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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神渐渐狠绝起来。
我神色大变,心里暗叫不好,这时屋外有人大笑走进:“太君喜怒,卑职还是很相信夫人的。”
我和秦冬歌循声望去,异口同声地惊呼:
“周将军!”
“周逸!”
便见周逸一身秋香色立莽白狐箭袖,平日惯用的江山美人折扇插在腰际,双手负在背后闲步踱来,面带微笑,一副从容不迫的体态,安抚地对我点点头,又狠狠剐了秦冬歌一眼,再走到司空太君面前,将先前萧家袭击常州城时我一心救夫的事迹说了一遍,并言夫人为金陵司空氏呕心沥血,其心日月可鉴,一番夸赞,说得我一阵心虚。
周逸乃金陵继司空氏之后最大士族周家的当家,他说的话自然很有分量,有他为我担保,司空太君的杀意渐渐按下,让我先回天籁苑,一切等国公回来再说,但仍是下了禁足令,不许我出天籁苑半步,否则便视自认罪责,立杀不赦。
秦冬歌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怨恨地瞪着周逸:“你……哎!”朝太君请辞后负气而去。出了苏楼,我在他身后冷笑道:“秦冬歌,今日/你对我的好生招待,他日必当回以厚礼。”秦冬歌一无所惧,丢下四字“拭目以待”便径直去了。
待所有人都已离开,我再也支撑不住,从鬼门关前遛了一圈回来,后背衣衫早已湿透,脚步一软往地上摊去,一道有力的臂膀从我背后探来,及时将我拖住:“夫人小心。”
抬眸触上周逸关怀的眼神,我由衷道:“谢谢周将军不计前嫌,救悦容一命。”
周逸将我身子扶正,笑道:“夫人也曾救过周逸一命,何须言谢。”随后深意看我,笑容愈发深刻。
我被他看得窘迫:“你在笑什么?”
周逸笑说:“以往每次见到夫人,夫人都是一副气定神闲老成持重的居高体态,想不到也有今日这无助的可怜模样。”
我蹙眉:“周将军是在取笑我吗?”
周逸摇摇头:“夫人误会了,卑职绝无此意,反而认为夫人理当如此,夫人虽是女中豪杰,胆识过人,但终究是女子,女子如花理应受到呵护,所以夫人不须事事好强,偶尔楚楚可怜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番真挚言谈,让我心中升起暖意,是啊,哪个女子不希望依靠在温暖的怀抱中,被呵护,被宠爱?我又非生来争强好胜,却是生存所迫。
面上佯装嗔怒:“这话还是等你家主公回来了,再上本折子好好斥责他吧!”
周逸大笑:“卑职领命。”
事后,周逸亲自送我回渊澜院,半路遇见闻讯赶来的司空明鞍,我暗暗朝他使了使眼色,司空明鞍会意,与周逸逢面寒暄之后,便离开了。周逸也没过问什么,倒向我提了个不情之请,让我适度教训一下秦冬歌便可,就放他一条生路罢。
于公于私,周逸对秦冬歌都有义务周全,且不说秦冬歌乃秦相之子,地位尊崇,便是他本身因平日善行,在金陵百姓心目中也备受尊敬,更何况秦冬歌还是周逸儿时的兄弟,如今又是他的小舅子,他自当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妹妹守寡。
我默不作声,也在衡量此事,但我答应了司空明鞍的事也不能不做到。
周逸见我深思不答,只淡淡叹息,就没再多言了。
当晚,司空明鞍来看我,与他一同而来的还有曲慕白,他竟没去皇都,又重返金陵。一番谈论,方知嫣红在出了金陵城不过五里便向他辞别,说不愿离开主子,只言两人此生有缘无份。曲慕白挂心她身怀六甲,随后赶来,却没料她因通敌叛国之罪被打入死牢。
我安抚道:“曲将军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让嫣红出事的。”
曲慕白神色一丝悲痛,留下一句:“嫣红这次难逃一死。”便回了将军府,此后一直闭门不出。
期间我趁着守卫交接的空挡偷偷溜出天籁苑,在司空明鞍的安排下来到地牢见嫣红。当我询问是不是她把信交给秦冬歌时,她摇头否认,我问她把信给了谁,她失口不答,却莫名地问:“夫人还记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在皇都南苑校场长上举行的武道会?”
