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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说:“你怎么能跟在劫比,他是男孩你是女孩。”
我将绣了一半弯弯曲曲跟蝌蚪似的牡丹锦帕摔在地上:“女孩怎么了,女孩难道生来就是受欺负受压迫?我要反抗!”为此我挨了娘一顿打,在劫从屋外跑进来为我讨饶,我迁怒于他,一把将他推倒怒道:“少给我假惺惺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来这个世上受这种罪!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漆黑的眸子布满水汽幽幽看着我,在劫拳头一握,二话不说朝柱子上撞去,吓得我和娘亲浑身直抖索,赶紧扑上去一人拉住他的手,一人抱住他的大/腿,还是被他天生神力一连拖了好几丈的路。
娘亲赶紧说:“好在劫,你阿姐说的都是气话,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在劫了!”暗厢拧我的胳膊,我赶忙附和,点头如捣蒜:“是啊,以后阿姐跟你玩在一块吃在一块成不?”
“真的?”在劫终于停住动作,白玉雕琢的脸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搂住我的颈项往我怀里蹭,嘴角勾着奸计得逞的笑。娘亲叹息,说我八成是在劫这辈子的劫数,怎么从小就这么粘我。我在心里暗暗道,也不知谁是谁的劫。
拜在劫所赐,比起其他世家小姐我要来得自由得多,偶尔可以跟着他像个野小子似的跑去后山贪玩,要知道整日整夜被关在明月斋的宅院里有多无趣,哪怕只是和在劫一起去爬树摘果子下水沟捉蝌蚪这些小屁孩的破事,也让我觉得快乐。童趣千金难买,能重温一遍未尝不是一件乐事。每每贪玩回来,两人都是一身泥巴,娘又生气又无奈,这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
也因在劫的陪伴,那些古代女子枯燥乏味的必修功课也让我慢慢磨出一些趣味。
刺绣的时候,在劫就乖乖来帮我穿线,抚琴跳舞时他就在一旁拍手直喊阿姐好厉害,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学起来就更加用心了,又因有着成人的智慧,什么东西都学得特别的快,娘亲看了连连赞叹:“吾女非凡人也,岂是枝头雀鸟?”
而对任何事情都感到好奇新鲜的在劫,对那些女儿家的活竟然也觉得有意思,嚷着说要学,凡是他听过的曲子或是见过的画,只需一次便能惟妙惟肖地再现出来,甚至比我和娘弹得画得还要来得好。
娘亲惊讶他天赋异禀,又半哄半呵斥,让他学着琴棋书画之外,其他女红厨艺之类的事死活不让他沾得,唯恐丢了男人家的脸面。
才五六岁大的孩子,懂什么叫男人的脸面?私底下我就偷偷让他给我跳肚皮舞,那孩子还真的傻呵呵地跳了,头上还颠簸着我故意插上去的小红花,逗着我笑得前仰后翻,后来被娘亲发现,罚我跪了三个时辰的地板。
我暗自腹谤娘亲重男轻女,从小她就偏心在劫,无非是怀着母凭子贵的心思,指望在劫以后出息了让她也风光。谁不知道楚家各房妻妾斗得厉害,几位少爷们也是明争暗斗,只盼日后继承楚家家主之位,便是人上之人。
殊不知,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和在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尤其是在劫,她似乎总是担惊受怕着,唯恐他出一点点意外,甚至还特别嘱咐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笨傻一点,千万别将那过人的天赋和才华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娘亲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们。女子的臂膀单薄得宛如一丝清风,娘亲命途虽是坎坷,一朝沦落风尘,注定半世凄迷,但她自怜却不自哀,相信命运却不甘命运,在她软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坚强的内心,为了孩子,默默忍下无数委屈。
等我终有一天真正了解她的时候,也深深体会到了在楚家这样的大士族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和卑劣。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一卷】 幼年篇 常昊王篇 第五章 英雄何须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
