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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我身上,微微笑起,霎时像换了个人似的,眉目疏朗如沐春风。
正在我暗惊他不经意间乍现的锐利锋芒时,有道娇小的身影从身后跑出,扑进他的怀里,哭道:“二哥,二哥!你来得正好,你要帮帮晚灯!”萧晚月嘴角含笑,温和地拍着她的背哄了几声,“好了,晚灯,别任性了,野了这么久,也该回家了。”
萧晚灯不依,摇着他如雪的衣袖,央道:“二哥,他和天赐是我好不容易相中的夫婿,除了他们我谁也不嫁,你一定不愿你唯一的妹妹守寡一辈子吧?就应了晚灯的请求,快救救在劫吧!”
夫婿竟能同时相中两个,这话怕只有萧晚灯说得出口了。所有人都啼笑皆非,在劫伏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天赐早已脸成酱色,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给羞的,就连向来处世不惊的萧晚月也一时怔住了,随即别过脸掩嘴笑个不停。
司空长卿冷眼相对,出言警告他别插手司空家内务。萧晚月听后没有回应,只对自家妹妹叹息道:“灯儿,你又胡闹了,犯了错的人的确该关进大理院,要救人也别拿女子的名声来开玩笑。”
萧晚灯脸色一变,连声叫着自己没有开玩笑,在劫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就陪他一起死,拉着天赐三人死都在一块。天赐闻言,怒得在一旁直跳脚,大骂她疯子,也不管萧晚月在场,更不顾父亲频频暗使的眼色,越骂越难听,诸如萧家没一个正常人之类的话,大的缺心少肺,中的笑里藏刀,小的根本智力不全。父亲听得老脸都快要挂不住了。
萧晚月也真是好修养,睨了天赐一眼,却没说什么,百般无奈地拍着萧晚灯的肩膀,宽慰:“别担心,无罪的人必然不会在那里关太久,要知道大理院可不是司空家一方说了算。我们萧家世代盛名,自然不同那些蛮族一样目无法纪,是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若在劫当真无辜,二哥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言语温和,话锋却犀利尖锐,七分宽慰自家小妹,三分讥笑司空家蛮横。
司空长卿怒极反笑,与萧晚月说了几下逢面寒暄的话,后似笑非笑道:“听说萧二公子不久前中了埋伏,受了不轻的伤,而今身体是否无恙?”
萧晚月颔首道一切安康,还不忘有礼地回以多谢,翩翩姿态,优雅和煦,尽显公侯世家的风范。
偏偏司空长卿最见不得他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冷嘲热讽:“那便请萧二公子以后走夜路小心点,走多了,很容易撞到鬼。”
萧晚月依旧温文儒雅的模样,天生一副好脾气:“多谢鲁国公关心,晚月受教了。”微微勾起嘴角,“也请鲁公行路小心,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说是吗?”
两人冷笑对刀锋,一人淡如水,一人狂如火,又几番含沙射影的对话,倒教旁人听得胆战心惊。
侍卫将在劫押走,路径天赐身旁时,天赐嗤笑:“楚在劫,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逊毙了。”在劫却笑着,虚弱地回了一句:“别太羡慕了,我永远都比你抢先一步,永远。”天赐脸色顿变,狠狠瞪了我一眼,咒骂一声,拂袖离开了。
萧晚月停在我面前,抚着我的脸颊,黯然低语:“悦容,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子,那么久了,再重的巴掌也不会疼了。
他的眼底露出更悲伤的漩涡,又问:“你的心呢,还疼吗?”
