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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她,也不是因为我多有好心。是因为她是我爹的女儿。”
她忽然想起自那次施家那桩事后,施琏儿便变得有些神智不清,施夫人拿她没办法,只能困住她,倒也相安无事了一阵子,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之人,施老爷见她这个样子,也会痛心吧。她又想起施琏儿不是跟施夫人吃斋念佛去了吗,那她是怎么瞒过施夫人和施子珩的眼睛入宫的?
谁知就是转瞬一念,韩成敖霍地把眉头挑得老高,危险地眯起了眼,盯着她,“你不会是想要我可怜她,履行那狗屁的三年之约吧。”
她眼棱“霍”的一跳,忙打哈哈道,“怎么……会呢,谁还记着那件事呢,你没听到人家属意的是皇上吗?”既然他与她都不在乎一个虚名,如果应了她当初的承诺,让韩成敖收了施琏儿,那正好断了施琏儿的念想,也了却施夫人一桩心事。
不过闪电一念,她已经后悔了。
一涉及到这话题,韩成敖得敏感堪比狗的嗅觉。他箍在她腰间的双手倏然收紧,像要逼出她最真实的想法,她心一颤,仿佛察觉到他眼底的哀伤,被传染了似的,一丝针般细微的刺痛渗入心窝,却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幸好她从来号准了他的脉,对症下药,没有不灵验的。
她鼓起腮帮子,转身就走。
韩成敖几步追上,把她拉了回来,两人大眼对小眼瞪了一会,韩成敖终于发现不对劲,“你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
他诧异道,“你生什么气?那时不是你把那个恶女塞给我的吗?”
“那时是那时,这时是这时,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她说变就变,堪比变脸,韩成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眼瞪得更大。
她轻哼一声,别过头去,眼角瞥着他,“有人口口声声恶女恶女,可是看人家跳舞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她的舞跳得很好吧?”
韩成敖像被什么呛到,“我没有不眨眼,因为她像你……所以我才多看两眼。”
她撇撇嘴,“真的?”
他忽地闻到空气中泛起的酸味,心头一亮,头如点蒜,“当然。”
“那好,我不生气了,你也不许生气了。”
“嗯。”
“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再提她。”
“好。”他满心欢喜地答应一声,像得到了莫大的奖励,眼里有掩不住的神采,突然忘形地抱住她。
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是她终究无法忘记这里随时会有人来。她戳戳他的背,却忍不住笑,“好了,我们回去吧,站久了吹了风又冻着了。”
他喃声道,头搁在她的肩上,“我想带你抛开一切,我不当什么劳什子王爷,你也别当什么王妃了,闲言闲语让他们说去,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我跟你,好不好?”
他察觉到她浑身一震,久未言语,“怎么了?”
她笑了笑,“没有,只是想起以前一些事情来。”此刻间,天际绽放起烟花来,宫女大呼小叫,纷纷跑出来,她才想起今晚宫里特意安排了焰火助兴。今日是一年最后一天,又一年了。她什么也不想说了,两人一同携手朝天边看去,烟花亮起时明亮如昼,因此他们也看到了一直站在阑干边上的人。
拓跋扬边朝焰火鼓掌,边踱步下来,“拓跋扬无意路过,王爷王妃不会怪我打扰了你们吧?”
施玥儿无声冷笑道,“二王子来宫里数天,宫里路线倒是十分熟悉。”从太虚殿到他们的位置,要多“无意”才能路过?
拓跋铭爽朗一笑,“拓跋扬到了这里,才明白王爷王妃为什么要先行告退了,所谓良辰美景,两个人的景致自然比对着一堆人来得好。”
施玥儿一想到刚才两人的画面全被他看在眼里,脸上一阵燥热。韩成敖心生警觉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拓跋扬笑道,“拓跋扬只是觉得殿内闷窒难当,出来透透气罢了。”
“你慢慢透个够吧,我们先走了。”韩成敖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
“慢着,睿王妃。”拓跋扬也不着急,看着眼前结了冰的凌波湖,此时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看不见雪冻的红莲。
“二王子还有何指教?”
拓跋扬悠悠道,“指教不敢,方才君臣行诗酒令,豫王爷吟了一句‘红销碧落相留难,莲花不知莲心苦’,睿王妃知道作何解吗?”
她脚下一顿,“豫王爷高才,小女子不敢误揣。”
拓跋扬轻笑,“像睿王妃这样的妙人也不知何解?”
