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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青苔绿得太快,思念转瞬苍白,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有着太多苦难,所幸我都熬了过来。我站在金陵最高的阙台上,俯瞰金陵方圆百里,如看自己亲手描绘的画卷。
暮色中的山河如此壮丽,动人心魄。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让一个残破贫瘠的战后属地脱胎换骨,重新富庶起来。此刻我的内心是骄傲的,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沧桑。
两年前与萧家的战争,让金陵千疮百孔。府库尽空,人口大减,土地荒芜无人耕种,百姓饥不果腹,赵阳城边界的大批饥民无以忍受,听闻江南富庶,大批流民便离开江北,宁冒着砍头的大罪做浪者离开故土,去了萧家的属地。那一年,是金陵最困难的时候。我没有下令捕杀这些流民,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如果故土能够养育他们,有谁会愿意离开自己扎根的家?说到底是我无用,让百姓吃不饱饭。
自那以后,我下定决心励精图治,采纳蔺翟云所言大治天下,轻徭薄赋,能不收的赋税都不收,奖励农耕,兴修水利,引进各种口粮的种植方法。只有解决百姓温饱,人口才会多起来,国力才会慢慢强大起来。自然,在加强基层建设的同时,我没忘记壮大军事实力,从塞外游牧民族手里购得精良马驹,放于江北各大牧场培育战马,又下令曲慕白和周逸勤练三军。经过两年的努力,也在百官和百姓们的同心协力下,金陵终于摆脱了贫困和积弱,慢慢地强大起来。但仍然不如司空长卿在世之时那样鼎盛,我知道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娘亲——娘亲——”
身后转来稚嫩的呼喊,我刚回过身,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扑了过来,小手抱着我的腿蹭了蹭:“娘亲,怀影已经三日不曾见到你了,怀影想你。”
我哎呦一声把他抱在怀里,捏着他的小鼻子,半分宠溺半分责备地说:“想娘了让丫鬟们来通传一声,娘马上就来看你,怎么自个儿跑这么高的地方来了,这多危险呀!”
三岁的怀影如同玉雕的娃儿分外可爱,白嫩嫩的脑袋儿红嘟嘟的唇,眨的黑宝石似的眼睛说:“才不是呢,是舅舅带怀影来的。”说完往身后指了指。
我顺势望去,便见在劫凭栏而立,穿着一袭云海锦绣蓝锻长衫,发髻上只简单地束着一支蓝田玉簪子,正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母子调侃,眼底是浓浓的爱意。
我心念一动,微微垂目,再抬头已平波了心情,笑道:“你怎么又来了,大雍城那边很清闲吗?”除了我身边几个亲信,金陵极少有人知道在劫是大雍城的枭主,现在只有怀影在场,我也并没诸多遮口。
在劫闻言,隽永的眉毛微微蹙起,奢华的五官竟点缀上几分哀怨,委屈道:“是念着阿姐了,便马不停蹄地赶来金陵见你,都一路跑死了三匹上好的马,没想竟惹来嫌弃。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大雍看蜡烛成灰吧,就算死心一场。”说罢作势要走。
走了几步,见我没出声,又转过身来,哀怨变成了嗔怒:“你怎么不挽留我?”