对上月华般的瞳孔,波光粼粼如一潭映月汪水,曾经由他赐予的最初那种酸涩而美好的情感,突然间涌上心头,竟一时痴痴看着他,怎么也回不了神。
骤然冷风劈面吹来,便见司空长卿仗剑在我们中间挥下,萧晚月微微往后抽身,虽是及时躲开了剑锋,仍被断去半片雪衣。
司空长卿冷冷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女人,下次再犯,断的将不再是你的衣袖。”
萧晚月笑笑,也没露出愠色,携萧晚灯离开了。萧晚灯本一脸惧色,他宽慰道:“别怕,大哥那我会为你担着。”萧晚灯这才暗舒口气,腻在萧晚月怀里,直道二哥最好了。
临上轿,萧晚月忽而停住脚步,略略抬首,看满天云霞,染红了他皎月般的容颜,浮现一片红晕。募然,他回头看我,衣袖一甩将那麒麟白玉簪抛进我怀里,指着司空长卿道:“悦容,还是那句老话,要是他对你不好,要是你觉得累了乏了,随时欢迎你来长川找我。”
面对这种毫不修饰的勾引,司空长卿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似目的达成,萧晚月朗笑几声,摆摆手上了轿子。
华轿剪影了那日的霞光,随着他的笑声,一片片波荡远去。
※※※
离开楚府时,三娘喊住了司空长卿,询问:“关于沐晓官复原职的事……”司空长卿淡淡回了一句:“再说吧。”三娘本想再说什么,司空长卿早已跨步走出,“悦容,送我到门口吧。”
我一声不响地走在他身侧,本以为他会给我交代,但他却只字不提在劫的事,只是说着再过几日就能娶我他觉得很开心之类的话,我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他不会真的要置在劫于死地吧?
行至门口,周逸已备好马车侯在那里,略抬头扫了我一眼,又非礼勿视似的把头垂下。
司空长卿走过去,随意问:“大理寺刑罚总司一职现在还空悬在那吗?”
周逸应是:“待向天子递交文书后,楚二爷就可以赴任了。”
司空长卿摆袖道:“不用了,换鸿胪寺卿刘大人顶替上任吧。”周逸愣了一下,也没细问,受命应下了。
“你……”我面有不解,刚才三娘还向他提及这事,他怎转眼就阻了二哥的官路?楚沐晓不是他的亲侄儿么?
司空长卿捋过我鬓角的落发放到耳后,轻声道:“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发生后,你对你三娘心有怨恨,现在算是我替你报了私仇,你也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她毕竟是我大姐。”
原来他将我的一报还一报的性子看得如此透彻。眯了眯眼睛,看着他年轻却略带沧桑的面容,想起这些年对他的了解。
司空家被称为金陵战族,是四大家族中军事实力最强大的一族,在萧晚风继任魏国公之位壮大萧家之前,四大家族是以司空家为首的。司空夫人十五岁那年,司空老太君操办家族联姻将她下嫁入楚家,那时候司空长卿还没出生。十三年后,老鲁国公去世,司空长卿当时还很年幼,仅三岁就继承了公爵之位,司空老太君当时为稳住金陵内政,无暇照料他,司空夫人正回家省亲,见这年幼的弟弟实在可怜,就当爹又当妈对他悉心照料起来,甚至为了他长居金陵五年,惹来楚家一阵非议。因年龄相差二十五岁,又常年分开,他们姐弟的感情并不十分亲昵,但我知道,其实司空长卿一直很尊重这个大姐的。
叹了一声,我点头应道:“恩,你放心吧,我明白的,她毕竟也是我三娘。”
他笑着上了马车,我目送他离开,马车咕噜噜地驶向夕阳,拖着很长的黑影和漫天红光,如梦幻一般。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零三章
天色有点阴沉,厚重的云催压大地,灰蒙蒙的一片,让人的心情也沉闷起来。
我赶早便往天涯海阁去,自然是为了在劫的事。
司空长卿正在书房审阅卷宗,微锁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跳动,发出极有频率的“笃笃”声,那是他沉思时惯有的动作。曲慕白、周逸以及几个家臣幕僚在旁侧议事,隐约好似听到有人说萧晚风旧疾复发,日前陷入昏迷,此时正是攻城略地打击萧家势力的大好时机。
众人见我来了,随即闭口不再谈论,心知他们还对我有所防备,也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书房内只剩我和司空长卿,两人彼此对视,默默不语。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扔下卷宗,叹息:“如果是为了你那弟弟,就免开尊口吧,我说过要先等金陵那边来消息。”
什么都没说,就被他当头泼了冷水,我有点生气。好吧,我承认,气得不只一点点,所以口气也变得不太好:“别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若你真的有心要放在劫一马,金陵那边根本干涉不了你。”
漆黑的眼眸翻滚汹涌,那是他动怒前的征兆,仍是深深吸气,控制自己的脾气,缓缓说:“难道你想要我做一个闭目塞听的昏主?悦容,王者天下,若仅有贤臣而无明君,不过空谈,你明白吗?”
