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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从医院里打来的，按下接听键，苏忆还没来得及张嘴，便听到那头丽姨略显焦急的口音：“忆忆，你现在在哪里？赶快过来，柳……柳他……他醒了。”
苏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嗯，知道了，丽姨，我马上就到。”说完，拿着手机呆呆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像是暴风雨中的海浪一样，翻腾个不停。连带着好几种情绪一下子涌了出来，忐忑、焦躁，更多的是莫名的欣喜和担忧。
苏忆最后还是没有买花。既然从不曾了解过，那么又何必去注重形式呢？流于表面的东西，哪怕是发自真心的，未免仍有做作之嫌。更何况，她知道柳奚风在意的，并不是那一束华而不实的花。
到13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走道里的节能小灯，弱弱的散射着昏黄的光芒。一道瘦削的人影伫立在1314号病房门口，低头背靠着墙壁，显得很安静。
丽姨。苏忆走到门口，轻轻的叫了声。她没有抬头，只是用略带低沉的口音说道：“医生刚走，他现在还很虚弱，不能多说话，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耽搁太长时间。”
苏忆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关门。径直走到床头。
房间里，仰面半卧在病床上的老人，望见眼前的人影，原本虚眯的双眼一下子就鼓了起来。盯着苏忆细细的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心酸。
苏忆同样看着柳奚风，眼眶红红的，泪水转了一圈，终于止不住坠落的趋势，沿着面颊大朵大朵的盛开起来。
老人边笑边吃力的抬起一条手臂，想去抓住苏忆，只是摸索了许久，都无能为力。苏忆赶忙一把抢过，紧紧抓住了老人的手，坐下来。眼泪，还是在簌簌的滚落着。
“我们……家……的小……公主……长大了……变……漂亮了……再哭……就……没有人……要了……”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那么小的声音，苏忆却听得格外清晰。
小的时候，自己是个爱哭鬼。每次哭得厉害的时候，柳奚风总会叫自己小公主，说小公主哭起来好丑好丑，如果哭得多了，就没人要啦。以前自己每次都会被他唬到，然后总会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的小公主逗乐。
可是现在，当他再一次叫自己小公主的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望着他，苏忆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似的难受，什么也说不出来。
每次，总是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他的安慰。即便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如此。
原本已经准备好了的一大堆话，一大堆问题，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袋，像是短路了一样。只有如电火花般不断闪动的画面一帧帧的在脑海里重复。
泪水，比梅雨季节里的还要连绵，哗啦啦的渗进心底的最深处。努力的别过头去，用力的捂住了嘴巴，可是眼泪，还在一个劲的往下掉。
老人使劲拉了一下握着苏忆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苏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顾不及擦去脸上的泪痕，扶起老人，为他垫上靠枕，又把床头摇上来了一些。细致而又熟练的动作，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一样。
等老人抽离出他的那只手，伸向自己的时候，她才明白他要做什么。那只她自始至终都紧紧握住的枯挫而又温润的手掌，只在一瞬间就覆在了自己冰冷的脸上，缓缓的摩娑着，把那些水痕拂拭干净。
“忆忆，对不起。”老人望着她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浑浊得眼睛里满含歉意。说完，像是脱力似的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苏忆吓了一跳，边赶紧拿过呼吸器，为他戴上，边狠狠的摇着头。泪水，忍不住又开始打转了。
一生也不过才一句抱歉，苏忆却明白那是老人在表达他长达半生的内疚。十几年的恨，十几年的不甘愿，顷刻间烟消云散。
苏忆突然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嘴角微微开合了一下：“爸……”
那个曾经对她来说艰难万分的词，现在终于脱口而出，如此的轻描淡写，如此的掷地有声。原来，有些话，并不如想象的那样难以启齿，只是自己从不曾去尝试。
老人的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着，透过呼吸罩，可以清楚的看见他那失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角的尾线处，分明的串珠点点。似乎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这一声呼喊。
