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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地睡上一觉。”
头上幽幽传来一声轻叹,我诧异抬头,对上一双幽若深壑的眸子,他看着我,近似慈悲。
我不敢置信地惊呼:“长卿,你醒了!”
双手在他胸口胡**着,寻找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他虚弱地笑笑:“你哭得这么伤心,我怎么能再睡下去?”抬手想摸我的脸,却因吃力而显得颤抖。
我连忙拖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摩挲着,是温热的触感,口中反复呢喃:“你能醒来,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我昏睡了多久?”
“半个多月了。”
我抓起枕头放在床架上,一边扶着他坐起身子,一边慢慢地将期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告诉他。
苍白的口吻,单调的措辞,这不是什么令人神往的故事,里面有太多不能言说的悲伤。
他静静听着,沉如死海,不惊不喜,不怒不怨。
直到我说到明鞍和冬歌都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平淡的面容终于瓦解,痛苦地闭上眼睛。
“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们。”
不,他没有错。或许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我。
“长卿,是我错了。”
我与他争着认错,他红了眼睛,我泪如雨下,他擦去我的眼泪,掀开被子,指着自己的胸膛:“来,睡一会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恩。”我脱去外衣和鞋袜,靠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觉得心安。
他搂着我,轻轻说:“悦容,我爱你。”
我沉默没有回应,他也不在意。
我问:“为什么我从来没说爱你,你却从来没有在意?”
他拍着我的肩膀,苍白仍是俊逸的脸庞,荡漾出柔和的微笑,声音轻似飘絮,像在哄着孩子:“其实以前很在意的,总是在心里悄悄问自己,楚悦容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爱不爱我……后来,我就不再这么问了。”
“为什么不问了?”
“因为我觉得,当一个女人说要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爱不爱已经不再重要了,至少她已经下定决心陪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或许有时候上苍显得有点不近人情,却是公平的,他不会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一切,也不会让你事事顺心,有时候甚至要遭遇痛苦和磨难,但我仍是由衷地心怀感恩,至少他安排我遇见了你,这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他俯首亲吻我的眉眼:“悦容,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够了,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夫妻之间患难与共,荣辱同栖。只要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相信对方,支持对方,人生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所以你现在好好睡上一觉吧,相信我,睡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被他说得哭了出来,眼泪在他白色的寝衣上流过,如北国霜雪中的河流,延绵着一种苍白的色彩。
他说:“什么都别想,睡吧。”我点点头,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许是最近太累了,许是他的苏醒让我心安,很快地我就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他在跟一个人说话。我没有做声,静静地听着。
蔺翟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司空长卿叫进屋来,他们的交谈很小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显然是怕吵醒我。
“你昏睡的这段期间,她一直操劳,朝中大小事务,还有你和太君的身体健康,她都一面俱到。眼前金陵的局势就算是男人也扛不起,她一个女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顶上了。有时候我真怕她会就此倒下,一蹶不振,但她没有。她的坚强和勇敢,赢得了金陵百姓的尊敬和文武百官的认可,她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女人。”
司空长卿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言语透露着骄傲:“当然,我历经艰辛才找到的女人,又费尽心思才娶进门,自然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妻子,她最好的……”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渐渐低哑下去,略带一丝哽咽和乏力:“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身子是怎么了,怎么使不上一点力气?居然只是这样让她依靠着酣睡,都觉得吃力。”
蔺翟云犹豫片刻,问:“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毋庸置疑,司空长卿选择了实话。
蔺翟云道:“其实你能醒来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这只是一种回光返照。”
司空长卿的身子顿然僵硬,“……你是说,我快要死了?”
房间沉寂下来,唯有暖炉里的火烧得啪啪响,蔺翟云始终没有回答他。
有时候,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六十章
章节字数:2532 更新时间:100803 17:17
司空长卿深深呼吸着,沉默中带着不安,消磨着如血般刺目的事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我还能活多久?”
蔺翟云这个人,在决绝的时候总显得冷酷,毫不婉转地回道:“长则十天,短则五天。”
“悦容她……知道吗?”
“夫人最近操劳的事情太多了,我怕她承受不住,一直瞒着没说。”
“不知道好,还是别让她知道了。”他轻叹,声音几近疲惫。
没有水的地方是沙漠,没有声音的地方是寂寞。寂寞是一种渊源已久的疼痛,蔓延在此刻屋子里的三个人心中。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以及一个不得不置身事外的女人。
稍许,司空长卿道:“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在这几日恢复体力,像一个正常的男人?”
“有一味药叫还魂丹,能激发人体的潜能,让身体本来坏死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恢复如常。但有副作用,这味药实则是将你余下的生命力一次燃烧,药力过后,生命已成灰烬,就是你的死期。也就是说,如果你原本尚有五天的命,服药后可能只剩下两天,甚至一天。”
蔺翟云平淡的口吻单调乏味地叙说着事情,说完后慎重地问了一遍:“就算这样,你也没关系吗?”
“是的,我要这么做。”司空长卿的回答得简洁而坚定。
知道自己的死期和提前赴死,不管哪一种心情都令人难以承受。他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不贵在能活多久,而是在有限的时间活出自己的价值,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许有人说,遗憾是一种人生。但他的人生,不要留下这样的遗憾。其实,他真的没那么豁达。
“好,我回去后即刻为你送来。”蔺翟云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
司空长卿叫住他:“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接近悦容,又为什么要不惜牺牲自己的命也要保护她。别说是因为她是你的主子,这样的话我不会相信。”
对于司空长卿一连串的逼问,蔺翟云只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你无需担心太多,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让别人伤害她,更不会背叛她!”
