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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食萧晚风无果,誓言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神态之癫狂,言语之凿凿,令人闻之胆寒。此时她安能如此好心让你前去祭奠萧晚风?其中必定有诈。”
我淡淡道:“自会小心,不劳你费心了。”
在劫担忧神色如泼冰水般瞬间冷却,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最终低下头,黯然无语。
蔺翟云见此,便道:“夫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又何苦隔膜关爱你之人,一意孤行,终是伤人伤己。想必萧晚风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如此糟蹋自己,望你顾念亡者遗愿,顾念未出世的孩儿,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一言一语,表面听起来像在劝和我与在劫,实则也是意图阻止我前去祭奠,而蔺翟云所担心的并非我的身体,也并非长乐郡主的用心,是唯恐我看到萧晚风遗体而伤心欲绝,再度自戕。
我道:“先生无须担心,那日只因乍闻晚风所述真相令我难以接受,自此爱之无望,万念俱灰,才会一时想不开选择与他同死,如今我大梦初醒,自然会以腹中骨肉为重,不会再轻生了。”
蔺翟云神色凝重,观摩我脸上神态,似在分辨我话中几分真假。
我道:“我身为萧晚风结发妻子,既无福与他同生共死,安有不亲自为他吊唁之理?尔等无须多言,我此行之志不可转。”说罢,转身离去,欲换丧服而出行。
离开甲板前听见在劫劝蔺翟云道:“蔺先生,既然阿姐去意已决,便随她的意罢,我看她方才神态平静,言行自若,想必无甚大碍,是我们多虑了。若不放心她安危,便与她同去,贴身保护,万般小心提防赵伊涟即可。”
蔺翟云却叹道:“乐极大笑,悲极大哭,哭笑乃人之情感宣泄,夫人与萧晚风情深,如今萧晚风大行,夫人安能如此平静?就是因为她不哭不闹,才最是令我担心啊……”
天翠崖位于翠竹林尽头,傍崖而立有座亭台,亭前立有石碑,碑上刻有祭文,乃为长乐郡主鲜血所书,其文为:悲夫!万籁沉沦,谁忆争锋,江山白骨横,帝业烟雨散,惟君之谈笑尔。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鸾风伏窜兮,鸱鹄翱翔。岸芷兰汀,以馨君操;壁立千仞,乃容君怀。镜花水月,不过君之指间烟云,世间千年,如君一瞬。呜呼哀哉兮,逢时不祥。
简短几句,哀痛伤悼之情,溢于言表。我心有同感,口诵祭文,念及萧晚风,呼吸毕是痛感。
强忍伤心,抬头望去,便见长乐郡主端坐于祭台前的蒲团之上,白衣素缟,洗尽铅华,面容异常憔悴,凝目不语,似在回忆萧晚风一生峥嵘岁月。其后站着二人,一人为千籁夫人连芝,一人为连芝之兄连云佑,此二人乃长乐郡主心腹,本被派去监视赵之城,如今出现在此,让我颇为惊讶,而蔺云盖依然不知行踪,此事实属诡异。
不动声色道:“伊涟,晚风何在?”
长乐郡主纤手指向祭台,供品香烛后面,陈设着褐色神龛,神龛中摆着一只白色瓷瓶。
我心一沉,便闻长乐郡主道:“晚风骨灰在此。”我脚步踉跄,顿感天昏地暗,心中直呼赵伊涟好狠的心肠,竟早已将萧晚风火化,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阿姐。”在劫上来将我搀扶,我拂袖将他推开,亦步亦趋走到祭台前,将骨灰盒从神龛中抱出,轻抚瓷瓶,如抚晚风昔日容颜。
长乐郡主见此,冷然一笑,道:“他既死于你手,何须你惺惺作态?如此痴情模样,眼中却不见半分眼泪,虚情假意,令人见之作呕。”
若长乐郡主此番对我虚以委蛇,我必怀疑她包藏祸心,如今却是恶言相向,便对她戒心去半,轻声道:“若眼泪能换回晚风性命,改变他与我之间如此可悲命运,我愿为此流尽一生眼泪。”然眼泪何用?纵我倾尽一生一世的眼泪,也改写不了来如飞花去如云烟的结局。哪怕重来千千万万次,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他是萧晚风,因萧家而生,为萧家而死。
大雨于昨夜稍停,却似未下尽兴,此时阴云密布天际,滚滚如浓烟,天地氤氲茫茫水汽,雨欲下不下,令人呼吸窒闷。
我道:“伊涟,我欲带晚风骨灰回长川,葬于萧家故里,你意下如何?”
