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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主扬眉道:“王爷言下之意是?”
霍决道:“我只是想知道杀画姬的凶手是谁。”
平主一怔道:“王爷怀疑那飞龙?”
霍决道:“那飞龙有个手下叫塔塔起,擅使长钩。”
平主沉吟道:“天下使钩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王爷如此做,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霍决道:“杨总管致信问起此人,那飞龙说已死。事后,有人证明曾在青花江畔见过他出没。”
平主道:“哦?”
霍决道:“杨总管再派人问询,问询之人却死了。”
平主道:“这样看来,倒是十有□是那飞龙了。”
霍决道:“本来是。”
“难道王爷如今又有了新的怀疑对象?”
“有。”
“谁?”
“你。”
平主大笑半晌方歇,“王爷真是爱说笑。”
霍决看席停云,淡然道:“我在说笑?”
席停云道:“王爷显然不是风趣之人。”
平主收起笑容道:“王爷因何怀疑我?”他问完,发现无人作答,因为应该回答的人正盯着其他人关心着其他事。
霍决盯着席停云,皱眉道:“我不是风趣之人?”
投石问路(十)
席停云与平主一般,疑惑他为何执着于这个问题,却斟酌回答道:“我与王爷认识得时日尚短……”
霍决扭头看平主,道:“你适才说什么?”
平主反应极快,眼角扫了眼泰然自若的席停云,接着道:“王爷为何怀疑我?”
霍决道:“你不是要杀颜初一么?”
平主道:“王爷该不会以为我神通广大到未卜先知,能够预测王爷和那飞龙的一举一动,因此以画姬之死为开端挑拨离间六部关系以便能光明正大地杀颜初一吧?王爷真是爱说笑,我若是有这样的功夫,何不干脆找个由头干掉颜初一身边的女人,让他直接找上我?”
“有违六部合约。”
平主沉默良久才道:“若是旁人,我绝不屑解释,但王爷垂询,我便回答一次。不是我。”
霍决目光扫到他身边的箱子上。
平主展眉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平主送霍决金子倒叫席停云有些意外。南疆富庶,南疆王怎会在乎区区两箱金子?
“这是定金。”平主道,“还有三车等事成之后奉上。”
霍决道:“王府不缺钱。”
平主笑道:“有谁会嫌钱少?何况我听说老王妃失踪之后,况家与王府断绝往来。况家拿捏着南疆对外的运输命脉,王府虽然不缺钱却也该多存点钱,好为日后打算。”
霍决道:“六部之中,你与况照最为富庶。比起报酬,占为己有不是更好?”
听着别人威胁抢掠,平主依旧心平气和,“理由呢?”
霍决道:“你杀了画姬。”
平主终于沉下脸来道:“我说过不是我。”
霍决抬眼望天,“重要么?”
平主一身衣着朴素无华,衬不得六部首领的身份,但面色五彩纷呈,十分精彩,顿了足足一盏茶的空白后,一手夹起一个箱子往外走。
霍决道:“等等。”
平主不回头,“王爷想就地报仇?”
霍决道:“把箱子留下。”
平主气乐了,将两个箱子往地上一丢,从怀中抽出一把铁扇,冲霍决一指,“平主不才,领教王爷留物的本事!”
霍决伸手去抓席停云的腰带。
纵然习惯了霍决三不五时的出人意表,席停云还是下意识地夹腿护衣。
霍决一抽,腰带刷得一声沿着席停云的腰线抽出来,朝扎在地上的长枪一甩,腰带卷枪回到他手中。
平主退后两步,面色凝重。
霍决将枪和腰带都交给席停云。
席停云想,若不是他脸上还带着一张面具,那么此刻的表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沉稳。“王爷。”他将腰带接过去,慢条斯理地系好。
霍决将枪塞进他手里,“记得把金子带回来。”
席停云虽然没有和平主交过手,但六部首领的武功还是略有耳闻的。除了号称六部第一高手的颜初一之外,平主、庞小大和赦僙的武功差不多,并列第二,可列入一流高手的前列,与超一流高手仅仅有几步之差。席停云自认至多排一流高手的末尾,无需切磋,也知必败。
他提枪落地,朝平主拱手。
平主道:“我扇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席停云道:“文思思。”长此以往,天机府几位名人的名声只怕都要败落在自己手里。因色而亡的武女子,武功平平的文思思……他完全可以想象他们听闻这些消息时哭笑不得的神情。
平主动容道:“天机府,文思思?”
