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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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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尊我为师,我知道,其实他是触景生情了。
午后,天高,云低。
备了些酒菜糕点瓜果,落脚一处桃林,葱翠草地上摊上蒲团,将糕点酒菜置于草地上,众人盘腿而坐,看落花缤纷,却见一株桃树结了果子,萧晚风为我摘来桃子,我吃了一口,水多而汁甜,看天蓝、云白、水碧、草青,再看亲友相伴,半日偷闲,浮生如斯,心中溢满欢喜,真想刹那间就已白头,了尽此生于欢,却舍不得与萧晚风片刻温存,又念起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李管家行色匆匆而来,说有要事请示,我些许不悦,“你也好不识趣,这会儿来打搅,当真煞风景。”李管家苦笑,说实在无可奈何,一经询问,也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两家大户为了争五亩田地竟打了起来,争着来要萧晚风为他们做主。
我觉得好笑,像萧晚风这般安邦定国之才,如今竟沦落到身兼九品芝麻官的闲职,为乡民百姓的小日子纠纷来断案。清官难断家务事,难断也得断。蔺云盖说这事何须劳烦晚风,老夫自有法子,然后拉上长乐郡主,道:“伊涟,你的面子大,与老夫同去。”驾着不太情愿的长乐郡主就这么走了。心知蔺云盖是有心为我和萧晚风两人多留空间,在感念他用心良苦的同时也伤怀,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我多多陪伴晚风,他总认为晚风时日无多。
萧晚风见我沉思,问我在想什么,我佯装无事,道:“前几日,你昏睡过去的时候,伊涟在照顾你,我回来时看见她偷亲你了。”萧晚风一怔,皱眉:“亲了哪里?”我支起食指轻点他的唇,“这里。”下一刻,那唇落在了我的唇上,他说:“消毒。”我歪倒在他怀中,咯咯笑个不停。
笑罢,叹道:“这般桃源,该是与世无争,怎偏生得总有那么一些人,为了些蝇头小利争来争去。”萧晚风知道我所指方才为争田地的那两户人,淡淡道:“有人的地方难免就有纷争,这里于我们而言是桃源,于有些人而言却是樊笼。”又道:“如果少了他们,我们倒还自在。”我取笑:“那你当初何故将他们弄来这里,莫不是你怕寂寞了?”萧晚风淡笑,“我从不怕寂寞,只怕你会寂寞。”我感动地看着他,多么了解我的一个男人啊,平淡的生活想之容易,过之却乏味,偶尔吵吵架,偶尔看看别人吵架,何尝不是生活百态的一种乐趣?
一阵风吹过,花树簌簌作响,抖落大片花瓣,我摘下披肩,将那些绯色的桃花瓣接住,然后包裹起来,萧晚风不解询问为何,我笑说带回去酿桃花酒。然后我问萧晚风,知不知道桃花是什么花语,萧晚风摇头,我说:“是爱的俘虏。”萧晚风听后畅然一笑,曲指接下一瓣桃花,贴在我的眉心,“我已是你的俘虏。”
闲情浓时,吟诗作赋慰良辰美景,萧晚风随性一诗,道是:“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晴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萧晚风的诗向来霸气九重天,如今难得这般缠绵温和,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此刻心中柔肠万千。我成功地俘虏了他,而他又何尝不曾成功地俘虏了我?在爱的领域里,我们彼此都被对方征服。
关于桃花,古往今来不少诗人留有佳作,萧晚风问我喜欢谁的诗,我道:“原本不太喜欢唐寅的诗,但他的那首《桃花庵歌》却极为喜欢。”
萧晚风听后,吟了两句最为脍炙人口的。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又一句:“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我道:“我喜欢的却是另外两句。”
萧晚风问:“哪两句?”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萧晚风念了几遍,点头道:“确实好。”
又赞道:“悦容品诗极有才情,果不寻常。”
我暗想,从小看着萧晚月的诗词歌赋长大,多少受了点他的熏陶。
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敢把话说出口,心知萧晚风有时很小心眼。
这时蔺云盖回来了,问他事情如何解决的,让我大跌眼界,竟是让他们以拔河定输赢。我取笑蔺云盖胡闹,蔺云盖哼声:“哪是胡闹,世间之事本就简单,作甚非要打打杀杀。”我竟被他说服了,果真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想着要是在劫和天赐也能以拔河来定天下,时间就会少了很多杀戮,那该多少。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皇图霸业,尸骨堆成,哪来得如此儿戏?复杂的事情简单地解决,也只存在桃源。红尘滚滚,俗世碌碌,外面的世界,更多的只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哎,我又想太多了,人不在红尘,何苦偏问红尘?在劫,天赐……罢了,忘了吧。
