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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奈地看向窗外,雪正在一点一滴融化。
严冬将尽了,春天似乎还遥遥无期。
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着,自己不该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虽不如孔明般不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也需天下局势知其概要,虽说在劫放话不要我操这个心,然自古有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这个国家还深深关乎我的丈夫和两个弟弟的前途命运。
无奈现居深宫,不得出宫外半步,消息来源甚少,那宫女太监们又知道什么政事,一个个如据嘴的葫芦。你要是逮着宫中走动的大臣们询问,又要传到在劫的耳朵里,不免徒惹麻烦。
庆幸身边还有一个江湖百晓生蔺翟云。
没想这日去景阳宫找他,他竟效仿诸葛孔明,也来了个三分天下:
“自萧晚风失踪后,萧家势力只余萧晚月一支大军仍是强弩,然而强弩上阵亦难争朝夕,短时间内反攻中原怕是无望,必会退居关外,借胡阙姻亲重操大业,暂且不提。纵观关内中原局势,除大雍、天楚以外,其他各路诸侯不足为惧,唯江北金陵一方势力举足轻重,勘以影响大局。大雍、天楚谁若得此相助,便可稳得天下。”
“然而掌握江北大军的曲、周两位将军,既不称诸侯,也未表达逐鹿之心,仅以超然中立之态置身事外,是为何故?天下人不知,吾非为天下人,自然知晓。那两位将军乃忠义两全之人,昔日效忠战族司空氏,而今只听命一人,竟是一女子乎!若那女子雄心不减,登高一呼,自会八方响应。金陵若得女主天下,凤舞九天,与大雍、天楚一较高下,再观三足鼎立之势,不远矣。”
我听得啼笑皆非,“先生焉知那女子会自立,而不会选择帮助大雍、天楚其中一方?”
蔺翟云不答,举起手掌,左翻右看,摇头带笑。
我不解询问:“先生为何摇头,又何故发笑。”
蔺翟云悠悠道:“摇头,是因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知如何取舍;发笑,是因不管手心的肉还是手背的肉,都是手上的肉,只要抓好这只手,何愁肉生疼?”
言下之意,你去打天下吧,把大雍和天楚都给灭了,就不用计较心疼了哪个弟弟。
我苦笑连连:“先生也太看得起那女子了。”
蔺翟云摇摇手指,像个长辈似的淳淳教导:“非也非也,看得起是一回事,就事论事却是另一回事。现今掌控大局的你那两个弟弟,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偏他们生来是冤家,一个心高,一个气傲,谁也不服谁。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室操戈,真乃楚门不幸。若真由得他们,最后两败俱伤,何苦来哉?还不如另寻他法,找个能让两者都能信服的人来主事天下,岂不两全其美?”
我叹息:“说来容易,那两人恃才傲物,又真服得了谁?”
蔺翟云指着我:“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听完哈哈大笑,摆手道:“不过是飞不高的小鸟,被囚禁在金碧辉煌的牢笼中,不堪重负!”
蔺翟云道:“关得了一时,关不了一世,再坚固的牢笼,也囚不住飞天的凤凰!”说得我汗颜将头垂下,被他取笑了好一番,复而听见他说:“夫人无需妄自菲薄,你道在劫、天赐他们何故争相封你为公主?永康长公主,延庆元公主,真真好响亮的名字,‘长’‘元’二字皆有‘第一’之意,一来是他们对你表达的无尚尊敬,二来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哦,什么真正目的?”
蔺翟云也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夫人这么聪明,何苦又反过来考验小生?”
两眼相视,污渍笑开。莫怪古人有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朋友不在多,知心就行,心乎神乎,默契为上乎。
我将蔺翟云扶上轮椅,推往园子里散步,且行且叹:“我何尝不知他们看重的,是藏在我身后的金陵骑兵,是曲慕白和周逸的天将之才,是江北广裹的土地和富饶的山水;我又何尝不明白先生方才所言,实为救国救民之道。若我真能阻止他们兄弟俩争斗,将干戈化为玉帛,那也是天下人的幸事,战争永远无法带来快乐,受苦的永远是平民百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
蔺翟云远远看着前方,暖冬微薄的柔光洒落在他略带憔悴的面容上,依稀一丝哀伤:“只是你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没了消息的心头人,纵然天下壮丽,不及他眉梢一点温柔。”
我默默将眼泪忍下,张开双手触摸流过指间的风,丝丝缕缕,无声无息,渗透我的肌肤。那是不是他带给我的消息,是不是他还呼吸着的证明?风吹来的砂,落进悲伤的眼里,谁都知道我在等他。都已经过去快要两个月了,他现在在哪,是生是死?若是生,为何不来找我,若是死。。。。。。不,我不敢在想下去。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要去找他。”
“去哪儿找?”
