第二百一十三 宫宴前奏
更新时间2011623 14:42:31 字数:2816
此后两日,风平浪静。施玥儿托病,推了太妃们锲而不舍的邀请,连慕容德馨过来,她都推了,安生过了两日太平日子。
其中还曾有拓跋扬过来求见,她一概不见,打定主意置身之外,只待所有事快快完毕,早日离开是非之地。
这个拓跋扬虽不如拓跋铭的卑鄙,可与她跟他打过交道的经历来看,他比拓跋铭多了心机和智谋,善于谋而后动,忍而后发,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这次趁着拓跋铭落了败仗,正是他争取到幕前来的好机会。喜公公在宫里耳聪目明,据他探听到的消息,拓跋王一行人进京以来,拓跋扬与朝中大臣多有媚眼往来,看来是忙着笼络人心,乘机取拓跋铭而代之。
拓跋经此大败,至少数年内不能兴风作浪,吃了败仗,又正值最艰难的苦寒时节,正如百年以来拓跋祖先奉行的做法,赢了,变本加厉;输了,摇尾乞怜,这也是为什么拓跋王敢犯险入京觐见的原因。如果拓跋扬要上位,那皇帝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前天拓跋扬去见皇帝,结果吃了闭门羹,跑来见她无非是闻到风声当时在里面的人是她,想从她这边下手罢了。
只可惜,拓跋扬再狡猾,又怎及当今皇帝难缠,别到头来下场比其兄更不堪才好。
宫里的日子每一天都像走在沼泽地里,不知那一脚就陷了下去。再一日,便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宫里照常有一场宴会,之后的几天会举行祭祀仪式,再之后便没有让他们再留在宫里的理由。就那么几天,只盼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十二月二十八,皇帝下旨在除夕宴会上招待拓跋王一行人。“宫宴款待,以示重视”只是官方的说法,施玥儿心知肚明,韩慎这厮不知又有了什么整人的主意,这次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罢了,然而拓跋扬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要有好戏上演。宫里许久没有办过隆重的宴会,看皇帝的意思也是要大肆操办,宫人无不忙得像个陀螺,贴字花、年画,处处张灯结彩,彩旗彩绸,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
除夕宴是皇帝的家宴,宴请外臣并不合适,可是皇帝发话,请的又是这样的来头,谁敢说个不。她多了个心眼,看过宾客名单,豫亲王赫然在名单之上,除外还有几位正一品大臣,三品以上的臣子也有十多位,她看了稍稍放心,当着众多外臣内臣的面,皇帝再胡闹,也不会专挑她的刺儿。
内务府一早便着人来操办,衣服鞋帽一概物品也一并也送来了,送来的礼服还不少,有的艳而不媚、有的清淡素雅,简直让人挑花眼。内务府送来的两个宫女都是装扮的好手,一个说要华丽才应景,一个则坚持要素淡为主。她只看了一眼,随便指选了最中规中规的一件,这种场合,太华丽和太素淡都会引人注目,她最不需要就是成为焦点了。直到妆成,她一看镜中的自己,觉得十分满意。
韩成敖见了她,眼睛徒然生亮,她触到他眼底的灼热,也有些耳热,想起那个晚上,不过是再单纯不过的亲吻,却让她心跳了整晚,第二天碰到彼此的眼神,像大人面前两个犯了错忐忑不安的孩子。从此她发现一个好玩的游戏,只要她一靠近他,他就手足无措,脸红结巴起来,抱着他,他更加会瞬间化身熟透的虾子。虽然心知是建立在他的煎熬之上,可是她乐此不疲。那晚仿佛突破了两人间某层障碍,她享受着这点欺负他的小乐趣,可是她不言明,他不敢举动,光是他这份尊重就教她感动不已。
今年的除夕宴因为添了不少外臣参加,改在格局最大的太虚殿举行。前面设有一个三米的高台,龙座和凤座赫然高踞台上,龙座金龙盘绕,凤座也是点龙画凤,夺目异常。下面设有两层白玉台阶,左右两边,作为大臣的位子,分成里外两排,首排安排给拓跋王和几位重臣,内排则是按品阶为其他臣工而设,右则是皇亲贵胄的位子。
坐在左侧首位的便是拓跋一族的首领拓跋雄了,拓跋雄约五十上下,浓厚的胡子遮了半边脸,腰身粗壮,虎目睁圆,不怒而威,穿一身华贵狐裘,气势十分逼人。拓跋铭算得上美男子,拓跋扬也是风度翩然,她想他们的老子至少也应该是个儒雅的中年人,没想百闻不如一见,她脑子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钟馗的形象。
大殿里坐着的,站着的无不对这位草原霸主多瞄两眼,一看之下,便有些轻蔑,心想果然是蛮夷之地来的,一副未开化的熊样,穿得再华贵也是沐猴而冠。拓跋大王朝大殿一扫,怒光如电,所有偷偷摸摸的目光便缩了回去。
她留意到拓跋铭的位子是空着的,刚才福公公传旨皇上就快来了,拓跋铭竟然还不到?难道要耍大牌不成?不少大臣也是低语纷纷,拓跋大王却自斟自饮,丝毫不以为意,大臣脸色不好看,可是也不敢出言诘问。
施玥儿的位置排到左侧尽头,对面却正对着拓跋扬。这是她和韩成敖从迭嶂谷逃出来后,首次再见到拓跋扬。拓跋本来长得儒秀,此时他穿一身藏青色竹纹底汉服,头戴羽冠,越发气度儒雅,惹来不少宫女暗送秋波。
见她朝他看来,拓跋扬朝她举杯,凭空一碰,笑了笑。她心一个“咯噔”,忙移开眼光,他的笑太过意味深长,让她警觉暗生。她不知道一灯如何整治过他,他又是如何从迭嶂谷出来的,只怕他在迭嶂谷吃了一个大鳖,没那么轻易罢休。
韩成敖冷眼旁观,瞪着拓跋扬,不悦道,“这人好生无礼,怎么一直看着你?”