寒冬腊月,鹅毛翩飞,墙角梅花露尖头,白雪压冰枝,暗香浮动暮色沉。
大年三十这一天,娘亲为我和在劫一人备好一套锦衣,并且将我们打扮得十分正式隆重。我穿着一袭木槿绣大红云缎夹袄,梳着小童垂吊髻,发尾编成无数小辫子,系着五色缎绳,眉心贴上梅花箔印,项挂长命金锁片;在劫则是一身朝阳祥云宽袖青石长褂,外罩大红璎珞白狐皮毛小夹袄,头顶二龙戏珠小金冠,项上挂着与我一对的长命金锁片,粉/嫩肥嘟的脸袋儿,墨眉星目红唇儿,俨然就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儿。
我看着觉得可爱得紧,顿时母性大发难以自持,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揉着他那白嫩嫩的脸袋儿搂搂抱抱又亲亲,弄得他羞羞答答的,红着脸吹着热气细声说:“阿、阿姐……别抱那么紧,热乎乎的……”正在对镜贴花黄的娘亲看见了,对我又是一顿呵斥。
这一日,娘亲也将自己装扮得比以往更为典雅庄重,但比起前年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们,还是要来得素雅的多。
远处爆竹声声入耳,户户笙歌家家歌舞,我们三人在明月斋吃了点果腹的小菜,也让王嬷嬷和几个伺候的丫鬟们坐下来一起吃,起先她们推托着说是不成礼,娘亲笑着说大喜日子的就甭管那些俗礼只图个热闹,待会儿还有得大家辛苦的。众人盛情难却,心知娘亲是个没架子的主,这才环桌而坐,时而细嚼慢咽,时而逗弄我和在劫。
娘亲让我们别吃得太饱,三成便是了,待会儿万荣堂那边会派人来传饭,到时候还要再吃一顿。
每年的最后一日,府中各房妻妾和子女们都会聚在一堂吃年夜饭,以示一家团圆家和万事兴,却不成文地成了众人争宠表现的大好机会。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那种场合,一来讨厌有些人讥讽的眼神和风凉的话,二来是因为上一年的三十夜,在我没个注意的时候在劫就被人给欺负了。欺负他的人也腻是阴险,受的伤尽在衣衫遮蔽不可见的地方,若不是回明月斋后发现在劫细微的表情变化,又加他言语闪烁让我狐疑当下**他的衣服,这才看见他的四肢和周身紫一块青一块的惨不忍睹。
如果我没发现,那傻小子忍着痛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当时我气得火冒三丈,娘亲和我将他当做宝贝似的供着,怎么能让别人这么欺负了去?
在劫赶紧安抚我,叫我小声点别让娘亲知道,说是怕她担心,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娘伤心,打架是因为别人骂我们姐弟是**生的贱种。
后来我费尽口舌这才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打他之人是大房萧夫人的陪嫁丫鬟所生的儿子,就是那个比我们姐弟迟生一晚的十二爷。萧夫人一直未有所出,纵然身居正室手握大权仍是心有不安,所以对自己贴身丫鬟所生的这个楚十二爷非常疼爱,还亲自为他取名“天赐”,简直视如己出。有大夫人罩着,楚天赐嚣张跋扈,谁都要让他三分。
这样的人,无权无势的我们惹不起,只会为娘亲徒然惹来麻烦。我默默取来跌打酒为在劫揉着伤口,痛得他咬牙咧齿冷汗直冒,却硬着骨气不发出一声**。那晚我就搂着他睡觉,黑暗里摸到了他脸颊冰凉的湿润,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眼泪才会偷偷地流,倔强自尊心极强的在劫啊,就算再坚强再硬气,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会伤心。
我擦了他的泪水更加用力地抱住他,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上要偿还什么:这辈子我都要保护他,我可怜的弟弟!
无声无息的黑暗里,在劫轻声地问我:“阿姐,一个人的出身真的很重要吗?”
我笑着回答:“傻在劫,英雄不问出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劫满足地笑出声,搂紧我的腰睡了过去,不时吧砸着嘴巴念着“我有阿姐就够了”,那一句话惹得我泪眼盈眶,原来被一个人全心全意信赖着,是这样幸福踏实的感觉。
在劫果真是小孩子的心性,不快乐的事转眼就忘了,但我却记得一清二楚,保护他的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坚定,所以今年去万荣堂吃年夜饭,对我而言就像是赶赴沙场似的,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他!