此时天际亮起一朵盛大的烟火,短暂的明灭间,她想起来了,韩煜齐曾说过要把满湖的荷花换成红莲,等到来年盛夏她便能看到满湖红莲开放的景色,可惜,还是错过了一个开放的季节。
她回头矜持一笑,“听着不像豫王爷这样的人物作的,倒像女子的苦闷之作,改天臣妾再向豫王爷请教一二吧。告辞了。”
“睿王妃,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家乡来,一时技痒,想吟上一首思乡之作,王妃不会见怪吧。”
看来拓跋扬不打算罢休了,她倒生出几分好奇来,这人从去年起便盯了她良久,设了诸多的局,在迭嶂谷也说过不少似是而非的话,她没忘记刚才拓跋扬在众人前如何诸多挑衅,这回又来故弄玄虚,她倒要看看他能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冷笑道,“我若说不,王子便不吟了么?”
拓跋扬仰头大笑,“我说过,我的心事只有睿王妃可以分享。”
待笑声止住,拓跋扬清声高吟:“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拓跋扬声音高亢,音质浑厚,很有穿透力,她只觉脑子“嗡”的一响,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焰火绽开的爆炸声仿佛成一声闷响,连韩成敖的声音也仿佛从天上传来似的。
有人在心急地唤她,她仿佛当头泼了一头冷水,“拓跋扬呢?”她的十指抠在掌心里,以清晰的痛来证明自己是清醒的。
“走了。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不请自来,不告而别。”韩成敖发现她的不对劲,一握她的手,竟冰凉得吓人,“你怎么了?”
她才发现自己表现过度激烈了,试图朝他挤出一笑,“可能是有点醉了。”
韩成敖敏锐地嗅到不对,“拓跋扬吟的诗怎么了?”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只是觉得这小诗虽然简单,但是简单中很见功力,嗯……感人至深,我听了也有点想家了……没想到一个拓跋人也能做出这样的好诗。”
韩成敖不以为然,冷笑道,“这首诗出自子坞先生《椽子传》第六十八章第四首第六行中的
‘床前明月光,相对枕愁眠。
疑是地上霜,露披绵复延。
举头望明月,明月千万里。
低头思故乡,今夜谁补衣。’
拓跋扬竟也是个有见识的,每行抽人家一句,手法如此拙劣,也敢不知臊地称是自作的?”
她神情更古怪了,半响,木然道,“是……吗?”
“我向来过目不忘,自然不会记错半个字。”
她低头不语,韩成敖酸溜溜道,“他的诗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我就算不会作诗,也断不会剽窃他人之作。”
“你……似乎对他有成见?”
“我跟他上辈子有怨!我一见到他就来气,尤其是他打量你的眼神……我总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谁身上也见过。”
她强自一笑,“你不是过目不忘的吗?要是见过怎么会忘了呢?你答应我,以后无论他怎么撩拨,都不要轻易上了他的套?嗯?”
他双肩垂了下来,耷拉着脑袋道,“我连你也打不过,还学不乖吗?要是我真的跟拓跋铭打上一架,这会说不定早就躺着回去了,不知道要在宫里休养到几时,你又要难受了。”
她但笑不语,抬眼看天,夜很深了,烟火早黯了下来,喧嚣陆续散去,厚重夜色密密地压了下来,天际最后一丝暗红隐进云层里,明天大概又一场风雪要来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速之客
更新时间2011717 10:40:45 字数:3330
福诞宫内,四角安置的紫金铜炉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今儿是大年夜,宫人都在过岁,惯例是今夜无人入眠的。闹腾了一夜,韩成敖愣是不肯睡,喝了半碗醒酒汤,反而小孩儿心性起,硬是要跟她一道包饺子。包饺子是民间习俗,宫人一般是不沾手的,不知他从哪里起的兴,她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也不肯说,不过静妃是江南人,大概是她那里听来的吧。
他包得乱七八糟,竟也沾沾自喜,还逼她非吃了他溃不成军的成品不可。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呢?”
“有什么?”
“难道你没吃里面的珍珠?”
结果是,他为了非要让她吃到珍珠,把饺子全部开膛,看着她把有珠子的饺子吃下去才满意作罢。
“怎么了?”
