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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因他人已老,能力已干枯,所以老夫人这才将他丢弃了?
“不。”她强抑下内心深处的恐。陨,仰头直视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有,凤公子既然打算与温家做生意,又何必扮演挑拨离间的丑人角色?您是高高在上的贵客,秋桐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又何用您“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呢?”
齐鸣凤望入她明亮坚毅的眸子里,心下掠过一丝欣赏,只不过理智却依旧耻笑着她的愚忠。
“好伶俐的一张利嘴,我倒想看看,大树将倾,猢狲四散,你这样一位忠仆还能撑得了几时?”
秋桐听出了他话里有玄机,不禁一呆,着急道:“你、你打算对温家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同温家做生意。”
他松开手,闲闲地道:“我喜欢富贵险中求,尤其温家的危机正是大好时机,成,你温家即有活路;败,温家就此烟消云散。你家主母也心知肚明,想要翻身,端此一役。”
“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秋桐被他的话和态度搞得晕头转向,心浮气躁,忍不住冲动地问。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教你一个乖,世上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只有利益多寡之别。
只要于你有利,是好是歹、是友是敌都无所谓:待你好的人,未必不会害你,你最保护的人,也不见得会珍惜你的付出。”
“我不懂。”她有一丝迷惘,随即警觉的问:“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齐鸣凤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穿透过她剔透纯净的眼瞳,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他绝不会回答之后,他才平静地开口:“因为你愚昧的忠诚,我曾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过。”
谁?
秋桐险险冲口而问,蓦然又吞咽回去,双颊不自禁一红。傻子,你这么在乎他的话做什么?
“我是好人或坏人,对你而言不重要。”他收回了深沉得近乎温和的目光,神情转趋强硬。
“你只要看好温家,让这批丝货能准时运作出坊交付,也就算得上无愧你家主母了。”
“不劳凤公子费心,秋桐自当省得。”她心下有些迷惑混乱,下巴仍旧抬得高高的,不愿叫他看轻。“三个月后,您就等着收货吧。”
她对“漱玉坊”有信心,更对老夫人有信心,只要老夫人说行,那么三个月后月光缎和霞影纱绝对能如期出货交付,不会有机会授他以柄的!
“你真是个笨蛋。”他凝视着她。
秋桐先是一呆,好半天才涨红了小脸,气恼不已!千嘛骂人哪?
可想归想,恼火归恼火,她还是惩着一口气,不敢回嘴,甚至有点不敢迎视他锐利晶亮得像可以直窥入她心底的眼神。
她怕他看出自己对他非常不爽这件事。
齐鸣凤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莫测高深地望了她一眼,倏地转身离去。
一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秋桐顿时吁了长长一口气,双脚没来由一软,及时扶住一旁的栏杆才不致瘫倒。
好可怕,跟他这一场对峙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精神气力,浑身酸软颤抖,比跟头老虎扭打了一架还累。
他最好别再上门了,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可以禁得起这样地折腾。
回苏抗布政司府雕梁画栋,小桥流水,虽时值秋日,却有数不完的曲廊静塘风光,诉不尽的缠绵春色景致,尤其是花匠精心培植出的一大片朱红渐层绮丽的硕大牡丹花,更显衬出府中主人之富贵气象。
只是此刻府中主人布政使,全然没了平日趾高气昂的气势。而是满脸陪笑地亲自斟酒。
“来来来,凤公子,您尝尝下官前年自边疆带回的上好西域葡萄酒。此酒酿白兰州最饱满甜美的“宝带紫晶”品种,经三蒸三酿,再泥封深藏于土窖之内十年方敔,色若琥珀宝石,入口醇美厚实,恰似天上琼浆玉液。下官使尽浑身解数也只得了三小坛,寻常不轻易开封飨客,恰逢凤公子您贵趾大驾光临,就赏个薄面品尝一二,您若喜欢,下官马上将这三坛全数献上。”
齐鸣凤神色淡然,面对布政使荣耀祖殷勤的笑脸不为所动,只是简短地道:“荣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齐某不嗜酒,好意心领了。”
“呃……”荣耀祖的笑容一僵,却马上换上另一抹热切。“是是是,凤公子清俊高雅,浑似天外仙人,自非吾等杜康酒槽之徒可比,是下官失礼了。”
“荣大人,”齐鸣凤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有半点温度。“我是商人,没有荣大人这种附庸风雅的闲情,今日登门拜见只有一事相告。”
“是,是,凤公子请说。”荣耀祖频频拭着一头冷汗。
“你,东窗事发了。”短短六个字,伴随着鲨鱼般嗜血的微笑闪现齐鸣凤眸底。
乒哩乓琅一声重响,荣耀祖整个人摔落在亭子里的青石砖上,脸色惨白,身抖如筛。
齐鸣凤只是冷冷地看着满面惊悸恐惧,形容狼狈不堪的荣耀祖。
满园花团锦簇瞬间也苍白了似地,僵凝停滞在空气之中。
荣耀祖呆了片刻,登时清醒过来,跪在地上对着他疯狂磕头。“凤公子,求求您救下官……不,是救我,求求您救救我一命……可怜我荣家上下一百二十口人,都身系在我性命之上啊!”