我沉默不语,心知他说的是事实。金陵司空家能有今日这般强盛,与长川萧家二分天下,很大功劳还须归功于他的清明之治。
他推开椅子,走过来环住我的肩,轻声道:“我们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我不想再为了你的弟弟跟你闹不开心。”
“如果你真不想跟我争吵,就不该那么对在劫。”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把楚府那包藏祸心的柳管家抓回,再向世人昭告你九姐不守妇道与贼人私奔,然后浸猪笼受万人唾骂?”
“你……”我惊愕看他,他竟什么都知道!
“悦容,这个世道说不公平其实也公平,你不能让我平白无故将一个担了罪名的凶手无罪释放。”
“你有办法替他脱罪的。”我陈述的是一个事实,就凭他手中的滔天权势。
“是的,定人生死,对我而言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我可以让天下任何一个人无罪,但那人绝不会是楚在劫。”
他拒绝得彻底,我红了眼睛,换了另一种口气:“你答应过我,无论我要什么,都会给我。”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底线,怒意让他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恨恨道:“悦容,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双手捧到你的面前。你可以给我喝毒酒,可以给我下暗针,也可以对我放冷箭……在我爱上你的那一刻,早就决定把命交给你,但唯独楚在劫,就算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我瞪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掩不住内心的震撼。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要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睛到底还看穿多少事情?
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来自他眸心的那抹自信,像把出鞘的剑,锐利而冷酷。
推开他,环臂大声喊道:“你不肯放过在劫,不是因为你要给金陵群臣们交代,而是你心里还在记恨三十除夕那夜的事情,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一个人的内心越焦虑害怕,就会喊得越大声,就如同现在的我。
司空长卿略微抬手,手指缓缓拂过眼角的疤痕,笑得有些残忍:“没错,这就是凭证,提醒我曾经饱受嫉妒的证据。悦容,你知道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嫉妒,因为有嫉妒,说明那人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而那样的东西恰恰是我最渴望拥有的,我司空长卿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存在。”
他的强硬狠心,让我原本的理智被抛诸脑后,他总能让我失控。这似乎也是我带给的他相同的挫败感。于是失去了控制的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相互对吼起来。
哐啷一声巨响,怒气无处发/泄的男人,一拳砸碎了香案上的烧云青花瓷。这是一双成对的花瓶,任意一个都价值连城。往日的我精打细算,或许会为此心疼不已,今日却像魔怔了似的,拿起另一只青花瓷,当着他的面狠狠砸在地上。于是,价值两座城池的稀罕物,就这样被我和他当做怒火化成一堆废片。
屋内乒乒乓乓一阵破碎声,惊得门外的周逸和曲慕白冲了进来,司空长卿抄起桌子上的玉龙纸镇朝他们扔去:“谁准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他们面面相觑,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吵架,他们更加无能为力,又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后,又只剩下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疯狂摆着双手吼道:“你该死的是这个世上我见过脾气最差劲的女人!谁要是娶你,谁就是他/妈的疯子傻子蠢蛋白痴智障低能儿!”
我吼了回去:“没错,你就是那个他/妈的疯子傻子蠢蛋白痴智障低能儿!”
他顿住了,意识到方才愤怒得没了理智,竟自己把自己给骂了。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突兀地响起笑声。司空长卿拍着自己的额头,大笑:“天呐,我这是疯了吗?”俯首痴痴地看着我:“是你让我这么疯疯癫癫的吗,悦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摄魂似的,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
嗒嗒几声滴落声,才发现他的手在砸花瓶的时候被割破了,正不断流着血。
我叹息着取来纱布,一声不吭地为他包扎,他静静看着我,彼此都没有说话。
争吵过后的和平,喧嚣过后的宁静,让人一阵阵心悸。
“悦容……”他轻轻喊了我一声,我沉着脸懒得应他,心里还不痛快。他也不放弃,就这么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直到叫了七七四十九下,我终于不堪滋扰,口气恶劣喊道:“干什么!”一抬眼,对上他爽朗的笑容,满口洁白的牙齿,说道:“你以后还会这样陪我吵一辈子吗?”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多么美好的请求,能吵吵闹闹过一辈子,也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