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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他投去感激的视线,他并没有说话,却能感觉那双清澈的瞳孔,闪烁琉璃华光。
笑着和衣起身,我沿着澡桶的边缘来到假夜枭身旁:“让我来看看,你这冒牌货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就在手指触碰到鬼面的时候,那假夜枭突然大笑起声,好言劝我千万不要冒险,否则必然追悔莫及。
“我这辈子做的事还真没少后悔的,也不差你这一件。”手指一勾,咯嗒一声挑下面具。
刹那间,潋滟波光,粼粼照耀一张面容,轩昂之姿,水木之华,有着山一般刚毅的气息,水一般柔和的神韵。
本以为萧晚月是我见过最为风华的男人,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丝毫不输于他,更是比他多一份凛然霸气。
见我恍然神色,假夜枭懒洋洋地靠着木桶,双臂扶着边缘,微微一笑,“忠言逆耳,偏有人听不得。早说你会后悔吧,见过我的女人,无不爱上我;爱上我的女人,无不注定伤心……唔——”话说到一半,我便刮了他一巴掌。
他别着脸呆滞半会,缓缓回头一脸不敢置信,本是风神俊朗的面容此刻充满危险,咬牙道:“你居然敢打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这么做!”发起狠来起身欲要抓我,被身后的夜枭扣住死穴,略带威胁地在咽喉处划出一道血痕。他迫于无奈坐回澡桶之内,瞪着我,那双眼睛就像原始森林中那野性好斗的野兽。
尽管心中暗自为他震慑,仗着有人撑腰,我仍是有恃无恐,“淫贼!这巴掌是为你先前所姦淫的那些女子而打!”言语间又噼里啪啦刮了他五六下,直至打疼了手,这才揉着发红的手背问,“说,你是谁,为什么假扮夜枭,有什么图谋!”
有趣的游戏,角色的置换,这次轮到他怒目而视,选择着闭口不答。我也不急,取来匕首割开他的衣裳。
他目有惊慌,却故作镇定,暧昧道:“美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脱了我的衣服?那倒也是,礼不往来非君子,方才我看过你美丽白嫩的身躯,现在自当要让你见见我健硕的体魄。”
如此无耻男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冷笑:“我这个人呢不喜欢以德报怨,更喜欢以牙还牙。”手微微用劲,一刀扎进他的胸口,部位刚刚好,正是他刚才刺伤我的那地方。
听他痛苦闷哼,我拍手叫好,鲜血蜿蜒流过他古铜色的结实胸膛,颇有峡谷红河的美感。只是可惜此刻我无心欣赏,将匕首拔出,刀尖复而抵在他的伤口上,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问:“现在愿意说了吗?”
他忍痛蹙眉,嗤笑:“难道你就只有这样威胁人的本事?”
我无赖笑道:“只要能让你乖乖听话,我并不在乎用什么手段。”
他怔了一下,讶然看我,“你?”
拍着他英俊的脸,我温柔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滋味不错吧?”
他呆滞稍许,随即抚手大笑起来,口中直呼有趣,高兴地宣布:“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
闻言,我拎起衣袖遮住半张脸,故作害羞状,嘤嘤道了一声谢谢,只觉得角色演上了瘾,学着他的口吻,眨着眼睛说:“见过我的男人,无不爱上我;爱上我的男人,无不注定伤心。”
他笑问:“现在你见过我,我也见过你了,你说最后,会是谁为谁伤心?”
我黯然叹息:“小女子明白,伤心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公子你。”他目露好奇,问我为什么。我将匕首放在他的心房边缘画圈圈,笑吟吟地告诉他,若他再不乖乖听话,很快就会被我挖出心来,“你连心都没有了,又怎么会伤心?”
他怒视:“你敢!”
我反问:“为什么不敢?”
他终于变了脸色,直呼:“好恶毒的女人!”
我笑着承受夸奖,问:“现在愿意说了?”
他犹豫半会,神色阴晴不定,终得妥协,自称自己乃是鲁国公司空长卿麾下第一爱将曲慕白,又指着身后的夜枭,道:“此贼半年前潜进我家主公府邸,偷走一件十分贵重的东西,官府无能,至今抓不到人,主公又听闻夜枭是个色/欲熏心之人,于是便寻来艳名远播的美人为诱饵,终将贼人引出逮住,砍去头颅才知不过是个假借夜枭之名的采花贼,遂将那一身夜枭装束交给我,让我假扮此贼行事,直至引出真正的夜枭。”
“所以说之前那个姦淫擄掠之人并非是你?”