然而,人们所想的常常不会实现,命运往往另有安排。
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想遗忘,反而会记得越清楚,就算你绝口不提,别人也会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来袭,让你措手不及。
那日傍晚,夕阳将桃花染得血红,纷飞落下的花瓣,像一滴滴血雨,血染人间。
蔺翟云便在这片血色的风景中,猝然而至。
桃花源的外围有重病把守,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蔺翟云刚踏入桃花源入口的时候,便被他们抓住,那时我正准备与萧晚风结束这日的踏青返回家中,就见蔺翟云坐在轮椅上,被那些侍卫推着带到了我面前。
再度相见,恍如隔世。
我总觉得亏欠了蔺翟云,他为救我而双腿残废,我却枉顾他的安危,将他只身一人丢在长川皇宫内,自己与萧晚风遁隐世外去了,每每想起他总遗憾不已,也万分挂念。
“先生?真是你麼!”乍见蔺翟云,我霍然站起身子,情绪激动地难以自己。
直至确信眼前所见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他,这才颤抖道:“你……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
蔺翟云笑笑,清癯的面容仍如记忆里那般随性,不计生死荣辱,回道:“夫人别忘记了,那张牛皮地图我是看过了的。”
我了然点头,确实如此,依照蔺翟云的聪明才智,若想循迹找到我,不过轻而易举。
故人重逢的喜悦让我一时忘乎所以,高兴道:“早前就一直记挂着先生,如今先生来这里实在太好了,此处桃源安泰富足,生活无忧,你本性淡薄,不喜欢俗世纷争,就别走了,留下来吧。”心想着定要让他跟大哥见上一面,他们父子相见,哪怕不愿相认,知道对方彼此平安也是好的。
蔺翟云黯然叹息,说如此世外仙境怎能不让人留恋,奈何他此行前来,必然是要离开的。我问他缘故,他说有一事要告知于我,听完此事后我若依然选择留在此处,他则会为我祝福,独自一人离开,去做他该做的事。
我按捺住心中莫名涌现出的那种空前绝后的不安,问:“什么事?”
蔺翟云沉默了许久,这才将这四个月来外边所发生的事简短地说给了我听。
我听后频频摇头,简直不敢相信。
想过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想到在劫竟会大举兴兵进攻江北,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攻占了金陵,雍军所到之处尸骨无存。
江北那片富饶的土地在昔日萧家铁骑的践踏下已饱受摧残,如今好不容易恢复生机,却遭到了比从前更加凶残的践踏,曾经我付出了半生心血和女子最美好的年华,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惜抛下个人的荣辱仇恨和世人的嗤笑唾骂,再次改嫁他人,只为让那片土地永享太平,如今却再次因我遭受巨大的苦难——在劫这么做,全都因为我啊!他恨我,恨我背叛了他,所以他要摧毁所有我视如生命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天赐呢,天赐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之所以没有想到在劫会拿金陵泄愤,是因为一直以为有天赐在,必会牵制在劫,不让他为所欲为,但世事又怎会尽如我所料?
蔺翟云看了一眼萧晚风,回道:“萧晚月在胡阙边界发兵,欲要夺取蒹葭关,意图借此为跳板反攻中原,楚天赐御驾亲征,举全国兵力与他对抗,双方交战四月,难分轩轾,因为这两人的相互制衡,这才让在劫毫无后顾之忧,大雍全军倾巢而出攻打金陵。”
初夏的风暖暖如棉,却让我觉得刺骨寒冷,伫立在风中瑟瑟发抖。
又听见蔺翟云道:“在我前来寻你之时,在劫已经攻占了金陵,就连周逸将军也被他擒住,幽禁在大牢中,他放话若三日内你没有出现,每过一日他必杀千人,直至金陵城中十五万百姓诛杀殆尽……”
我只觉得一股气血冲上头顶,双眼一黑,昏倒在萧晚风怀中。
悠悠晃荡,浮浮沉沉,鸣烟朦胧的水声将我唤醒。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船舱厢房内,天色已暗,房中只点着一盏琉璃灯,萧晚风便坐在灯前,逆着灯火看我,却目无焦距,神魂不知去了哪里,蹙着眉头似乎想着什么沉重的心事,就连我醒来了他也没发现。
“晚风。”
我唤了一声,他回神,重重心事一扫而空,含笑看我,笑容出奇温柔,就连眼角的细纹在幽光下都显得格外细致。
我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萧晚风道:“你昏倒后我便下令收拾细软,连夜出发。”
意识还处在混沌状态,我吃吃问:“去哪儿呢?”