苏忆擦干净泪水，对着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忽然狡黠的笑了。那笑容，像是开在三月里的木棉花一样，那样的柔软温煦。
“爸，不要说话，听我说好吗？”苏忆望着老人，眼睛里闪烁着甜甜的光泽，“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好，很开心。你的女儿很幸运，因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她而默默的付出牺牲，所以她一直都可以任性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这些年来，她唯一的两件遗憾，就是没能做成清姨的媳妇儿，还有做回您的小公主。”
“以前她总是告诉自己说，母亲的结局都是因为你的始乱终弃，所以她恨你。虽然很早以前她就明白，那并不是你的错，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么早的原谅你。”
“可是，当她听到你的消息，决定来到北京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明白，那些恨，那些毫无意义的不甘心，由始至终都只是她那可怜的自尊心在作怪而已。其实，她早就已经不再恨你了，她的母亲也是一样。”
苏忆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花，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如春风般和煦：“现在，她就在你的面前。你可以原谅她这些年来的任性妄为吗……爸？”
清澈的泪水又一次滑落，心底却充斥着满满的幸福。本以为一辈子都会埋没在灵魂深处的言语，终究还是被毫无保留的释放了出来，在胸口积压了多少年的巨石，只在那么一秒钟，通通都化作了齑粉，消散于无形。
只留下老人滚烫的泪水，还有嘴角边淡淡的笑意，深深的刻入到苏忆的脑海里。
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只此转眼一瞬间的铭记，却将成为不死的回忆。
第七章 可人如玉，当，与子偕臧？（上） ＇本章字数：3050 最新更新时间：20120413 21：16：07。0＇
苏忆走出病房的时候，丽姨仍旧低头背靠着墙壁。泛白的灯光，拖着那道清瘦而靓丽的影子，长长的铺展在光洁的走道上，显得寂静且落寞。
“丽姨，你不进去见见……父亲他吗？”苏忆轻轻的带上门，望着她说。
“不用了”，Lisa抬起头来，转身透过玻璃窗，望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人，温柔的说，“这些年过来，他应该已经很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苏忆沉默着没有说话，也许，柳奚风真正的痛苦，并不是来自于心脏病的折磨吧，而是困扰了他十几年的心病。
“这次，真的谢谢你了。”Lisa望着苏忆的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脸上却挂着优雅的笑容，那么的真诚，那么的令人迷醉。
苏忆知道她一定有听到自己的说话，心中的歉意却在陡然间变得更盛。这番感谢的话语，明明是应该自己对她说的。
那么些年，若非她的宽容与谅解，自己又怎么敢奢望出现今天这样的场景？
“丽姨……”眼睛一刹那也是通红通红的，苏忆从未觉得有过如此惭愧与感动的时刻。对着一个相处不过两天的陌生的外国女人，自己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觉。
或许，人都是这样的吧。对亲近的人，总是过分的苛求，但是对于陌生人，反倒可以给予足够的容忍与谅解。
但此时此刻，丽姨，还能算是陌生人吗？
苏忆忽然一把抱住了Lisa，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丽姨，谢谢。”说完，眼泪珠子一下子就倾泻了下来。
其实，现在丽姨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吧。只是自己从来都学不会该怎么去安慰别人，只好以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让她感受一点点捉襟见肘的温暖。
Lisa怔了怔，温柔的笑了。她虽然没有看到苏忆的表情，更不知道苏忆的心思。但她却可以听到苏忆那隐隐的抽泣声。她以为苏忆之前在病房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如今终于要爆发出来，于是搂紧了苏忆说，“想哭的话，就大声哭出来吧，不过哭完以后，记得要学着坚强起来。”
苏忆果然哭得更凶了，像是个受了什么委屈的孩子一样。Lisa却一直挂着笑容，边笑边温柔的安慰着苏忆，像是孩子的母亲。
苏忆不记得那晚自己哭了多久，丽姨安慰了自己多久，但她却一直记得，那晚丽姨温柔而平静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模糊的感觉到，丽姨的眼底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没有让自己发现。女人的直觉。