“有……两颗。”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朝他摊开手心。
等忙完一通,韩成敖坚持要和她一道守岁,然而没到后半夜,便睡意翻涌,眼皮打架,终究撑不住。
施玥儿叫人把他弄回房里去,退了所有人,心事满腹终究无法入眠,起来一人独坐,等到后半夜,喜公公才回来。
她看了床上的韩成敖一眼,轻声道,“公公,外面说话。”
喜公公随她出去,未带她开口,躬身道,“王妃放心,施小姐安置妥当了,只是她激动得很,公公只得让人绑着她,不知王妃要如何处置她?”
公公脸上横着几道新鲜抓痕,她一见就知道他的差不好办,知道事情办妥了,她稍稍舒了心,道,“公公辛苦了,不知公公有何办法把她送出宫去?”
公公闻言颇为惊讶,随即为难道,“施小姐说是舞姬,其实还不是要献给皇上的,当主子当奴才,皇上才做得了主,若皇上瞧不上,那也只能配个宫女的差使,断没有出宫的道理。”
她担心的果然发生了,眉头一皱道,“公公在宫里也等于半个主子,竟然送个人出去也没办法?”
喜公公白净的脸皮泛起了红,“是公公无能。”她又笑道,“公公,我知道想的做的,都是为我好,但公公未免思虑过多了。”
“此女是个祸根,不值得王妃为她扮恶人。”
“公公口中的祸根可是和我血脉相连呢。”
“公公不敢。”
公公自然不敢含沙射影,他一心只有韩成敖,以他喜为己喜,他恶为己恶,信服她,也只因为她是韩成敖信任的人。
喜公公闻言嘴角动了动,似要说什么,终究什么没说,又把头低下去。“这几天有批宫女就要放出宫去,公公倒是把施小姐安插进去,只是她不肯配合,公公也没法子。”
她想了片刻,“你派个可靠的人去找施子珩,把事情告诉他,叫他来接人,施琏儿若要闹,就一直绑着她,绑也要把她绑出宫去。”
送走公公已是四更天,万籁俱静,外面偶尔有夜枭啼叫的声音,“呀”的一声飞离枝头,清晰得连雪簌簌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一桩事了,一桩心事又上头。拓跋扬一切诡异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一直以来拓跋扬竟都在暗中偷窥、试探她,想起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心里像有几百只爪子在挠,恨不能冲到拓跋扬面前问个清楚,然而她又清楚拓跋扬绝对有鬼,故意放长线,就等她找上门去,他在偷窥她,她何尝不是在偷窥他,敌友未分前,她总不能巴巴上门认亲。她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万一真只是个巧合呢?可是真有这么巧的事吗,一连串的巧合还叫巧合吗?
百般心事,注定只能由它烂在心里,好不容易把乱跳的脉搏压下去,她起身,拐进卧间里。卧室里布置得堂皇华丽,中间一张紫檀雕花大床,隔着一层红色幕帘看去,暗红绡纱帐从床顶一直垂下来,让她依稀记起她和韩成敖的婚床来。
床上躺的人从纱帐里透出影子来,她撩起最后一层纱帐,便看到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丫头,再揉眼珠子都掉了。”不速之客笑嘻嘻地提醒她。
“师……师傅?你怎么进来的?”施玥儿差点没叫出声来。但见这人白色搭褂,青灰棉裘,外面一件半旧大氅,露出好几处乱糟糟的皮毛,脚蹬一双青布鞋,斜依着床头,摇着乱糟糟的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人她怎么可能认错?
她才从卧间出来不久,怎么可能有人在她眼皮底下进去?别说福诞宫数重庭落,层层禁卫森严,光是这皇宫高墙,他怎么进得了?
一灯白了韩成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谁都跟这小子一般不济事么?”
她不由朝韩成敖望去,只见他眉睫轻阖,呼吸平稳,嘴角微微上扬,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一灯从鼻孔里“哼哧”一声,“放心,这小子还死不了。”
她红着脸收回视线,讷讷道,“师傅,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们两个小马猴有没有翻了天。”
她一听忙凑过去,“师傅是来看周易的?”
一灯“嘿”的一声道,“丫头是想说,老头子终于知道要好生管教徒儿了吧?”
她干笑了两声,“我不是这个意思,许久没见,我心里也是想念得紧,今日一见,知道你老人家老当益壮得紧——唔。”
一灯老道出手竟是闪电一般快,一把揪住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