司空长卿没再说话,辨认他话中的真伪。许久,他叹息:“行了,你离开吧。”
房门阖上,哐啷一声,清脆得让人心悸。
蔺翟云走后,司空长卿依旧静静地坐着,坐成了一朽枯木。
我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他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许是见我睡得正好不忍吵醒我,许是在吊唁自己仅存短暂的生命,许是忧心着金陵的前途安危……
我闻到房间里渐渐颓靡的熏香,一丝丝,一缕缕,宛如一种渗入肺腑的绞痛。
紧紧咬着唇,难过得想哭,却只能拼命地忍着,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既然他不希望我知道他的病情,我就假装什么也不知。
依稀闻得他低声的呢喃,宛如灵魂的躁动,在房间里幽幽飘荡。
“以前我总不喜欢别人对你好,萧家那两兄弟,或是楚在劫、蔺翟云他们,都让我觉得碍眼。现在我由衷地庆幸,他们是爱着你的。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有他们在你身边,替我照顾你,我走得也安心。”
他轻声笑了起来,有种苦涩的味道:“你总是不知道我在想你,是因为你不爱我,我明明知道你不爱我,却还爱你,是因为我太傻,选择逃避现实。也许有时候,逃避不是因为害怕去面对什么,而是在等待什么。我一直在等,等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如果等待能换来奇迹,我愿意这么等下去,一年,一生。可上天似乎不愿再给我时间了。”
“其实我一直都无法自信,你会不会爱上我,就算选择嫁给我,就算真的决定一辈子一起过,也只是因为感激和愧疚。明白不被你爱着这个事实,心里总觉得很难过,现在反而开心了……幸好啊,幸好你还没有爱上我,那样我死了,你也不用太伤心。”
“我一直都认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故事。我怕现在就这么走了,再也不能在你的故事里留下什么。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属于我们俩的孩子还没出生,我很害怕有一天你会忘记我。还有什么能证明我曾在你的生命里活过?”
“悦容,我真不想早走这一步……”
最后一声哽咽,是破开胸腔的一种悲怆,我感觉到脸颊一滴冰凉。
不是我的泪,是他的。
酸楚溢了满腔,欲要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们的悲伤汹涌像大海,却总是要忍耐?
我竭力佯装睡着,直到他累了,也睡了过去,沉稳的呼吸缓缓传来,那么有力而坚定,告诉我这一刻他是活着的。
起身为他盖好被子,我冲出房门,跑到没有人的庭院里,才敢发声大哭。
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没有了力气,哭得连仅仅念着他的名字,都觉得灵魂都碎裂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吃还魂丹,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埋葬不了别人,于是埋葬自己;埋葬不了从前,于是埋葬以后。
池塘里水波荡漾,倒影蓝的天白的云。
天穹无垠,千年万年岁月的流逝,看尽了悲欢离合,看尽了生老病死,总不会流露慈悲,怜悯世人一滴眼泪。
湖面映出一道人影,我回头,蔺翟云站在我的身后,清癯的面容,风霜满面,漆黑的眼眸翻涌着云雾,散开了,成了水汽。
我擦去眼泪,对他说:“先生,劳烦你去地牢帮我找一个死囚,要身体健康的,老的丑的都没关系。”
他握了握拳头:“你想做什么?”
我无力地软坐在地上,靠着树的枝干:“你擅长药理,不可能没发现我身中阴阳蛊,现在我要解蛊。”
蔺翟云愤怒地一拳捶在树身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我仰面望天,双掌附在脸上,眼泪渗过指缝不住地流下:“他想要一个孩子,我不能不给他啊……”
一个属于我和他的生命的延续,一个他曾活在我生命里的证明。
我总是这样,走了很久很久,偶然一回头,才发现失去了很多很多。
焦躁,不安,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什么,或是,弥补什么。
我的这一生,一直在偿还。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六十一章
章节字数:3596 更新时间:100804 09:06
房间幽暗,只点着盈盈一盏烛火,脆弱的火苗在潜进的夜风中奄奄一息。
我展开丝巾,蒙住自己的眼睛,心无旁骛。
“咿呀——”房门打开,脚步声很轻,呼吸沉重如山。他,一个死囚。
解阴阳蛊,要通过交歡把蛊毒渡到对方的身体里,这样的方法的确荒唐,却是眼前最快最唯一的。
蔺翟云已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尽管他不愿意,最后还是顺从了我。
他说:“这世上有三种人不会获得幸福,一是拿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二是拿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三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夫人,我们都犯了这样的错,这辈子是注定要不幸了……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他没再说下去,抑或是,是我选择没再听下去。关于生命真谛的领悟,关于大而无畏的牺牲,对现在我而言,都太过尖锐。
事先服下催情的药,沐浴净身,为了让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
募地觉得可笑,洗干净了却是为了弄脏自己,也真是一种堕落的丑行。
我对那人说:“把蜡烛吹了,再过来。”
一种命令式的口吻,无情无欲,我坐在塌上,心静如死。
他并未依言,走到我面前亲吻我的唇,熟悉的鼻息让我惊呼出声:“长卿!”
正要抬手抓去蒙眼的丝巾,被他制止住了,将我整个人放倒在床榻上,以吻封缄。
他靠在我的耳边低泣:“悦容,你真傻,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一个人承担,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在你心中,我竟是一个如此不堪托付的丈夫……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如果你爱我,又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你可知这样做,我感觉不到快乐,就算死也不会瞑目……”
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浸湿了我的鬓发。我期期艾艾,惊讶过后,余下愤怒。蔺翟云,枉费我如此信任他,他却虚以委蛇,背着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司空长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