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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点头道:“很烫。”
店主想了想道:“我们做凉面吧?”
……
于是,面铺的菜色又换成了凉面。
虽然是新开的铺子,但店主夫妇的生意居然不错。
面铺正对江水,岸边清风习习,坐下来歇歇脚,喝一碗面汤,吃一口凉面,听一曲面铺老板娘走了调变了腔的南疆小调,好似一天的疲倦都有了回报。
“两位不是本地人吧?”
问的是店里第三十三位客人。
店主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已经洗了三十二只碗。
妇人笑嘻嘻地将面双手捧上,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道:“瓦湾村人,原本想去荆阳城讨口饭吃。路过此地,见这地方这么漂亮,镇上的居民也和善,又听说江柳镇要办大事,很多人来,我和相公就琢磨着先在这儿试试手艺,要是做得好呢,就留下来,不去荆阳城啦。”
“小嫂子喜欢这里?”客人一边吃面,一边说话,竟能优雅自若。
“嘿嘿。来了就喜欢啦,听说啊,”她说着,突然含情脉脉地看了洗完碗正低头擦手的老板一眼,“住在这里的夫妻都会白头到老哩。”
“哦?有这样的事?”
“是啊,听说是老南疆王在天之灵会保佑。”
“都是南疆王的子民,老南疆王怎会厚此薄彼?”
“南疆王就算当了神仙,也是一双眼睛一双耳朵,南疆这么大,他哪里能顾得过来。可这里不同啊,王妃娘娘在呢,他一定看得牢牢的。”
“王妃失踪很久了。”
“这里是家,总会回来看看吧?”妇人乐观得很。
客人笑了,“有道理,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最惦记的地方一定是家。”
“听客官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来自宣宜城。”
妇人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听说人都很富有。”
客人道:“天下哪里有人人富有的乐土,也就是不愁温饱吧。”
妇人动容道:“这就了不得了。我和相公背井离乡就是为了饿不着冻不着。”
客人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单手抓碗,将碗中汤喝得一干二净,又掏出汗巾擦了擦嘴角,才笑吟吟地站起来道:“老板的手很漂亮。”
妇人面不改色道:“他原先是个读书人,家里有薄田糊口,他读书,我种地,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今不行啦,只能一起出来卖面。客官,三十文钱。”
客人道:“我吃的面只有面和葱也要三十文钱?”
“还有水。”一直不吭声的店主突然冒出一句。
妇人掩嘴一笑,朝客人暗送了个秋波,“我和相公盘下这铺子还花了些本钱呢,还请客官多多关照。”
“有理。”客人掏出钱袋,然后一文一文地数,数够了三十文钱交给她。
妇人刚要缩手,就听客人道:“等等。”他又拿出一文放进她手里,“这一枚是打赏。”
妇人笑眯了一双眼睛,“客官真是大方人。”
客人微笑道:“因为我的名字叫做庞小大。”
妇人道:“真是好名字,大小通吃,一定做什么都吃得开。”
“承您吉言。”
庞小大从面铺出来,街上立刻有四五个人围上来。
“庞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庞小大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家主人姓平?”
“庞大人好眼力。”
“他是不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来者愣了愣,道:“我家主人对庞大人思念得紧,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那岂不是要过饭时?”
来者道:“主人已在备下薄酒,请大人赏脸。”
庞小大摇头道:“不好。”
来者道:“哪里不好?”
庞小大道:“光喝酒伤身,不好。我想吃面。”
来者笑道:“庞大人要吃面,自然就会有面。”
“我要吃他们煮的面。”庞小大伸手一指,刚好指中又在洗碗的店主。
来者冲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冲过去。一人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家面铺我们买了。”
店主慢吞吞地抬头,然后看妇人。
妇人看着银子,犹豫了下,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然后对店主道:“相公,我们走吧。”
店主道:“碗还没洗碗。”
妇人道:“这碗已经不是我们的啦,还洗他作甚?”