我扑哧笑道:“这戏码每年你都得演上好几次,这次总得换个新戏目,过把新鲜瘾,才能博得观众的好彩头。你说是不是呀,怀影?”我低头询问在场唯一的一位观众。
怀影人小鬼大,十分聪明,配合着我说:“娘亲说的是呢,舅舅每次说要走,之后又自个儿回来,这样不好不好。叶夫子说: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说过的话不能忘。舅舅要好好学着点了。”
在劫气结,心想这些年真是白疼这小子了,居然敢讽刺他。面上笑道:“好啊,舅舅这就走,这次带的小礼物就没怀影的份了。”
你别指望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明白什么叫坚贞不屈,一听有他的小礼物马上弃械投降了,从我怀里跳出,扑上去抱着在劫的腿:“别,舅舅,娘亲不留你,怀影留你啊。”
我走过去,抠了怀影的小脑袋一下,说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敌人要是打来了你也这样没骨气,娘第一个就——”话语突然顿住了说不下去,我想起了毛毛,那个死在我手里的孩子,如果他还活着,也该有怀影这么大了啊……
在劫注意到了我的神色,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长命锁套在怀影的脖子上,说:“呐,这是舅舅的宝贝,保平安的。”我一见那金锁,怔了一下:“这长命锁……”在劫对我笑了笑:“是呢,是小时候娘专门为我们打的,成对的呢,后来楚天赐那臭小子眼红了,也让人打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又问:“姐姐的那只长命锁哪里去了,也给怀影带上吧,这样就又成对了。”我沉吟稍会,说:“当初嫁来金陵时没带,兴许是留在皇都楚府里了。”在劫闻言一愣,叹息:“那多半是被楚天赐带走了,改天我帮你要回来。”
怀影捧着金锁在一旁玩,在劫走到我身边,似水双眸温柔地看我,问:“阿姐,这几日过得可好?”我沉默半会,幽幽道:“在劫,我昨晚儿……梦见天赐了。”在劫漆黑的眼睛闪了闪,我没等他发问,接着说:“还梦到了我们小时候的事,那时我们坐在屋顶上看星星,说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相亲相爱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天赐居然变成了这样……”
两年前,我去过一趟东瑜,那时金陵西北三个郡发生旱灾,粮库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去救济他们,我便去东瑜想请父亲借粮渡我一劫。萧家已一家独霸,父亲自然不希望金陵就此一蹶不振,当今天下就少了一股牵制萧家的力量,本有意帮我,却在天赐竭力的反对下作罢了。后来我拿着三支昔日从长卿身上取下的孔雀翎箭去找天赐,问是不是他背后暗算长卿的。当时我想,如果他否认或者解释,我都会相信他。但是他却沉默,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打了他一巴掌,扔下孔雀翎箭,怒道:“你让我太失望了,从今往后我楚悦容就当没你这个弟弟!”回了金陵,是在劫自大雍城运来粮草帮我渡过灾情,但也因此惹来非议,毕竟先前他已一意孤行借我兵马,这次又是借粮,枉顾义军目前的窘境,让不少下属对他心寒,后来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挽回臣心。
在劫长长叹了口气,道:“阿姐,这梦你算是做的准了,这一次就算你不想见楚天赐也不得不见了。”我奇怪问为什么,在劫道:“这次我马不停蹄地赶来,除了想你来见见你,更是因为日前收到消息,父亲病重,恐怕不久人世,派人找我回去,相信东瑜送出的书信也很快会抵达金陵向你说起此事了。”
在劫两年前便回过楚家一趟,挨了父亲的打又在祖宗祠堂前跪了一天一夜,才让父亲对他当初离家逃婚的事稍稍息怒了,后来在劫以游学为借口离开楚府,常年都鲜少回去。楚家的那些夫人少爷们当然一个个巴着他最好永远别回去,少一个人争夺公爵的继承之位不是?所以在劫在外边都做了什么,他们都不上心,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真实身份。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父亲在我印象中一直是身体健康的,怎么说病就病,而且还病得这么重,将不久人世?思绪千层浪似的翻涌而过,我正色道:“这个时候父亲招你回去,大概是要确立继承人的身份了。”
古人有言,长幼有序,但楚幕北显然不这么想,他是要能者居之,不然这几年也不会一直不确立继承者,冷眼看楚家的各个夫人少爷们明争暗斗。楚天赐也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就算他没这个心,萧家也一定会全力让他这个萧家姑爷当上魏国公,好成为长川萧门之下又一枚强大的棋子。
我整了整神色,道:“在劫,这次阿姐就陪你回一趟东瑜楚家,这魏国公的位置我一定会帮你拿下。”东瑜的兵马、财富和权势,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怎么可能白白让到别人手里?
在劫见我如此为他谋划,心里大为感动,却也担忧道:“恐怕……萧家的人也会出现。”
“萧家的人?”我闻言大笑:“好在劫,你就别再为阿姐担心了,两年前我不怕他们,两年后自然更不会怕,就算萧晚风或者萧晚月亲自来了,我照样要跟他们斗上一斗,该属于我弟弟的东西,谁都不能拿走!”
话刚说完,便被在劫用力地抱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动情呢喃:“这样就够了,只要你的心是向着我的,只要你心里有我,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发愣半会,挣扎着将他推开,发现怀影站在我们中间,抬头眨着漆黑的大眼睛,嘴巴含着肥肥的食指,嘴角还流着哈喇子,然后眯眼一笑,挥臂着短短的小手臂喊道:“哇噢,抱抱……怀影也要抱抱!”