很多时候，女人总喜欢凭借自己的直觉来判辨人是物非。越是漂亮高傲越是心机深沉的女人，就越是这样。苏忆一直觉得那很肤浅，就好比投机分子的孤注一掷。赌徒身上自信的完美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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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月10日。星期六。
苏忆再次回到武汉的时候，已近傍晚。西下的夕阳，散发着淡然的颜色。人信步走在这样的背景下，总是显得别致而浪漫。
这次回来，苏忆没有再搭乘飞机，而是坐的火车。因为坐飞机带给她的感觉似乎永远就只有起飞与降落，中间总有那么一段断层的时间消散了无形。空泛的过程。如果不是疲于奔命的话，苏忆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如同人生，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走得慢一点的比较好，那样才可以细细的品味路上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而火车，比起飞机，区别就在这里了。不管起先从哪里开始，最后又到哪里结束，可是漫漫路途的前方，总会有未知的风景线，在等待着你的莅临观光。
那些未知的东西，从来都是最能够抓住人的注意力的。而恰恰在这种时候，苏忆最需要的就是一些能够转移开自己注意力的东西。
从北京到汉口，苏忆没有计算过这是一段多么长的里程。这一路上，她都尽量尝试着以旁观者的眼光去领略沿途的风景线。由清末时候的京汉铁路开始，到现在的通达大道，历经百年沧桑之后，再度繁荣于世。尽管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却是一种无可比拟的过程。从衰败到兴盛，从屈辱到自强。然而，本是拥有着浓厚历史底蕴的东西，如今在自己眼中，却似深藏着万般幽怨，甚至是哀怨。
看得越多，自己越是会忍不住想起他？？自己的父亲？？柳奚风。
柳奚风终究还是没能再一次醒过来。8号凌晨的时候，当他被送入急救室以后，就再没能出来。苏忆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而他，也还欠了苏忆许多解释。只是，那些还重要吗？等了那么多年，不过一次的回眸，已足以定格一生。于愿足矣。
那晚，北京深色的夜空，忽然飘起了小雨。那晚，风大的出奇，雨却小的无声。苏忆一直记得那晚，丽姨失声痛哭的情形，就像是从千百年前的骊山传来的哀怨连绵的歌声。
自她到北京以来，她从没见过丽姨流下过哪怕一滴泪水。她一直以为，丽姨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但是那晚，丽姨的眼泪，苏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果不是真的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又哪里会有这样痛彻心扉的哭声呢？一个优雅的女人，如果不是一直支撑着她坚强下去的信仰破碎了，又哪里会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哭的那么伤心呢？
感情，对于女人来说，那就是意味着一辈子的事。说到底，在感情上，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现在想来，母亲说的话，从来就很有道理。很是妥帖。
可是那晚，自己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因此而落泪，尽管心情也是同样的沉重。苏忆只是觉得，也许这对柳奚风来说，未必不能算是一种解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也有可能，是那么多天以来，自己流的泪已经太多太多，或者，自己其实也是落了泪的，只是已经没有了知觉。
人，多数情况下都是这样的吧。重复着做某一件事，习惯成自然，自然之后就再不记得习惯之前的感觉。就好比男女之间，婚姻前后的对比。本质上并无不同。
苏忆没有再进去见柳奚风最后一面，因为她怕自己失控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而且那时候丽姨的情绪也很不稳定，身边总是需要一个人来安抚的。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太小瞧了丽姨。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丽姨她确实是个坚强的女人。
“柳曾经说过，如果你愿意，他希望在自己过世后，可以葬回到杭州去。”丽姨平静下来的时候，望着苏忆，如是对她说。
苏忆摇了摇头，微笑着回望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样：“不用了，丽姨，带他回不莱梅去吧。我想他会更愿意留在不莱梅的，因为这也是我的意愿。”
丽姨神色复杂的望着苏忆，并没有再坚持什么，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舒展容颜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那双棕褐色的眸子里满载着欣慰与感激。
苏忆离开北京的时候，丽姨还在忙着处理一些后事，没有去车站送她，只在临走之前给了她一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