他笑得极为不屑,“本公子如斯風流潇洒,投怀送抱的女人如过江之鲫,何须做这等下作之事?”
我闻言嘴角忍不住抽动,还真是个自命非凡的人,倒是有这个资本。
“你在假扮夜枭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曲慕白得意道:“可多了,都是风风光光的好事,也算没给夜枭丢脸。”
一经询问,还真是说不得人的好事,竟将那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李员外剥光了挂在城墙上,胯下小鸟吊着一根绳子,绳子系着一块牌匾,题着:吾乃鸟人;又将享有母老虎之称的王太常夫人,在睡梦中打包送到怡香院,一睡醒发现丈夫和花魁躺在床畔,于是撒泼大闹,把贪财好色的王太常打成猪头状,告假十天不敢早朝;再譬如,趁熟睡之际,将那鱼肉百姓的豫州巡抚和他夫人的头发辫在一块,涂上胶漆,逼得他们剃光头发才得分开,一整年戴着毡帽不敢出来见人……诸如此类,滑稽事多不胜数。
见他说得口沫横飞,神采飞扬,丝毫不觉自己的手段是多么让人啼笑皆非,才知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有萧晚月之貌,还有在劫面不改色之态,天赐荒唐之能,不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佩服鲁国公司空长卿,竟敢重用这样的稀罕人,以后皇图霸业也不愁无人陪他谈笑了。
公仇不敢挑起,毕竟他是司空家的重要家臣,区区小女子得罪不起,也不想再与他糾纏,只图报了私仇还自己一个交代,遂剥光他的衣服略做惩戒,“你走吧,像你这样的人才,我实在不忍心杀之,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别再做假冒伪劣之人,否则我见一次抵制一次。”
让一个大男人光溜溜地走在外头,这仇也算报得痛快。
孰料曲慕白赤露露地站在我的面前,尽管气黑了脸,居然不避不遮,昂首挺立,宛如将军阅兵姿态。他大大方方,我瞄了一眼那男人的玩意,倒是不好意思别过脸去,他见此哼笑一声,请教我高姓大名。
我答得干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静然!”报上前世的姓名,不算说谎,更不怕会被他找到。
曲慕白反复念了好几遍,像是要咬牙切齿撕心裂肺鬼哭神嚎地牢牢记在脑中,冷笑一声拱手道了一句“告辞”,就这么赤条条地离开了,姿态竟如此潇洒,雄赳赳气昂昂的,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感,最后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今日耻辱我记下了,他日定要一并向你讨回!”
我笑趴了下去,一想起他那表情,便不住捶打被褥满床打滚,笑得腹胃抽痛,眼泪直流。
夜枭依旧隐身在黑暗的阴影里,叹息:“你又欺负别人寻开心了。”
我告诉他,善良的好人只会被人欺,活得又累又可怜;聪明的坏人多是将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活得又快乐又潇洒。
他许久不说话,走过来跪在床榻前,默默搂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膝盖上,“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但我知道你更是个善良的人,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别人,否则就不会这么放了他。你知道的,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阿姐……”
闻言,我止住笑声,沉默垂下眼睑。
他的存在,冷静内敛,风轻云淡,于众生笑而不傲,却总是为了我乱了方寸。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弟弟在劫,就是这样的人。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一卷】 幼年篇 常昊王篇 第二十六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在劫之恨不解月
抚着在劫漆黑如墨的头发,我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说听闻我被父亲暗厢送来常昊王府,便随后赶来,隐身暗处保护,见我被常昊王轻薄,遂用计将跟踪而来的假夜枭曝露行踪来支开常昊王,却不料曲慕白负伤潜逃,不偏不巧进了我的房间将我挟持,又见常昊王带兵闯入,当时情况僵持不下,便自动现身引开众人为我解围。