她若无其事道,“是吗?人家是看着你后面呢。”说着斜睨着身后对拓跋扬偷眼打量的宫女。
恰好拓跋扬目光周游一圈,又游了回来,对上韩成敖的瞪眼,一笑,朝他遥遥举杯。
韩成敖还记着他那次在差点失控坠马,都是拜拓跋扬所赐,怎么会轻易接受他的示好,见她俏脸一沉,韩成敖这才轻哼一声,端起酒杯往嘴里一送,算是对拓跋扬的敬酒回了礼。幸而韩成敖只记得和拓跋扬之间宫里骑马那一段过节,要是他知道拓跋扬就是主使绑架他们那人,不知又要惹出什么惊天怒火来。
宴会照样是老一套,歌、舞、酒,正是索然无味的时候,人群有人按捺不住了嚷了起来,“拓跋大王子的好大的架子,难不成是要皇上亲自去请?”
大臣几人里开始喧嚷起来,拓跋王这才把酒杯往桌上一扣,粗声道,“你们中原人自恃天朝之国,难道就这么点耐性?”
几位大臣本来仇恨年年侵扰的拓跋一族,他们吃了败仗,上门讨饶,竟还敢如此气焰嚣张,不由心头火起,有人大声回道,“我们天朝的礼仪从不用在野蛮人身上。”
硝烟味渐起,一个清甜的声音插进来道,“大王子迟迟未到,想必是为皇上准备了表演节目,我们不妨再等等。”
施玥儿不由循声望去,只见慕容德馨一身缨红貂裘,如坐朝霞,而她旁边的是韩煜齐,他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手里的酒杯随意地转着,似听不到大殿的争执,慕容德馨在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他也似乎听不到。
她忽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在人群中永远是一副游离的姿态,仿佛一堵看不见的墙,谁都看得见他,可是谁也触不着,她试着把他融入人群,适应社会,一度她以为她成功了,可现在她恍惚觉得那堵墙又回来了。也许有的人天生适合住在墙内,原来不是他闯进她的生活,而是她闯入他的墙内,她误闯进那堵墙,可是终究进不了他的世界,还是她其实一直在墙外?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韩煜齐放下酒杯,慢慢转过头来,她忙收回思绪,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拉长的尖声道,“皇上驾到——”
大臣立即噤声,刷的跪成一片,她原地矮身,低着头,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经过身侧,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这个过程十分漫长,直到她感到小腿发酸,才听到皇帝懒懒道,“起来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宴长梦多(一)
更新时间2011628 19:35:41 字数:2438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行了礼,回到座位上。施玥儿才坐定,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乞巧还跪着,惊得张大了嘴,“小,小姐,他……他是周……周?”
施玥儿暗叫糟糕,只因为她到哪里乞巧便跟到哪里才带她来,太习惯了,反倒忘了见过乞巧也是见过韩慎的!施玥儿忙把乞巧拉起来,趁着这当头,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不要胡说,当今皇上姓韩,让别人听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可是,小姐,他……”“别说了!”
她甚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乞巧吓得一哆嗦,便不敢说了,慌忙站好,再偷眼打量皇帝,世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人吗?可是这个坐得那么高的人,怎么会是当初住在草舍的周公子呢?难道是她记错了?
见没人发现她们的异状,施玥儿才松一口气,这个中的曲折离奇,她怎么跟乞巧说明呢,看来回去还得给她洗洗脑子。
她转眼看向空空如也的凤座,眼前便浮现那个跪着地上求她保住小皇帝的可怜母亲,自小皇帝殁天后,太后便心灰意冷,自请搬到清沁殿吃斋念佛,从此不问世事,连新帝登基也不曾露面。清沁殿等同于冷宫,渐渐的,人们忘了宫里还有一个正牌太后,以为殿里住的不过是哪朝的废妃。
她终究是保不住小皇帝,自觉有愧面对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所以多日来也不曾面见太后,正怅然,门外太监高叫,“拓跋大王子到!”
拓跋扬时间倒是掐得刚好,竟比皇帝的出场晚一点点,众臣压下去的怒气又上来了,施玥儿不由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向皇帝的反应,因为隔的距离不算近,只瞧得清他裹在一身黄灿灿的蟠龙袍子里,浑身仿如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圈里,灿然若烁,教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