“他曾留给我一张牛皮地图,兴许那里有他的线索。”
“你是知道的,在劫不会轻易放你离开。”
“余尝闻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释苍生之难。你就是我的伊尹,定又良策。”
“若我是治国的伊尹,你可是建国的成汤。”
“我只是一个女人。”
“因为是个女子么?”
蔺翟云长长叹了一声:“可惜了啊,萧晚风一心想要你独立于世,却不知他的恩宠和溺爱,恰恰毁了你。人一旦习惯了被保护,就容易忘记该怎么去自我保护。”
如同小孩跌倒,左右一瞥,若没有大人在身边,就不会再哭,干脆自己爬起来——
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
没有人保护,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罢了罢了。”蔺翟云摆摆手,将我的欲言又止打住,掐指算了算,道:“小年快要来了吧。”
我像个犯了错却无法得到原谅的学生,委屈地点了点头。
蔺翟云回头对我一笑:“我要做的事,就是帮你做你想做的事,之前所说的只是有感而发,并没什么别的意思,你无须想太多。你若想离宫去找萧晚风,我倒有个主意。若遇见在劫时可这么跟他说,就说年底了该是祭祖的时候,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是先祖传下来的规矩,在劫如今继承大统,不能不重视。但你们楚家的祠堂在天楚东瑜,在劫是断然不会让你去天赐那里的,所幸从前的皇都也就是如今的大雍城,倒还保留着早先的楚家老宅,那里也供奉着你们楚家祖先的牌位,在劫早就有意迁都大雍城的打算,你去那边祭祖不但合规矩,并且还有另一层深意,就是代替在劫向楚天赐宣告,你楚悦容承认大雍才是楚姓王业的创立者,而非天楚。这关乎谁是正统的问题,意义非凡,想必在劫不仅不会怀疑你,反而会极力赞同你此举。一旦离了皇宫,天高任鸟飞,自有余地好让你去寻找萧晚风了,只是还得暗中进行,万分谨慎小心才行。”
我听后拍案大喜,“妙极!当真是好托词,先生总能解我燃眉之急。”稍许在他面前垂下了头,弱声道:“先生为我殚精竭虑、谋划将来,我却让先生失望了,实在汗颜。”蔺翟云咧嘴一笑,像个大哥哥似的轻拍我的脑袋,“也真是个傻人,咱们之间哪需道歉。福祸相依,有时候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也许你就这样随遇而安也好,权欲就是一个泥沼,一旦踏入了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我。。。。。。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地做你想做的事,简简单单地,无拘无束地。。。。。。”
遥望天空,碧色苍苍,那种蔚蓝是一种辽阔的苍老。
他的眼底浮现忧伤,喃喃自语:“自古有语,善用刀剑者,死于刀剑下。也许是我错了,你应该远离那些是非。。。。。。”
我不懂他的忧伤,唯恐他思多愁苦,便说:“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蔺翟云点点头,俯首轻声又谨慎地交代一事:“他们偷偷离开了,幸而被我的人找到下落,正一路往东北方向方向赶去,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带他们回来?”