长乐郡主淡淡道:“随你之意。”
我道:“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出发吧。”
长乐郡主道:“你我长久结伴而行,只因晚风之故,今晚风不在,我已不屑与你同行,你且自便。”
知她恨我太甚,也不愿强求她,她可无礼于我,而我却不可失礼于她,竭诚问道:“伊涟作何打算?”若她与我分道回长川,抵达时必有前后。
本欲与她商谈,若谁先到长川,就先行准备葬礼各项事宜,却听长乐郡主道:“北上,往胡阙方向去。”
我奇怪道:“伊涟不南下长川葬殓晚风,却北上胡阙,为何?”
长乐郡主道:“去投晚月,日后自会与晚月一同南下祭拜晚风,不劳你挂心。”言下之意昭然可见,她此去胡阙是为辅佐萧晚月,势必助他领兵南下,夺回长川,匡复萧家霸业。我见她神态坚决,目视我与在劫时的眼神不掩杀意,便知她将萧晚风之死的愤怒和仇怨,全都转移到了楚姓头上,但凡与我楚悦容同姓同宗同血同脉之人,皆是她的仇人。
若这样做,能令她心中的仇恨和痛苦得以舒缓,便是好的,更何况萧染也在胡阙,自是离不开长乐郡主以血为引。我作揖道:“如此,惟愿伊涟此去一帆风顺,虽然伊涟不屑与我为友,但我早已将伊涟视作伙伴,若你在胡阙过得不适,怀念中原,勿忘故里有我这位旧友,得空回来相见,慰藉相思。”
此话绝非虚情假意,的的确确为我肺腑之言。见我言辞恳切,长乐郡主冷硬面容逐渐柔和下来,与我对视,面容也显复杂挣扎。沉默许久,几下叹息后,长乐郡主自蒲团上起身,击掌声落,连芝手托檀木盘而出,托盘上摆着一只酒瓶,两只酒杯。
长乐郡主平静望我,幽然道:“我本欲与悦容饮完这杯绝义酒后再北上胡阙,自此厮杀到死。然闻得悦容这番话,这绝义酒又如何喝得下去?长久与你伴晚风历经千般风雨、万般坎坷,多少次患难与共,多少次刀山火海,与你又岂会当真没有半点情谊?正因心中早已将你视作好友,才更是对你伤害晚风性命难以释怀。如今事已至此,再谈谁是谁非已无济于事。也罢,天长地久总有时,此恨绵绵无绝期,既难以与悦容绝情绝义,便饮罢这杯酒,权作临别饯行,望悦容此去长川,一路好走。”
言语之间,已拿起酒瓶,倒满酒杯。
蔺翟云与在劫齐声道:“不可喝,小心有诈!”
闻言,长乐郡主稍稍柔和的面容再度冷硬起来,将我面前的酒杯拿起,仰面一饮而下,饮罢冷冷道:“如此,尔等还疑这酒中有毒乎?”
蔺翟云和在劫皆诧异得难以应答,莫非真是错怪好人?
我代他们向长乐郡主致歉,被她拂袖打断:“既然你们心中疑我,这酒不喝也罢,悦容,告辞!”
凡事要留有余地,我自是不愿与长乐郡主彻底交恶,而方才蔺翟云和在劫虽是出于好意,但确实是我理亏在先,若长乐郡主真在酒中下毒,又怎会喝下我那杯酒?而我亦非可欺的无知之辈,自然知道这世上有种酒壶名为子母壶,子壶藏酒,母壶藏毒,杀人于无形。多年来沉浮阴谋诡计之中,我自是对子母壶了解甚多,辨别此物了然于胸。便看似无意地拿起酒瓶,微微摇晃,酒水在瓶中晃动声响踏实而不空旷,表明此酒瓶为单体而非子母双体。事实证明,我等的确是误会了长乐郡主的一片善意。
我愧疚不已,急忙道:“伊涟且慢!”
在空杯中倒酒,递于长乐郡主面前,由衷道:“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长乐郡主端详我半晌,缓缓笑了,没说什么,从我手中接过酒杯,二话不说仰面而尽。我见她如此坦然,于我毫无芥蒂和怀疑,对于自己先前的小人心态更加愧疚,不顾蔺翟云和在劫劝阻,与她对杯而饮。
酒水刚过喉咙,骤觉咽喉如烈火般灼烧疼痛起来,一股腥恶自喉咙涌出。
我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望向长乐郡主。
这一看,更加惊愕,只见长乐郡主也口吐鲜血,血染素白衣襟,如雪地绽放的红梅,艳艳夺目,却不如她笑得风华绝代。黑衣影卫自翠竹林中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终于明白长乐郡主之意,不惜亲自服下毒酒取信于我,就是要拉我下地狱。
长乐郡主笑着说:“悦容,与我一起去陪晚风吧。”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三百零二章
于女子而言,致命之物,非是令血肉之躯横飞的刀枪剑戟,非是让魂魄灰飞烟灭的宗教皈依,而是一味叫名为爱情的毒药。
在劫将我横抱起来,躺于蔺翟云膝上,一边推着轮椅后退,一边杀出包围。
蔺翟云为我号脉,面色凝重:“夫人,你中的是天下至毒,天机。”
芸芸众生,勘不破天机。天机再毒,毒不过爱情。
风从耳边掠过,长乐郡主美艳的面容从我的眼中远去,她在血泊中笑着,我也笑了。很奇怪,竟一丝也不恨她,却前所未有地共鸣着她的快乐。
我们中了相同的毒,痛着相同的痛,像飞鸟爱上同一阵风,飞不出同一片天空。那一刻,我想起白蛇的故事,雷峰塔前,小青问白素贞,姐姐,千年修行,为了一个许仙,值得麽。我也想问长乐郡主,伊涟,追逐一生,为了一阵风,值得么?