店主站起来道:“有理。”
那人见他们要走,连忙拦在他们面前,“我说的买下店铺还包括你们?”
妇人愣住了,呆呆地看向店主。
店主道:“不卖。”
妇人恋恋不舍地掏出荷包里还没捂热的银给那人。
那人又掏出两个一样大的银锭,连同之前那个一起给妇人。
妇人看店主。
店主道:“我们不卖身。”
那人道:“只是请二位去我们那里做两碗面。”
妇人小声对店主道:“划算啊。”
店主咕哝道:“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庞小大走回来,拨开挡住的人,笑道:“既然是我请二位去的,当然会保证两位的安危。”
店主道:“你请?”
庞小大点头道:“我请。”
店主伸手,“诚意呢?”
庞小大一怔。
等在一旁的人极有眼色地送上三个银锭。
妇人不等店主开口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六个银锭来放入荷包里。只是荷包太小,银锭太大,放不下所有,她有些好奇地看着给银锭的人,似乎在想他是如何放下的。
店主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两个揣入怀中。
妇人瞪他,“不许偷偷买酒喝。”
店主道:“回去给你。”
妇人这才满意地颔首。
发出邀请的人走过来,“庞大人请。”
来的人多,江柳镇的客栈吃香起来。其中最吃香的莫过于平安客栈,因为平安客栈里有院落,除主屋之外东西各一间厢房,有树遮阴,僻静清幽。只是院落数量有限,一共两个。
平主住的是其中之一。
院落里有一棵红果冬青,树下摆着一张四方矮桌,桌边有两把凳子。
平主坐着一把,盯着一把,直到庞小大进来,才起身相迎,“庞兄,一年未见,思念得紧,冒昧相邀,还请见谅。”
庞小大笑道:“平贤弟说得哪里话,受你之邀,愚兄我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把臂入座,亲昵异常。
“这两位是……”平主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面铺夫妻档身上。
庞小大道:“他们是面铺的老板和老板娘。”
平主讶异道:“庞兄开了面铺?”
庞小大道:“不,是你的面铺。”
平主:“……”
经过一番解释,平主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买了下一家不值钱的面铺。他打量了他们一眼,笑道:“庞兄一向好眼光,这两位定然有不凡之处,不知如何称呼?”
店主不答。
妇人用手肘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一下。
他才不急不缓地回答道:“张三。”
……
好没诚意的答案。
假扮成妇人的席停云默默低头看自己的鞋面。
路见不平(四)
即使名字叫张三,也一样要下面条。
席停云站在客栈厨房的灶台前煮面条,霍决坐在门外看店伙计劈柴。
店伙计手脚利落,三两下就将大块大块的木头劈成长条。
霍决道:“你的刀法不错。”
店伙计笑道:“砍了十几年的柴,哪里算得上什么刀法。”
“很精准。”
“谢了,嘿,你要不要来试试?”店伙计热情相邀。
霍决道:“我只会洗碗。”
店伙计:“……”
席停云端着托盘出来,“相公,走啦。”
店伙计看着霍决两手空空地跟在后面,很是看不过去,“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让你娘子端面?”
席停云和霍决同时止步,回头。
席停云反应极快,轻轻一笑,将托盘递过去,“相公,有劳。”
霍决不吭声地接过来,继续往前走。
店伙计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满意一笑,低头继续干活。
霍决和席停云进院落的时候,平主和庞小大正在论酒。
平主道:“天下四大名酒,未央雪、一月春、五谷酒、姐妹欢,若能尽尝,人生无憾!”
庞小大道:“未央雪出不得京师,一月春熬不过一月,平主若要品尝,须亲临京师和江南。”
平主怅然一叹,“江南尚能成行,京师……除非有一日南疆王能君临天下。”
庞小大端酒杯的手一顿。
平主道:“庞兄怕了?”
庞小大笑道:“怕什么,我这个首领又不是皇帝封的官儿。”他转头看在旁站了一小会儿的霍决和席停云,“我闻着面香就馋,快快端上来!”