他眸光闪烁,眼神与霍决一碰,了然的模样。武女子与画姬一同遇害,文思思身为武女子的同袍知交,亲下南疆查案也在情理之中。在他面前,霍决自然要关心此案,他刚才咄咄逼人的一番言辞都有了由头。
唯一叫人吃惊的是南疆王府与天机府几时接上的头,明明武女子离开前还曾与南疆王发生过一场恶斗,论嫌疑,霍决因爱生恨,一样有动机。
他先以为想通一切,细想又觉得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禁皱眉。
席停云道:“请赐教。”
枪依旧是红缨龙纹枪,人却不是霍决。
平主缓缓打开铁扇,眼底精光暴闪,打量着席停云周身上下,似寻找破绽。只是席停云这么一站,便能看出他不擅使枪,不但不擅使枪,也许根本不懂使枪,那枪的手势也不对。
他已懒得计较霍决借枪的动机,他只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扇一出手,便是平主成名绝学——惊天十九式!
惊天十九式招如其名,端的是惊天动地。
席停云抬眼。
漫天扇影如缤纷桃花,一朵朵绽放开来,迎面扑下,毫无空隙。
手中的枪下意识地舞起作棍来用。
花打在枪杆上,弹开,散成更多小花。惊天十九式蕴藏的绝不止十九式,这十九式只是个开端,当它遇到阻力时可以再变化出十九式来,如此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席停云坐困花牢,毫无反手之力,方才知道平主的武功远在意料之上,已入绝顶高手之列!
眼见铁扇攻势如潮,将席停云吞没,就听竹楼之上,一个少年青涩又不失锐气的声音道:“你输了,我便答应。”
铁扇半途硬生生地收回。
席停云见机不可失,长枪掉头,轻拍平主肩膀。
平主冲他一笑,趁机跳出战圈道:“我认输。”
席停云转头。
霍决坐在二楼,两条腿挂在楼外,晃一晃,便碰到他的肩膀。他道:“刚才是惊天十九式?”
平主道:“不错。”
霍决颔首道:“你可以走了。”
平主谨慎道:“王爷答应了?”
霍决道:“我会告诉杨总管。”
平主低头看着箱子,仿佛在权衡这样一句毫无诚意的保证是否值得用两箱金子来换。
霍决不再理他,低头问席停云,“晚上吃什么?”
席停云道:“吃素。”
霍决脸拉下来。
席停云道:“没肉了。”
霍决的脸色堪比锅底。
平主留金走人。
他走后,霍决面色松弛下来,又问:“到底吃什么?”
席停云叹气道:“真的没肉了。”
霍决的脸重新拉下来,默不吭声地跳下竹楼,跑进小溪里,直到傍晚才提着两条小鱼回来。席停云做了鱼汤,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翌日清晨。
霍决起了大早。
席停云帮他梳好头发,正要进厨房,却听他道:“走了。”
席停云停步看他。
霍决随手抓过枪,朝外走。
席停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的走是离开此地。他下意识地问道:“不收拾?”
霍决回头看他,“收拾什么?”
席停云被问住。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自然两袖清风。
他回头看竹楼。精致的竹楼依旧是来时的模样,却不似来时那般陌生。半月时光,足以让人习惯一个地方,产生眷恋之情。可这里终究不属于他。
他不知霍决为何带他来此,却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
席停云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门,仿佛关上一段记忆。
顺着原路出山。
从刺客手中抢来的小舟已不知顺水流向何处,但江上却停着一艘巨船。船高十数丈,如庞然大物一般,将江水压得犹如一条窄隘的薄丝带。
席停云出身大内,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船。
船上很快放下梯子来,数十个宫装美人提灯拾阶而下,走到霍决和席停云面前盈盈一拜,随即分开两边,屈膝恭迎。
霍决仰头看着别处。
一阵朗笑声由远而近,须臾,蓝袍男子出现在船头,笑意盎然的模样,“连舅舅也不愿搭理吗?”