东北方向么?我痛苦地闭上双眼:“算了,让他们走吧,妻子总要回到丈夫身边,孩子需要父亲。”
“孩子也需要母亲。”
“如果还有做母亲的资格。”
蔺翟云沉默,回道:“知道了,我会派人跟在他们后面,一路确保平安。”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走了好久,我的心事显得十分沉重。
尤且记得被在劫逼着喝下藏红花后的那晚,蔺翟云对我说,希望我能恢复成当日楚家众子夺嫡时候的楚悦容,要够冷血无情,沉着持重,否则谁也救不了。
一开始我太多情绪激动,没将他的话听明白,后来才渐渐懂得他的意思。
原来他是想要我用当初救楚家众子的方法,再救萧染和阿娜云一次。
俗世纷争,棋局般颠倒乾坤,历史就像是一个高深莫测的阴谋家,明日上演昨日的故事,因果循环,反反复复,却永远都不会被世人预知他诡谲的安排。遥想东汉末年,曹操挟周天子以令诸侯,是何等的睥睨众生,视天下群雄如草莽?怕他到死也想不到,若干年后,他曹氏子孙会落得周天子同样的下场,被司马氏挟持以令群臣,玩弄鼓掌如同儿戏。而今,纵萧晚风经略滔天。傲视绝伦,终也也曹阿瞒一般,斗不过天命的捉弄。何曾料想,他们萧氏一门昔日在东瑜对楚氏赶尽杀绝,今日在长川,楚氏对萧氏一门又展开了同样的报复。
这就是轮回,所有人都在轮回中。
我面对不了也逃避不得,逼得自己一次次举起屠刀,砍向最亲的人,也砍向了自己的心。
想要救人,就先要学会杀人。多情的人,无情是唯一的情感表达。
在劫说得对,我的多情,注定要伤害很多人,也注定被很多人伤。
用杀四哥楚泽西的方法,当着在劫的面杀了萧染和阿娜云,直取人体心脏上的不死穴,造成假死状态,再找来女囚和一个孩子的尸体,移花接木地将他们救出,最后故意请求在劫,让他允许我一把火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只为了谁也认不出来。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我成功取信了在劫,从而给腹中的孩子留下一条活路。
但之后又遭遇囹圄,周围全都是在劫的耳目,又该怎样将他们成功送出皇宫?
庆幸天无绝人之路,老天为你关上门,必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昔日我被天赐抓走后,蔺翟云曾随马俊臣和郝思去回到长川面圣,发现萧晚灯的不对劲,于是留了一手,暗中在长川城安插了金陵司空家的影卫。最后我是借着那些影卫的帮助,才将萧染和阿娜云偷偷送出了长川。
本想送往金陵交给曲慕白和周逸,让他们保护起来,但没想到在途中阿娜云却带着萧染偷偷离开了。
为什么她要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往东北方向去寻找萧晚月?
是因为她开始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大昭的皇后,而是大雍的公主,或是因为我曾亲手“杀”过他们一回?
绝命地残杀是为了最后的拯救,我以为她会理解我——
或许她真的能理解我,但在理解的同时,是萧晚月而不是我楚悦容。
他这样想是对的,连我自己也无法保证是不是能完完全全地保护他们平安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在劫会不会突然发现这是个骗局,再次举起绝命的屠刀。到那个时候,我还有没有能力再瞒天过海一次?答案微乎其微了。
回到寝宫时,内侍女官檀芸来迎,我想起尚有一事未决,便问:“前日命人管教的小宫女现今怎样了?”
檀芸一怔,很快就想起我问的是什么事,面露出惊讶,意外我竟会关注一个小小宫女。
他恢复往常神态,福身恭敬道:“回公主,这事不归奴婢管,奴婢这就差人来问。”
召来夜梧宫的总管太监一经询问,方知小荷正被关在偏殿的薪房内,已经饿了两天,决定再饿一天就派去浣衣局劳务。
我让总管将她带来问话,很快小荷便被人带来内殿,脸色很苍白,倒还有力气走路,只是走得一瘸一拐的,看来私下被人“招呼”过。
她双眼含泪地看了我一眼后,就跪了下去。也只是跪着,一言不发。
我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人,淡淡开口:“现在已经没有人了,可以说出你来找我的目的了吧。”
“皇后娘娘。。。。。。”
“住口!”我厉声将她打断,“我已经不是什么皇后了,别再称我皇后娘娘,这样只会让我想起你的背叛!而你则是大昭王朝的罪人!”
“是。。。。。。”她虚弱地缩了缩肩膀,换了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称呼:“延庆公主。”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她不仅对天赐忠心耿耿,而且还十分的胆大妄为,居然敢在大雍皇宫内用天楚皇帝的敕封来尊称我。也懒得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追究,我再次询问她费尽心机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小荷躬身伏在地上,抓着地板的手指发白,挣扎了许久才战战巍巍道:“奴婢自知过往有负公主,公主若是心中有恨,奴婢这条贱命随您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