我自然记得,那年大经国玄门宗师袁不患抵达皇都,经天子盛情招待了他,为了弘扬武学,在南苑校场上举行武道大会,皇都中不少世家子弟都参加,也包括在劫和天赐。
嫣红道:“当时曲将军就在上座观看的众多将士当中,我一直看着他,他却一直看着夫人,而夫人……则一直看着在擂台上比武的十一爷。”
我大惊失色:“嫣红,你想说什么?”嫣红淡淡一笑,哀而不伤:“曲将军的心上人是夫人你啊!他一直喜欢着你,喜欢了整整三年!”我惊愕得没了反应,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又回想起往日交谈,难怪曲慕白说,在我所认为的初次相遇前,他已见过我三次,只是,谁曾料想他的这份感情,藏得如此之深。
嫣红跪在我面前连连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哭着央道:“嫣红知道没资格再求夫人什么,但求夫人看在嫣红从小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看在曲将军对你一番真情真意的份上,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护他,别让任何人伤害他!”
我心中一亮:“嫣红,你出卖我,又回来替我顶罪,是不是都是为了他?”嫣红不答,我又逼问:“是谁在威胁你,你告诉我啊,否则我怎么救你!”嫣红仍是不答。
这时,司空明鞍进来,道:“婶娘,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会被发现的。”
我无奈起身走出牢房,嫣红在我身后用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浑身一震,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她,她闭目靠在墙壁上,像什么都不曾说过。
两日后司空长卿收到消息提早赶回,果然勃然大怒,在我面前怒斥秦冬歌之过,我本想伺机为嫣红求情,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出我意料,却如曲慕白所言,司空长卿在冷静之后,为了保全我,又为了给秦冬歌台阶下,竟下令将嫣红赐死。
当我闻讯赶往地牢的时候,嫣红已饮下鸩酒,命归黄泉。曲慕白正为她收尸,脸上无悲无喜,也未曾看我一眼。嫣红那张本是姣好的脸上,苍白一片,毫无血色的嘴角,却带着一丝笑容。
是啊,临死前有她最爱的人来送她上路,她觉得很满足,她觉得此生无憾了,圆满了,至少,她守卫了她的爱情,成全了她的忠诚。
她成全了她的忠诚,却让我变得不忠不义!
她那素雅的碎花裙摆上,一点一滴渗出鲜血,那是她还没成型便已夭折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样,被这人世的洪流冲刷得苍白而无力。
我蹲在肮脏不堪的地牢里失声痛哭,我觉得这个世界远比这牢房更肮脏。
最肮脏的,是人心!
嫣红最后那句话反复地在我耳边回响:
“夫人,小心姹紫……”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又二更了。。。
来救悦容的有人猜是姹紫,有人猜是周妍,就是没人猜到是嫣红,哈哈,醉巴嘎果然让大家猜不到!
其实,挺喜欢嫣红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无私地为爱奉献,为了悦容和曲慕白,误了终生。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章节字数:3349 更新时间:100605 19:23
曲慕白安葬嫣红之后,娶了她的牌位,供奉在曲家灵堂。
是日,城中百姓皆出,洗尽铅华呈素姿,无不泣下。四月的天,飞天铺地的白色冥纸,如盛世大雪,来不及融化已经灰烬,如憔悴红颜,来不及盛开已经枯萎。将军手捧灵牌,脸上平淡,世间种种悲恸,不惊波澜。是说,哀莫大于心死。
司空长卿在赐死嫣红后才知这段情,悔之晚矣。因曲慕白好酒,便拎了两坛上好的佳酿亲登大将军府。
曲慕白问:“如果主公早先知道,嫣红就可以不死?”
司空长卿沉默许久,回道:“依然要死。”
曲慕白道:“既然主公认为做了对的决定,何必耿耿于怀?臣忠于主公,尚能分清大痛小痛。嫣红之死,可免金陵政局动荡,换得百姓安康,便痛臣一人之心足矣。”
司空长卿伫立在薄寒冷风中红了眼睛,他之公心何尝不存了私心?曲慕白焉能不知,却不直说,君臣二人彻夜长谈,宿醉灵堂之上。翌日,曲慕白离开金陵,出发前往皇都。司空长卿相送百里,一时传为佳话。
白云悠悠,千载不变,世间只留下忠诚的佳话,那爱情,终在千秋万代之后,被历史尘封在厚重的色彩中。
我大病一场,卧床半月,司空长卿每每来看,我冷颜以对,恨他心狠手辣,更恨他多情成痴。嫣红死后,那两封谋算金陵万盛之地的诡计书信,触目心惊,他却绝口不提,爱我愈发深刻,吃穿住行事事俱到,嘘寒问暖声声例行。就算钢铁也该绕指成柔了,我却觉得心寒乃至可怕。这样的事他都能忍下,他究竟还对多少事了如指掌,却视若无睹?我对他的戒心更深几分。
卧病期间,姹紫来看过我几次,怒斥嫣红狼心狗肺卖主求荣,又关怀劝导我别为她太过伤心,得不偿失。最后旁击侧敲探寻嫣红死前可曾对我说过什么,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担忧的事情。
我恨恨道:“若非太君将我禁足,我又怎么会让那无耻的贱婢死得那么容易!”