我大窘,对在劫嗔了一句:“下次别在孩子面前乱抱我,你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说完抱起怀影就大步地离开阙台,像逃难似的。
过了立春,转眼就是惊蛰,天气暖得快,大伙儿都卸了厚重的冬衣,脱去大氅,喘气了亮丽轻便的衣裳,尤其是宫城里当值的年轻女官们,一个个裹上花式多样色彩斑斓的春装,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打殿外长廊前走过,顾盼风流,婀娜多姿。
我自然知道她们的心思,自昔日嫣红死后,我便废除了宫城女官不可婚嫁的律令,还女子一个于归美梦。
春天那可是一个好季节啊,少女们的芳心,就像庭院里的花儿一样,绽放在温柔的春风里,多情而明媚。大伙儿都知道,这几日监国夫人的亲弟楚少爷来了,就住在天籁苑中。那发了春芽的枝头上,嘤嘤吟唱的黄莺儿,就如同姑娘们此刻的心,美丽动听,渴望着知心人的聆听。这出身高贵,又生得俊俏有礼的世家公子哥儿,谁人不爱?若得他的垂青,娶回去哪怕只是一个妾,也是有幸的,更何况那楚家少爷,至今尚无一门妻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哪家女子不爱做?
我来到天籁苑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道光景,侍女们各个彩衣华服地围着在劫身旁,有的问诗文,有的鉴名画。金陵民风向来开放,女子也较为主动,在劫早已见怪不怪,维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一一为她们讲解。是个报读诗书的人,又打小游历天下,见识广博,说出来的一番见解自然别样风采,又天生一副流连花丛的好皮相,姑娘们一个个半掩着红晕的脸睨他,烟波流转着丝丝春情。
摇头笑了笑,我不露声色地自天籁苑中退出,周转地去了议政殿,没料那儿当值的姑娘们也是这般风景,无一不是美丽明妍的,但念在此处乃议政之所,故而表现得含蓄得多,唯有多情明眸暗送秋波。
却没想,那三个木头人不解风情,对满园春色视若无睹。
哪三人呢?不正是曲慕白、蔺翟云和周逸他们,金陵姑娘们的闺中梦郎呢!
纵然曲慕白早有所言,为亡故发妻守节,此生不再婚娶,但仍有不少姑娘感其深情,芳心暗许。看惯了曲慕白沉稳寡言,再见蔺翟云的风趣爽朗,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虽说书生文弱,却是满腹才气呐!三人当中最受姑娘们青睐的当属周逸,能文能武,既有曲慕白的豪气,又有蔺翟云的才气,既有曲慕白的沉稳,又有蔺翟云的幽默。这最主要的还是曲将军早已扬言终身不娶,而蔺大军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两人都非乔木,还是周将军好,家世好,人品好,不无趣,不轻浮,听说还精通音律呢,若嫁得他,夫妻琴瑟和弦,也是一番美谈呐。
我对周逸的终身幸福也是十分上心的,都亲自为他说了好几门亲事,最后都被他以金陵大治为重给推掉了。说来我对周逸之所以这么格外关照,实则内心对他有亏。两年前无法救周妍回来,一直是我们心中的痛,周妍最终是嫁给了路遥,是萧晚月亲自主的婚,那时我送去给萧晚风的书信到底是晚了一步,听那安插在长川的探子说,这新郎路遥也是被逼着娶亲的。我知道萧晚月是故意跟我作对,从此更恨他几分,哪有这样作践别人的幸福来跟我斗气的?幸好路遥婚后对周妍还算不错,我本担心周妍这人性子倔,嫁了杀夫仇人会一时想不开寻短见,也幸好她没那么做。每年清明、鬼节或者明鞍和冬歌生辰的日子,周妍都会回金陵一趟,在山坳的茅屋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陪伴他们。每次路遥都会陪周妍回来,但都不进城,在城外等周妍。
路遥第一次送周妍回金陵省亲的时候,还没进城,周逸就带着一队人马冲出去揍了他一顿。他本不用挨这顿打,说来还是萧晚月造的孽,他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受下了。周逸说他是条汉子,也曾与路遥在战场上交战过几次,对他还颇为欣赏,做妹夫也是满意的,只是无数次暗下对我感慨:“可惜了,终究是萧家的人。”
最后那次见周妍,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不露痕迹地将一张纸条递给我,上头写的都是萧家较为隐秘的决策,其中一条就是萧家接下来准备要对楚家动手的消息。我大为震惊,并非为这些内幕,而是为周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