我怪他冲动行事,这常昊王府守卫森严岂是他闹事的地方。他轻笑一声,“别说是区区常昊王府,哪怕是皇宫内院,萧府司空大宅,只要你在我就在。”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守门通报常昊王前来探访,我迅速将房间整理一番,在劫翻身跃上悬梁,四平八稳不落一丝尘埃。我这才开门与常昊王在门口虚应,他朝屋内扫视一眼,没有进去,也没有表现异样的发现,只脸色并不太好,多半是没有抓到夜枭,又让我乍来王府遭遇折腾,不由觉得扫了颜面。
几下言谈不卑不吭,我却听出他话语中几分道歉,便笑着宽慰他几句,后道:“夜色已深,悦容有些乏了,明日再叙罢。”常昊王不疑有他,嘱咐我好生歇息,离开时忽而倾身向前,如蜻蜓般轻啄我的嘴角。
我怔愣半响,屋内随即响起细碎的断裂声,是横木在指尖勃然捏碎。
常昊王眼角一冷,我心头慌张,连忙捧起他的脸大喊一声:“王爷!”他惊了一下,呆滞少许。我嫣然笑起,抬起手来开始整理他因一夜奔波而凌乱了的发冠,柔声道:“王爷,你日理万机,肩负国之大计,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悦容……”他动情地握起我的手,目光几许柔情,“唤我子都便可。”
常昊王身为当今天子的堂弟,世袭王爵之位,乃三王之最,身份高贵更是万万人之上,就连我的父亲见到他也不敢直呼姓名,谁又胆敢僭越?我面上含笑,心头惊怕,唯恐屋内那人收不住脾气闹腾起来,也顾不得礼数,便道:“子都,夜色深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我们来日方长。”他反复细念“来日方长”四字,饮蜜般微笑着点头而去。
目送那道修長身影消失在广陌流飒的月光之下,我暗暗舒气,进屋那会,骤见一张鬼面立在烛火阑珊处,惊魂时又见一双幽怨的眼神,恍若迷途挣扎的羔羊。叹息着上前摘去他的面具,那张犹且青涩却早已显露头角的面容,修眉入鬓,眸似夜泉,五官与我五成相似,却比我更完美地继承了娘亲的雍华。
我问他想些什么,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开心,他用力抓起我的手臂,毫无缘由急急追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他,常昊王?”我困惑吱声。
在劫沉下眉眼,咬牙逐字说出萧晚月的名字,眸心瞬间闪过狠戾的杀意。
我看着心头一惊,虽知自一年前那件事情过后,在劫便极为厌恶萧晚月,却没料恨得如入骨,便听他说:“我早些就察觉,常昊王与萧晚月有着一双极为神似的眼睛,你今夜与他游湖时频频失神,难道不是因为还在挂念那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呆若木鸡,莫怪当初阁楼乍见常昊王时,隐隐有着熟悉怀念之感,当时怎么就没有发觉,他的眼睛竟与心里头那个说要与我泡井水的得意人物如此相似。双手不由自主附在唇上,再度忆起常昊王的亲吻,那种莫名的悸动,原来不过是错投在另一个人身上,一种记挂多年的牵绊。才知,人的多情,或许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耳畔响起气败的低喃:“你是不是又想跟他走了,就跟一年前一样,你又要离开我了!”抬头触上在劫惊慌地眼神,我的心头顿时百感交集,沉默半会垂下眼睛,叹息着告诉他,人生就是一个圆,一半是相遇,一半是分离;人也是一个圆,找到了另一半围成一个圈才算完整,“我和你总是要长大的,然后嫁人娶妻有着各自的家庭,活在各自的圆圈里。”
他听了气红眼眶,怒视着我,口中直嚷着他不娶妻,也不许我嫁人,如果非要两个人才能围成一个圆,那么就让我和他圈在一个世界里。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我的肩膀来回摇晃,像是要将我从幻境中摇醒,却不知他自己一直活在虚幻里。
这世上哪有这样霸道的人?姐姐弟弟又哪能像夫妻一样守一辈子?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勘不破这层迷障?
我见他又变成了一年前的癫狂模样,吓得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连连劝慰:“我的好在劫,别闹了,门外守卫会听见的,你说什么姐姐都依你还不成?”
闻言,他终于停止闹腾,激越过后的面容,宁静得让人分外心悸。见我百般无奈的眼神,在劫狼狈地别过脸去重新覆上鬼神面具,纵身跃上悬梁躲在暗处,任凭我怎么叫也不肯下来。
这一夜,我就坐在床上,抱着膝盖,与悬梁上一声不响的那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如果幸福是浮云,如果痛苦似星辰,那我此刻的心情可真是万里无云,漫天繁星。
要知道,我们姐弟俩从小到大都极为亲昵,从来不曾红过脖子,就算说一句重话也是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