路见不平(一)
当今天下敢自称南疆王舅舅的人,只有六部首领之一的况家家主况照一人而已。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跟在霍决身后上船。历经江上刺杀、平主赠金等事之后,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南疆各部关系融洽亲如一家。若平主所言属实,这位况家家主正与南疆王府明争暗斗得如火如荼,此时出现,绝非偶然。
况照约莫三十来岁,额宽颚窄,双颊饱满,面若蜜桃,白里透红,颇有些脂粉气,连说话都带着阵阵香风,“好外甥,快叫舅舅瞧瞧,两年未见过得可好。”
霍决原本走在前头,看到况照伸出来的手,立刻闪身落到席停云后头去了。
席停云盯着况照露出的八颗洁白牙齿,只能尴尬地抱拳。
况照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回礼道:“我倒不知天机府的文师爷竟然是阿决的好朋友。”
文思思名义上挂着天机府师爷的名号,实则是天机府二号人物,况照知道他的长相不足为奇。席停云不置可否道:“我对王爷仰慕已久。”
况照笑道:“阿决成名还是这两年的事,不想连天机府都惊动了。”
席停云打了个哈哈,“王爷少年英雄,一举一动自然天下瞩目。”
况照极为赞同地颔首道:“姐姐出嫁那日见到阿决,我就知道他绝非池中物。可惜啊,姐姐如今下落不明,她虽然没有子嗣,却一向对阿决视若己出,若看到阿决今日成就,定然欣慰不已。”
霍决突然冷哼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让说话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况照置若罔闻般地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船中已备下薄酒,请赏脸。”
席停云往里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霍决果然又跑到前头去了。
船舱内,狐皮毯,紫檀桌,龙涎香,明珠帘,雅致又不失华丽。
宫装美人莲步走来,垂首屈膝,平伸双掌托着墨玉托盘。盘上白玉杯白玉壶皓白如雪,伴着壶嘴透出的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连席停云这样不嗜酒之人,也感到几分口干舌燥。
况照亲自斟酒,“这是南疆好酒,叫姐妹欢,与女儿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姐妹欢是新娘姐妹所酿,一是祝福新娘嫁个如意狼君,一是期望自己也能与新娘一般早日找到归宿。所谓好女不二嫁,因此每个少女一生只会酿一坛这样的酒,极为珍贵。据说酒中掺有少女香涎,格外清冽香醇,还请文公子品尝。”
席停云低头看着酒,含笑道:“况首领真是好艳福。”
况照道:“我算什么艳福,不过仗着家财,不比阿决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南疆倾心于他的女子加起来能填满整条青花江。就说我的养女阿眺,自小眼高于顶,可见了阿决乖得就像只猫,可惜啊,样貌普通了些,比不上画姬姑娘风华绝代,才艺无双。”
话音刚落,船就轻震了一下。
况照皱眉道:“何事?”
宫装美人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大人,阿挑小姐将挂钩射在船尾,正踩着绳子上船。”
“胡闹!”况照刚起身,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胡闹?”
况照软下来,无奈道:“阿眺,你不是答应你娘在家里好好学刺绣吗?”
明珠帘后闪动一个人影,却不肯出来,只是隔着帘子吃吃地笑道:“我可没答应几时学。”
况照道:“你娘会生气。”
阿眺道:“她只会气你。”
况照苦笑。
“阿决哥哥。”阿眺声音一下子温柔如蜜,“一年零十个月十三天不见,你想不想我?”
一个女人将两人离别的日子算得这样清楚,可见是将这个男人放到了心坎上,连席停云都不禁动容。
霍决歪头,似乎在看明珠帘。
串起来的明珠轻轻晃动着,无声地表达少女想见心上人又故作矜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