“救你?”齐鸣凤冷哼,皮笑肉不笑。“荣大人,你是官,我是商,官字两个口,商字只有一张嘴,我岂有本事救你?”
“不不,凤公子您身分尊贵,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救下我这条小人——”荣耀祖伏地哀求,发散衣乱。“求求您,求求您救我呀!我、我一开始真的没存心那么做的,我只是……只是……”
“商人不懂四书五经,只懂买卖,“拿你所有,去换你没有”,就是这么简单。”他淡淡挑眉,笑意微讽。“荣大人天资聪颖,个中道理想必不用旁人多加提点才是。”
没有说得明细,荣耀祖像身处黑夜大海之中,乍然见着了一线希望之光般猛然抬头,点头如捣一一踉,冷汗如雨下。
“换换换!我换,您要什么,只要我所有的,我统统都可以拿来跟您买、跟您换,只要您救救我,别让我半生经营心血付诸流水,连这条命都给赔上!凤公子,只要您一句话——”
“荣大人果然爽快。”齐鸣凤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修长的指尖轻掸了下玄黑绣金衣袍上沾惹的一丝飞絮。淡淡地道:“要瞒天过海并不难,我只要你……”
荣耀祖仰起国字大脸,恭恭敬敬专注地细细聆听着。
第四章
老司先生离开了,所以秋桐自然得再多兼一个职务,理起账房里那层层迭迭堆积如小山的账本。
才一跨进账房后头那间雅室里,她就被里头厚厚的灰尘给惹得打了个大大喷嚏。
“哈啾!”她差点连鼻涕都喷出来了,边揉鼻子边四下张望。
以往在外头那问干净的窗阁偏厅里支银子的时候都没发觉,原来一重靛青棉布帘子后头的小雅室里,历年来的大大小小旧帐本堆栈一地,宛如一家摇摇欲坠的旧书铺子般惩挤。
“这样怎么理得清帐目呢?”她捂着鼻子,有些苦恼。
还是得先动手整理干净再说,否则她光是被灰尘呛就呛死,再不然一不小心给堆得高高的账本给压扁,那也算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秋桐挽袖动手打扫,先将最外头的那几迭账本搬挪出来,掸灰抹尘,再提了桶清水,拿了抹布,打算待会儿扫完地后,再好好擦拭一净。
柜子桌子底下什么都有,她手里的扫帚一扫,出来的有陈年瓜子壳、几枚旧制铜钱!想必是曾老爷映月公年奇QīsuU。сom书代就滚进去的,两张揉绉的小纸团、半截磨短了的墨,还有……咦?
她白灰尘堆和细碎小杂物中拾起了一只蒙尘的金锁片配玉葫芦,底下喜红的丝穗流苏色犹未褪,却被不知名虫鼠啖成了个七零八落。
秋桐疑惑地翻来覆去看着这只精致玲珑的金锁玉葫芦,用湿抹布擦净那雕刻流畅喜气的碧玉肌理。
好可爱的一只福气小玉葫芦锁片,这是大户人家打给家中宝贝儿随身的宝物:葫芦代表瓜扬绵延多福气,金锁片则是将小孩的神魂锁在人间,不让邪祟近身的。
玉是好玉,金是纯金,光是这上头打的如意百福结繁复巧美,更非出自寻常人之手。而且地认得那流苏用的线乃“漱玉坊”沿袭多年的红黛玉丝,是在万只蚕茧中精挑而出的极品所制。
“这种东西怎么会掉在这儿呢?”她喃喃低语,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将它揣进怀里,待有机会问问老司先生。
说不定是他要给家里孙儿的东西,不小心给遗失在这儿了。
话说回来,这屋子可真乱哪!秋桐索性坐在地上,用干抹布一一擦拭着蒙灰的账本,等有空再归类。
“温家……就只剩你一个婢女吗?”门口陡然传来的低沉男声令她心一颤,警戒地抬起头。
伫立在门边的齐鸣凤高大英挺,丰采尊贵,面色冷淡的他目光炯炯,唇角带着一抹长驻的讽笑。
她心脏没来由跳得又急又快,背脊却是阵阵发凉。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防备地盯着他。
他淡然道:“来这儿除了谈生意之外,还会有什么?”