姹紫暗暗舒气,复而安慰我。我含泪握着她的手,哭道:“姹紫,还是你对我好,这金陵只剩下我们两人是楚家来的,只有我们能相依为命了。”姹紫哽咽:“夫人,姹紫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看着她那张因养尊处优而出落得愈发娇艳金贵的美丽脸庞,心底不住冷笑,谁知眼前真挚的面孔后,藏着的是肮脏的险恶用心?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司空落死的时候,姹紫把房中所有的丫鬟支开,三娘来得如此迅速而凑巧,害得在劫冒死为我担罪受苦。曾经不懂的事情,现在全都想明白了。
昔日的主仆,今日共侍一夫的姐妹,抱在一起痛哭。
谁曾看见,两人眼泪滑落的嘴角,都扬起淡不可闻的弧度?
果然是同样世界的人,喜欢做戏。只是,谁演得更精,演得更狠?
※※※
下起了雨,一丝丝,一条条,斜线交错,被狂乱的风吹乱了姿态。
司空长卿来到天籁苑,我正驻守窗口观雨,他的手臂穿过腰肢将我搂住,埋首在我的发丝间,我抽身而出,冷冷看着他,他闭目遮住眼中哀痛,幽幽道:“要怎样,你才能快乐,才能全心全意地爱我?”
我问:“长卿,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毫不犹豫的回答。
“有多爱?”
他沉默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太虚无缥缈了,就算豁出生命也要去爱的爱,是有多爱?
我微微一笑,他露出错愕的表情,抱着我如获至宝,欣喜若狂:“你终于笑了。”
我说:“长卿,让我看看你有多爱我吧。”
他身子僵硬:“悦容,你想做什么?”
笑容如花:“很快就会知道了。”
四月末,北营三千兵士因口粮闹事,隶属少宰太卿麾下,金陵刺史司空明鞍派出精兵镇压,群臣上本弹劾,秦少因督导不力,被革职查办。
五月初,江北元、继、武三郡洪涝,国公命秦相处理此事,秦相自国库拨款三千口粮五百石救济,中道为乱贼所劫,消息传回金陵,国公怒斥秦相。
五月中旬,秦相府中搜出大批官银、军械,以及三千救款和五百石口粮,更有数十封与萧家通敌书函。八百精兵包围相府,秦相被抓,打入死牢。
五月末,凡与秦氏父子关系颇深的官员悉数以各种罪名贬职、流放,或是打入牢狱。一番大清洗,朝堂动荡,人心惶惶。
六月初,国公夫人重掌学子监,开恩科,选三甲进士二十五人,二甲进士八人,一甲进士三人。国公夫人钦点,状元蔺翟云,榜眼姚远韵,探花李准。数十进士各自拜官,无不厚泽。
自此,朝中势力一面倒,金陵刺史司空明鞍拜相,国公夫人暗厢操控,权倾朝野。
六月十五,满月。
我坐在幽闭的房中,忍受蛊毒发作前的阵阵心悸,那男人派来的使者出现黑暗的死角,将解药扔在我跟前,我拾起服下,疼痛得到缓解。虽知在劫不会再来,但心中还是不免失望,那使者留下书函,便化风而去。我展开书信,上头只有一句话:金陵到手之后,杀司空长卿。
白纸在火盆内烧为灰烬,屋外有婢女通传:“夫人,筵席开始了,国公大人正在外头等您。”
我应了一声,朝菱花镜中看去,镜中女子盛装仪容,雍容华贵,梳高耸云鬓,别着硕大牡丹,缀着金凤玳瑁,一身繁冗的八重衣,夺目刺眼的红,绣着凤凰涅槃的图案,一种死后重生的绚烂。
微微一笑,镜中女子也在微笑,我动了动嘴角,对镜中女子说:“悦容,祝你生日快乐。”
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