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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你这病,反复了也不是一两回了。真要想彻底断了病根,还当……”
夜深人静,明月长街,林艳如带着一阵香风回过身,口中低笑道:“是是是,找个男人嫁给他当妾,从此从良为妇,把勾引千万人的本事都拿出来,只专门对付一个男人。闲了就去整治大房,将来还有望扶正呢?这条路不少人就走过,你也想劝我这么走,是不是?”
这话正触了顾青瑶的大忌,她再也忍耐不住,低哼一声道:“自甘下贱!”
“自甘下贱?”林艳如耳朵倒是极灵,笑得花枝乱颤,“你们清白的女儿家,自然是不下贱的。我们这些人,当然是自甘下贱。哪个生来就愿意往那火坑里跳,即陷进去了,想要出来,除了给人做妾,还有什么路可走。正经人家,谁愿娶我们这等女子做正房。做了人家的妾,又是这样的出身,不去争宠斗骄,大房难道就能容了。这还算好的,你们这些清白人家,只知道何处夫妻被拆散,哪家正妻受冷落。又知不知道,我们这等人嫁到别人家里,身后又没个娘家可依的,要吃多少苦,受多少气。我有多少好姐妹,嫁了人,自以为跳出了火坑,不几年,便落得个半死不活,就连辛苦带去的家私,也给人家占了去。你们只知道怪我们这样的女人,怎么就不去问问那些男人,口口声声说情说爱,发誓赌咒,而实际上却叫那些爱他们的女子吃苦受罪?”
这番话说得顾青瑶做声不得,林艳如却还是妖妖艳艳地说:“我可算想开了,看透了,从什么良,跳什么坑,做一天是一天吧。也不指望嫁谁靠谁,也不去和哪个女人争一个丈夫。就这么过吧,吃了喝了穿了玩了,风光过,快活过。将来也不过是和旁的姐妹一样,三十来岁,便生生病死、烂透,也不妄这人生走一场。”
她这话说得轻轻巧巧,而顾青瑶却只觉得一阵恻然,情不自禁走近过来,低声说:“对不起!”
林艳如略一怔,被人轻视怒骂的事,她已习惯了。今见一个正经女子向自己道歉,倒是生平首次,反不知该如何反应。愣了一会儿,才记得夸张地笑出来,“哟,这老实人家的女儿真是好骗得很,真以为我是什么良善之辈了。我是看透了男人,也不存那个心思,可真要碰上了好男人,我也是不放的。像苏先生这样的,我就是出尽百宝,也必要勾引到手的。不然,哪家大夫我不能看,偏要找他。你心里这样老实,以后叫我卖了,怕也要给我数钱。”
她说得轻佻,但此时顾青瑶字字听来,却只觉得凄恻。想要开口,却又觉得任何安慰,对这等阅尽世情的女子都是空洞的,竟又说不出话来。只暗叹自己自幼聪明,遍悦万卷,学的都是纸上文字,真正的人生道理,何尝懂得丝毫。
这一番感叹后,林艳如已经去得远了。
这女子也胆大,深夜长街,她孤影行去,竟还带着一路笑声。
顾青瑶遥望着她的身影远去,仍不住低低地一叹道:“我竟从来不曾想过,原来还有另一种女子,有这种辛酸。这样的女子,竟也有可佩之处。”
“那是因为你有大心胸,即使原有成见,也愿意立刻纠正,公正地看待她们。”夜深,月柔,苏吟歌的声音,似乎也异样得深且柔。
顾青瑶在明月下轻轻浅浅地一笑,侧首望向苏吟歌,“有大心胸的人是你,你待她才是真正的公正无私,全无丝毫成见,只当她是普通病人。有你这样的大夫,她生这样的病,才敢坦然地让你看到。”
苏吟歌微微一笑,“我只知道她是人,我是大夫,为人治病,从不理她是什么人的。”
月色如水,清冷怡人,空气中流动着隐隐约约的树叶清香,轻风透明而悠长,这是一个极温柔美丽的夜晚。
顾青瑶静静地凝视这微笑的男子。明月下含笑而立的他,在夜风中,自有一种浩然之气,竟是生平所见的无数名侠大豪所没有的。
不知为什么,她悄悄垂下眼波,轻轻地问:“你为她治病,而不理她的身份为世人所不齿,只因她是人。你救我,助我,帮我重新生活,而不理,被休女子让天下人所笑话,也是因为我是人?”