秋桐一时语结。心里微微不安,总觉得他的目的岂会如此单纯?可是又说不上究竟哪儿不对劲。
就算是这样,地还是站了起来,悄悄挡住那几迭账本。“凤公子,这里头窄乱不透气。不如让婢子带您到外头秀水亭坐,先暍杯茶,然后我再向老夫人禀明您来了的事。”
她不着痕迹的掩饰手法看在齐鸣凤眼里,仿似三岁小儿般拙劣可笑,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跟随着她离开了账房。
秋桐细碎轻巧的脚步有些僵滞,纤弱秀气的背挺直紧绷,浑身透着紧张之情。
尽管没有回头,她却敏感地察觉到身后气势慑人的他,那两道专注灼热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碰触了下莫名有些酥麻的嘴唇,随即心一惊,急急抿紧了双唇,暗暗气恼自己的失态。
可恶!这几天好不容易勉强忘了的,为什么他一来,她又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秋桐决定自己要离他远一点,而且要越远越好。
将他带领至秀水亭后,她脸色有些僵硬地朝他屈膝。“凤公子请稍待片刻,婢子马上去禀告老夫人。”
“你怕我。”齐鸣凤注视着她,蓦然开口。
她一震,吞了口口水。“婢子听不懂您的意思。凤公子,您想喝香片还是枫露茶?婢子先去帮您切。”
他挑眉,“这不像你的个性。”
她暗暗咬牙。这都是谁害的呀?若不是他那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强吻了她。她又何必这样心虚闪躲,活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秋桐假意没听见,只是挤出了一朵假笑,再朝他福个身。“公子请稍候,茶立时就帮您备上了。”
话一说完,她赶紧转身,低着头疾走离开。
她几乎是逃难地冲进温老夫人屋里,才刚要禀报,却看见大掌柜、二掌柜如丧考妣地垂手站立在一旁,像有虫蚁嚼背般坐立难安,怎么也不敢迎视温老夫人阴森锐利的眸光。
她心一跳,慌忙低头敛眉,躬身退到角落。
“当初是谁拍着胸膛用性命向我保证,一定让“漱玉坊”年年财滚财,利滚利,还要一举吃下苏杭所有丝织通路?”温老夫人直板板地端坐在大椅上,目光如电地在大掌柜,二掌柜脸上梭巡。“现在呢?”
“回老夫人的话,实在是这几年茧子欠收,再加上其它商家恶意削价竞争的缘。”大掌柜硬着头皮回答,满脸畏惧。
“是呀,老夫人。我们真是为此费尽了心神,曾想过无数个法子要打败其余商。可说也奇怪,就拿“吹云坊”和“半月织”这两家最大敌手来说,他们收购桑、广征蚕农,倾注万金,纺出的丝,绣出的缎却用比我们低了三成的价钱卖予南下收货的商人们,我怎么数算,就算不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本的。”二掌柜神情委屈至极地开口。“他们财力雄厚,光是这点,咱们“漱玉坊”实力上便是输了一大截啊!”
“我们温家当年资本何尝不雄厚?”温老夫人一想起来,还是恨得牙痒痒。“不就是想我自个儿已经老了,想省心,少操劳点,这才将我们温家的老根儿交予你们二位操持,没想到温家生意却就此江河日下……若不是那天老司见顶不住了,将历来账册全拿给我过目,我还犹在梦中,以为只是边疆动乱、世道艰难,只要府里勒啃点就能熬过这难关!”
“老夫人明察呀,咱们苏杭虽美其名为鱼米丝绸之乡,看似富足如故,可国家战事连连,百姓不安,身旁积钻的银子谁也不敢大方拿出手来添置新裳,就怕国家真的乱了,到时候华衣丽裳总不能当饭吃吧?”大掌柜摇头叹息。
“是啊,丝绸不若以往好卖也是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