约莫酉时,小童前来传话,各房夫人少爷小姐们该去向老祖母和老爷请安了。
娘亲拉着我的手,我拉着在劫的手,齐齐走出房门,外头风雪下得正大。
王嬷嬷取来狐裘披风为我们披上,然后打伞引路,丫鬟们在前面提着灯笼开道。
雪落无声,脚步声声杂沓,西角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三人上了车嗒嗒地朝万荣堂走去。
颠簸的马车内,娘亲嘱咐着,待会进了万荣堂要步步小心,时时留意,别多说话,也别多事,更不要想着出什么风头,逢人要乖顺有礼谦卑,时常脸挂笑容。一一应下之后,我抓着在劫的手说:“今晚就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哪儿也别乱跑。”在劫怔了半会,随后莞尔笑开,倚在我的肩膀蹭了几下,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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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一卷】 幼年篇 常昊王篇 第六章 豪门世家深似海,生死祸福自安之
※※※
万荣堂是楚家先祖的旧居,也是楚老太爷的引以为傲的宅院,昭显着浩荡皇恩。
祖父楚老太爷生前乃是先祖皇帝座下第一谋臣,受封为楚国公,是个极有气节且重礼数的读书人。“三纲五常乃人之大经,事君不可以不忠,事父不可以不孝,世故忠臣出于孝悌之门也。”这本是楚老太爷的为人处世之道,并且时常对子孙们耳提面命,现在则成了楚幕北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说来也可笑,楚老太爷一生忠君,后继者也就是我的楚老爹,却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说是狼子野心也着实有点过了,不过是顺势而就,正所谓盛不过三代,谁都知道当今天子软弱无能又荒淫无度,一国之权早已旁落。家家户户朗朗上口一句俚语,道是:
“千里封不住三个王,万巷住不下四个姓;天龙潜游真时真亦假,七蛟鏖战假时假亦真。”
说的便是坐镇神京的经天子等同虚设,蛟龙七分天下——燕山、阜阳、常昊三王分封,萧、楚、史、司空四大家族问鼎皇都,天下初现大乱之兆。
为绸春秋大计,楚幕北效仿孟尝君广招人才,三千门客虽是良莠不齐但也各尽所长,又铸器屯兵,暗下储蓄粮草,怕是只待乱世一起,便意图逐鹿中原。
而今各方势力互相牵制揣度,神京尚在经天子之名尚存,楚幕北便念着先父那句警训,在外作忠臣之态,在家作孝子之姿,楚老太爷虽已过世,但楚老夫人还健在,是故泱泱家族每逢年底除夕之夜,凡是嫡亲之系,媳妇子孙儿女们都要前来请安,各尽孝道。
千树裹银装,琉璃瓦挂冰锥,空气隐隐弥漫爆竹燃过的硝烟味。
马车穿过长巷子,路径万荣堂大门,门口守着七八个衣着华服的守门侍卫,两只巨大的白玉狮子中间,是三间朱色金兽门,门上挂着金镶牌匾,题有五字——敕造万荣堂。
守门的人问:“车里来的是哪家奶奶?”
嬷嬷答道:“是明月斋的湘夫人。”
那人便道:“请湘夫人从西角过。”
正门不开,马车从西侧门驶进万荣堂,在角门后的玉石屏风前停下,嬷嬷赶紧搬来木桩子好下道,丫鬟则打起伞遮风挡雪,娘亲自己下了马车后转身抱着我和在劫下来。这时,一辆金丝流苏华盖精装马车从正门驶来,两个穿着气派的嬷嬷和四个衣饰光鲜的丫鬟们忙碌了起来,搬木桩、掀车帘、扶人、备披风……口中直呼着“大奶奶小心着点”,原来车里来的正是渊阑院的大房萧夫人。
只见一个女人缓缓走出华丽马车,头梳时下流行的贵妃髻,攥着金凤步摇晃金丝,穿着百鸟朝凤金缕长褂,披着樱花白貂皮小坎肩,柳眉蹙烟,凤眼微扬,一举一动万千仪态,年过三十,看上去却极为年轻。跟着出来一个貌美少妇,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流体态,想来是那陪嫁过来的丫鬟,而今正受宠的偏房夫人,手里头牵着六七岁的男娃儿,浓眉大眼五官精致,眉宇间却显得横气,正是那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楚十二爷。再接着出来的,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冠少年,白面如玉衣如雪,嘴角含笑似春风,只是笑容里似有逞强,带着悲秋之意。
萧夫人下了马车后微微停顿脚步,漫不经心地朝着娘亲的方向投去视线,转而又与身后的白衣少年随意言谈。娘亲捏了捏我们的掌心,三人齐齐向萧夫人请安:“大奶奶安好。”萧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多看我们一眼,便迈步朝正堂走去。
那小霸王经过时,在劫本能地往我身后挨去,显然是见着了正主想起了上年不快的事。十二爷却好似没瞧见他,反而呆呆地看着我,眼里有着惊喜,见我不曾正眼瞧他反而专注打量萧夫人身后的白衣少年,便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被他那美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