她问的声音很轻,轻得似可以被夜风一碰就散。而长久沉默之后的回答之声,则异样柔和,柔和得似要和这夜风融为一体。
“我把你从山上救回来,为你治病,尽量让你可以重新生活,因为你是人。”
不知因何而来的叹息声,悄悄地在顾青瑶的心中响起。
夜风里,他的后一句话,轻轻柔柔地来到耳旁:“留你下来,教你医术,盼你有成,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治病救人。还有,今晚对你说这样的话,因为你是顾青瑶!”
月亮高挂在空中,整个世界安静得连风拂过树梢发出的细微声音,都清晰无比。
明明已是深秋,明明夜已冰寒。可是,只随便披了一件长衣在外头的顾青瑶,却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一股暖意,悄悄地自心头漫布全身。
许多许多年以后,顾青瑶也始终记得,这男子如月下清风般柔和的声音响在耳畔时的感觉。
“因为你是顾青瑶!”
才一推开房门,耳边已响起宋嫂急切的问话:“是他吗?是他来了吗?”
顾青瑶心间一痛,尽量温柔地说:“不是,只是一个病人。”
“不是他?”宋嫂语气木然。
“不是他,很晚了,宋嫂,睡吧!”顾青瑶强忍着心头的悲凉,柔声劝慰。
宋嫂躺回被子里,“不是他!”眼神依旧呆滞。
“睡吧!也许过两天,他就来了。”
宋嫂没有回应,但是,在黑暗中,顾青瑶知道宋嫂不曾睡着。而她自己,也同样无法入睡。
心中翻翻腾腾,一会儿是宋嫂苦苦等待的眼神,一会儿是林艳如肆意张狂的媚笑。一个是平民妇人,一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被人折散家庭的淳厚妇人,一个是专坏人姻缘的狐狸精,再加上自己一个大家小姐,文武双全,博览群书的名门闺秀,却都是一样的苦命,一样的悲凉。
这到底是谁的错?
难道真的生为女子,已是错?已是罪y
生为女子,在这人间走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让男人伤尽一生?伤尽身心?
这世间的男子,难道都只是为了催残女子情肠而存在吗?[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心绪翻翻腾腾,直至一夜将尽,天色微明,才略略有了睡意。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偏偏有一个男子异样温柔的声音响在梦中——
“因为你是顾青瑶!”
第六章
“宋三!”站在宋家门前,顾青瑶仍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她只知道,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嫂那样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你是住在苏大夫家的姑娘?”宋三衣着平凡,长相平凡,住所平凡,谈吐也平凡。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让宋嫂日日夜夜地牵念。顾青瑶腹中纵有万卷藏书、无数道理,也无法向他做出半点儿解劝。
“宋嫂在苏大夫那已住了这么久,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接她?”
“怎么,忍不住了,受不了了?她有能耐,当初就别吵别嚷别走啊,又没人赶她。现在想回来了,腿长在她自己的身上,叫她自己回来就是了,没人有空去接她。对了,让她回来后,脾气改改:要还这样,动不动撒泼使赖,就别回来了,长长久久地留在苏大夫那高枝上,给人做帮手得了。”宋三冷着脸笑道。
顾青瑶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控制着打人的冲动,“你怎么能这样?宋嫂是你的妻子,她现在还日日记挂你的衣食,你却……”
“我的衣食,用不着她记挂,自然有人来管,管得比她还好。”宋三嘴一撇,“这个泼妇,平时我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她就不依不挠,现在知道怕了:我呸,我还不稀罕她呢!要回来,可以,就依她自己给我的话,大锣大鼓地回来,亲自给她王家姐姐斟茶道歉,我就不再计较她以前的事了。”
顾青瑶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的男子,可以用这样的言辞来污辱结发共枕的妻子,“这样的话你也敢说,你眼中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良心?”