值得。
她用自己的生命告诉我答案。
千年的修行,一生的追求,总有一个他,是所有女人都跨不过去的那道坎。
悬崖峭壁,血染白衣,迎风而立,翩翩欲飞的背影,是我对长乐郡主最后的记忆。
逃亡还在继续,往竹林深处退去。在劫纵然武功高强,也难以应对自如,因为他要保护的,除了一个不良于行的文弱书生,还有一个身怀六甲又身中剧毒的女人。此刻的我最是无用,蔺翟云手无缚鸡之力,尚能以毒粉、银针助在劫开路,而我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轮椅上,茫然地凝望着模糊而又灰蒙的天。有在劫做掩护,蔺翟云一有机会便会用各种手段为我遏制毒素的蔓延。若不是没了说话的力气,我一定会告诉他,算了吧,生死由命,我累了,很累。
不知逃过几波围剿,延绵数十里的翠竹林,傍着嶙峋山峰,掩着昏沉的天色,成了最好的掩护。
石壁为障,在劫于其后窥测追兵踪迹,边厢回头忧虑道:“先生,我阿姐情况如何?”声音极其干涩沙哑,我吃力睁眼望去,见他满身刀伤,年轻的面容覆盖着坚韧的神韵,仿佛精炼的钢铁,百折不挠。他紧握我手,如何也不肯放开,以眼神与我明志,于我鼓舞。渐渐地,我觉得身上的痛,似乎不再那么痛苦。
蔺翟云道:“夫人高烧未退,胸口旧伤裂开,如今又中剧毒,情况十分不利,幸得昔日夫人初嫁金陵时,姹紫也对夫人下过‘天机’,如今对此毒的抵抗能力强于他人,为不幸中的大幸。”他将竹叶塞入口中咬得粉碎,再吐到手掌上混以药粉,敷在我的檀中穴上,只说如此之能暂时缓解毒性,若要彻底解毒,须要回去后炼制出独门九转丹。
竹林中传来焦味,浓烟滚滚,长乐郡主麾下的那批暗人追杀而来了,找不到我们,便开始以火攻想要将我们逼出。我们不死,长乐郡主之恨不灭。
竹林又难以容身,只能往另一侧山峰避难。
蔺翠云抬头,望了望阴翳的天空,然后笑道:“在劫,带你姐姐走吧,不用管我了。”山路崎岖陡峭,轮椅不宜过道,他不想拖累我们。
在劫沉默,在权衡着生命的得失,我害怕他当真放弃蔺翟云,因为蔺翟云对他而言,除了是他姐姐倚重之人外,便不过是个毫无相干的外人,然而,只有我知道,事实并非这样,无论蔺翟云是哥哥也罢,是舅舅也罢,都是我们的亲人啊!
“不……不要……”我颤抖地攥着蔺翟云的衣袖,吃力道:“一起走……别放弃……”
蔺翟云眼眶湿润:“好,我不放弃,只要夫人活着,我便活着。”抬头道:“在劫,拜托你了。”
在劫笑道:“阿姐的身子还需要先生照顾诊治,先生怎可离开我们?昨日我已飞鸽传书给天赐,只要再苦撑些许时辰,相信他就能带兵赶来了,我们三人定会平安无事度过此劫。”说话间,他将萧晚风的骨灰以披风包裹挂于后背,再用肩膀一左一右顶起我和蔺翟云的胳膊,以一己之身承受三人之力,纵身一跃,往深山隐去。
半途中,我骤感腹中绞痛,虚弱道:“羊水破了,孩子要出生了……”
在劫问道:“先生,阿姐如今身体还能承受分娩之痛么?”
蔺翟云面色沉郁,虽未言语,我等皆心知肚明,寻常女人生孩子已如临渊求鱼万分危险,更何况我现在发烧又中毒?
我咬牙道:“能,我能撑下去!”撑不下去,也得撑!
蔺翟云道:“在劫,看看附近有没有山洞,最好旁边还有水源。”
天色已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