面泡在汤里有些发胀,却依旧很有嚼头,连平主这样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都忍不住点头赞许。
霍决和席停云原本要走,谁知平主叫人搬了两把凳子过来,请他们坐下。
席停云表现得十分不安,频频扯霍决的袖子,像是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很想说。
霍决看他一脸纠结,终于开口问道:“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席停云面红耳赤,羞涩道:“是。”
平主挥了挥手,即刻有人引他前去。
霍决坐下来。
等席停云从茅房回来,发现霍决的座位前多了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点心和酒。
“赏的。”霍决道。
席停云感谢了一番。
平主道:“听你们口音不像当地人。”
庞小大道:“可巧,这个问题我也问过。”
“哦?”
“他们来自瓦湾村,贤弟可听过?”
“孤陋寡闻了。”平主端起酒轻啜一口,笑得意味深长。
霍决道:“延平镇向西,入定乱山,南行数里就是。”
平主道:“因何迁徙到此?”
席停云便将当初应付庞小大的理由这般这般那般那般地说了一遍。
平主皱眉道:“我南疆境内也有食不饱腹之事?延平镇,定乱山……这应当是那飞龙治下吧?”
庞小大自顾自地喝酒。
“我们村老爷叫贾斯文。”席停云说得顺口。
平主道:“……好名字。”
庞小大笑眯眯地将话岔开去,“平贤弟的名字不是更好,平主平主,一生做主。”
平主呵呵一笑,“只要庞兄不误会我想扫平主子就好。”
庞小大道:“贤弟哪里的话,在南疆……谁能当贤弟的主子?”
平主握着酒杯,笑容渐冷。
“是了,贤弟胸怀大志,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庞小大自顾自地说下去。
平主道:“我是南疆王赏饭吃的,天高皇帝远,我何必放在眼里?庞兄才是真正的胸怀大志,一边有颜初一这样的好外甥,一边结交那飞龙,不费吹灰之力尽收半个南疆于囊中,我自愧不如。”
庞小大讶异道:“贤弟哪里听来的谣言?”
平主道:“庞兄要否认与颜初一的关系?”
庞小大笑道:“初一这个外甥我倒是想否认,只怕姐姐不肯。说到那飞龙,最近见面已是一年前,那次贤弟也在场,还与他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要说结交,哥哥我怎么也要排在贤弟之后。”
平主道:“如此说来,庞兄与那飞龙没什么交情?”
“点头之交。”
“那庞兄如何看待他行刺王爷之事?”
庞小大瞠目结舌道:“行刺王爷?此事又从何说起?”
平主道:“庞兄不知?”
庞小大道:“无人通知。”
平主心里骂狐狸,嘴上却道:“看来是况兄忘了知会。那飞龙在青花江截杀王爷,江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幸得上天庇佑,王爷武艺高强,方才躲过一劫。只是那飞龙犯下如此大逆之事,总要有个说法。”
“江上如何尸横遍野?”
“……只是形容死了很多人。”
“王爷只有一个。”
“就他没死。”平主似乎觉得此说法有不敬之嫌,连忙补充道,“我适才说了,王爷武艺高强,躲过一劫。”
“哦。”庞小大道:“贤弟是说,况兄此次召集是为了一个说法。”
平主嘿嘿笑了两声,“说法之后,自然是做法了。”
庞小大道:“如此大事,该由王爷亲自定夺。”
“况兄是王爷的舅舅,王爷那里就不劳你我费心。我见庞兄是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提个醒,外头风言风语说得真假难辨,我听到也罢了,我是信得过庞兄为人的。落到王爷耳朵里是何想法,就不由你我做主了。”
庞小大气定神闲地拱手,“多谢贤弟提醒,不然我真的还蒙在鼓里。”
“好说好说。”平主的笑容一顿,因为有鼾声响起。虽然轻浅,奈何近在咫尺,叫人难以忽略。他转头看向好半天没动静的面铺夫妇。
席停云轻轻地推了把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