“你还真别拿大帽子来扣我,谁说我没良心了,她当着满街人的面对我又打又骂,我都没休了她,我这还不够有良心?天理,我犯了哪家天理?不就找了个女人,她又没丈夫,也是心甘情愿的。王法天理,我犯了哪一条?男人找个把女人,天经地义,从来没有人说有什么不是不该的地方,女人好妒,打骂丈夫,犯天理王法的好像是她才对。我告诉你,我虽没读过书,七出的规矩我还是懂的。你别当我好欺负,逼急了,我就算不识字,央人写张休书,按个手印,让她给你长长久久地做伴去。”宋三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管人家的家事。自己还是个让人休了的弃妇,住在男人的医馆里头,能干净到什么地方去,还来说我没天理。”
顾青瑶已然忍无可忍,宋三骂了她,污辱了宋嫂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他连苏吟歌也连带着一起骂了。她幼受庭训,相骂的事情做不出来,气得极了,也只骂出一句:“畜牲!”一掌就打了过去。
宋三本来欺她是个女流之辈,口舌上十分无礼放肆,看她一掌打过来,还伸手想去捉,顺便占些便宜。哪料得到,她却是个身怀武功的人,被这一掌推得倒翻回屋里去,脑袋撞到了桌子脚,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顾青瑶本是含怒出手,一掌原本不能消了她心中的怨气,还想再打,可见了鲜血也是一愣。
她是名门出身,自重身份的武者,都有不向不会武功的人出手的自律。她以往身旁就是丫头仆从也是有武功的,而普通百姓,根本不会有触怒她的机会。难得地失控出手打一次人,才一掌就打得人额上流血,反叫她蓄着力的第二掌挥不出去了。
她出不得手,旁人却不肯甘休。
宋三摸到自己头上出了血,早已嘶声大叫了起来:“打人了,蛮婆娘打人了。”
这一叫,在里间的王寡妇也冲了出来,看了宋三的样子,也是尖声大叫,一边叫一边直往门外冲,站在街心,呼天抢地:“杀人了,快来人啊,这里要杀人了。”
顾青瑶何曾见过这等撒赖手段,虽有一身武功,却不便对普通妇人动手,一时怔在原地。
满街的人都呼啦一下子拥过来,看到屋子里的宋三,满头满脸的血,在地上只是打滚,半晌也不起来,也都大叫起来。
“杀人了!”
顾青瑶急忙分辩道:“我没有……”
“人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没杀人。”王寡妇不依不饶,冲过来拖着顾青瑶,“走,我们去见官。”
四周围的人哄然叫好、
“对,拉她去见官。”
“青天白日,这样打人,还有天理王法吗?”
“这不是苏先生家住的那个被休了的女人吗?原来这么强悍毒辣,怪不得她丈夫不敢要她。”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不堪。顾青瑶又是冤又是苦,又是气又是恨,百口莫辩,还被一个女人拖着要死要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自己身上抹,什么道理、学识和武功,通通用不上,只是努力说理。
“这只是误会!”
“你还说误会,你大白天找上门,指名道姓叫我的男人,你还说这是误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个毒女人叫来的帮手,你要打死他,索性先拿了我这条命去吧。”王寡妇一手拖着她,一手没头没脑地往她身上打。
顾青瑶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窘迫至极。
这一番争执打闹引来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人群里有人惊叫着冲了过来:“你怎么了?”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近宋三,想要扶他起来,“你怎么了,弄成这个样子?”
宋三却一反手,重重地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你这毒妇,勾结外人来谋杀亲夫,还来装什么情义。”
宋嫂抚脸后退,满面惊愕。
顾青瑶也猛地发力,甩开王寡妇,冲过来扶住宋嫂,“宋嫂,你怎么来了?”
王寡妇被顾青瑶大力地甩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肯起来,“没天理了,真的是来杀人的,连我你也要打,索性把我们俩一气就这样打死了吧!”
宋嫂全身发抖,惊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宋三满面是血,样貌狰狞地站起来,指着宋嫂和顾青瑶,“你还有脸问怎么回事?十天前,你是不是摔桌子打碗,把个家掀了天,好威风的样子。你是不是住在苏家,你是不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是不是也是个没男人肯要的泼妇,今天还敢说不是你叫她来把我打成这样的。你谋害亲夫,反过来还说我没有天良。”
宋嫂颤抖得更剧烈,脸色比纸还白。
顾青瑶还待解释:“你胡说,明明是……”
“丈夫再花心,也不该找人来做这种事。”
“男人有点儿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