两个字清晰地从他唇齿间吐出:“金陵。”
所有记忆潮水般袭来,那如血的黄昏,突然而至的蔺翟云,还有那令人万般痛苦的消息,在劫……
突然想起了一事,我惊坐起身,“回去,快将船开回桃源去!”
萧晚风道:“悦容,我知道你放不下金陵,这件事如果不解决,就算你留在桃源也会不快乐,你不快乐,我又怎么会快乐。”
我焦急道:“是的,我放不下金陵,所以我要回去,但是晚风,你得回去!”
萧晚风蹙眉,“你认为我会让自己的妻子一个人在外面涉险麼,更何况你还怀着我的孩子。”
垂下眼眸,我面露痛苦,“晚风,你不懂……”
再度看向他时,我已整理好情绪,道:“早前我来寻你时,在临平县遇见一位半仙,他曾为我算过命,说我若是找到你并跟你离开的话,绝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会有血光之灾。我宁可自己遭遇任何危险,也不愿你出什么意外,所以你先回桃花源,我答应你一旦事情解决了,一定会回来找你……”
萧晚风将我的话打断,“悦容,难道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麼,不要相信算命,真正的天命是算不出来的,能算出来的都是未定命数,而未定的命数是可以改变的。”
“可是……”
“相信我……”
他捧起我的脸,那深邃的眸子笃定将我凝视:“我们是夫妻,福祸相依,生死与共,谁也不能撇下谁。别害怕,我一直站在你的身旁,总在你呼唤时守在你左右。”
眼中溢出泪水,我已融化在他深情的瞳孔中,再也不能拒绝他任何的请求。
如何拒绝?谁能拒绝爱的请求?
“好,晚风,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们发在一起,死也不分离。”
他的眼眶微红,拇指拂去我眼角的泪。
半响,问:“那位替你算命的半仙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回道:“是个异士,名叫姬轩。”
忽而,萧晚风脸色一变,随即闷哼出声,手掌捂着胸口,神态颇为痛苦。
我惊慌道:“晚风,你怎么了?”
他惨白笑笑,安抚道:“没事,只是莫名地一阵心悸,疼得厉害。”
“定是你匆匆上路,累到了身子了。”我连忙为他揉胸口。
许久许久,恍惚听见他低声道:“悦容,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你千万不能原谅我,因为那是我应得的。”
一时没听清楚,我目露困惑,不解道:“晚风,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他俯首吻住了我所有未及脱口的疑问。
水声潺潺,细而绵长,像是无声的预言,我未知的的结局。
抵达江北境内时,已过五日,常州、锦州、赵阳等所有守城、关卡全都已经换上了大雍的将领,见到我等一行人后,那些大雍将士非但没有阻拦,反而打开城门,礼遇有加,补给各种物资供我们上路,我知道一定是在劫得知我到来了。
已经过了三日之限,金陵那边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在劫并没有下令屠城。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良心发现,我已经不愿想太多了。
不作休整,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路上所见皆是战后强疮百孔的江北,田地荒芜,庄园残败,屋舍焦黑,饿殍满地,弥漫在所有百姓面上的是无尽阴霾,他们痛苦沉吟,恶毒咒骂,绝望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然后静静地等死。
这不是我记忆里的江北,长卿所留给我的江北,应该是土地富饶,繁荣昌盛,就算饱受苦难,也折不弯生存的希望,这里充满着顽强不屈的抗争精神,坚强,热情,勇敢,一代代传承爱和希望——江北,金陵,长卿的家园,我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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