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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坐在身后的徐阿姨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像是要安慰这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徐阿姨旁边坐着刚上初三的小柯,那时她齐耳短发,嘴紧紧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车上人很少,三个人几乎一路无言。
一晃就多少年了啊……她们都不在了,现在陪她的人变成许钊。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生命变成她和许钊之间不再提及的禁忌,虽然两个人都知道也许真的不剩下多少时间。说起治疗,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了吧?
看守所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狱警,探头看了看她,目光又落在她手中拎着的东西上面。所有物品都要经过检查,这个程序胥未梅也很熟悉,她不需要提醒就自动跟随在狱警后面去接受检测。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得征求狱警的同意拿上纸笔,她现在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把要讲的话写下来。
父亲还是老样子,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着,身上的囚服旧了,袖口磨得发白。他脚步缓缓,走到胥未梅面前却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弯下腰盯着她看。
突然他开口了。
“小梅,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啦?”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胥未梅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开来,有种喧嚣而狂热的感觉占据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的眼睛一下子又热了。距离爸爸上次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说话,嗯了一声以后猛然反应过来。声带手术已经做了一段时间,她却总是不能适应,总是想开口,除了每次看见林衍的时候。好奇怪啊……每次见到林衍,她会在第一秒钟想起自己再也无法说话的事实,于是拼命地想要在心上人的面前掩饰这样一种伤口。
是女孩子的虚荣吧?总是希望最后留给他的印象还是好的,至少是完整的。她不想当哑巴女孩,林衍记忆中的她会笑,会哼歌。
她赶紧抽出笔,在纸上刷刷写字:“我声带最近受损了,说不了话。”
胥驰眯着眼睛看着那几个字,半天“哦”了一声,这才坐下了,想了想又嘱咐:“是累的吗?别太操劳了,小柯现在也大了,她的事情就让她自己来解决吧!”
小柯。她现在在哪里呢?胥未梅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转世一说,可是现在她却宁愿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或许已经重新降生在这个世上,父母严厉,然后她就不会长成从前那样张扬的性格了。
胥未梅低着头,也只有低着头,爸爸才不会看见她脸上就快藏不住的表情。
“餐厅有新的分店开张,我要调过去工作了,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来看您。”
胥驰也没说话了,他接过笔写道:“去哪儿?”
“C市。”与本市相隔两个城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胥未梅想了好久,一切细节都考虑周全,这样就不会有破绽。
“为什么要派你去呢?你在这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啊,我要去过去做店长的,爸。”
父女俩像小孩子传纸条一样只写字,也不说话,却比胥未梅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对话都要美好。写到这里的时候,她自己几乎都信以为真了,在句号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好像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胥驰的笔在纸上停留,半天没有落下。过了好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再写,只是搁下笔,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好孩子。”
胥未梅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在记得在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她的心里又暖又疼,眼睛看到墙上的挂钟,知道探访快结束了。
她写:“爸,让我抱抱你吧。”
这是这对父女难得的拥抱。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亲情血浓于水,本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总有一道玻璃门隔在他们中间,看得见触不着,他们彼此客客气气,忘记了要把门砸碎。
原来爸爸的拥抱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被整个世界抱在怀里了。
胥未梅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好好记住这一刻,记住这曾经缺席在自己生命中的温暖。也许在不久以后,它也会消失了。
狱警咳了一声:“时间到了,出去吧。”
胥驰慢慢向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首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女儿还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像是有万千情绪。
那样的黑眼仁儿。他的记忆突然被拉回了几十年前,荒凉广阔的农场,头顶是皎皎月光,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孩手里捏着口琴,冲他灿烂一笑。
未梅其实并不太像她母亲,只有那双眼睛,叫他想起边梅。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黑得像是曜石,比星子还亮,那里头是倔强,是善良,是割舍不下的情意。在被遗忘这么多年后,关于边梅的一切再次轰隆隆驶进胥驰的脑海,他想起她山花一样娇艳的脸庞,炽热的感情如同染透天空的红霞,声音清朗又婉转。可是最后,她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他埋葬了。
这辈子,他最对不住的就是她了吧?如果没有他,她会永远是一个漂亮又快乐的小护士,一辈子像少女一样无忧无虑,有个疼她的男人,一个可爱的孩子……那才是该属于她的人生吧?
胥驰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赶紧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看守所的们门“吱呀”一声又打开,许钊赶紧抬起头来。果然,他看到胥未梅单薄的身影,在灰重的大铁门前更显得瘦弱,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仿佛是通宵未眠的疲倦。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就算阳光撒在身上都显得忧郁的女孩,她被命运逼得无路可走。
今天该去住院了,病床已经定下来,她想来看一看自己的父亲,所以入院的日期就往后拖一天。许钊没说什么,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可是这不代表他不着急。他简直心急如焚,看着她勾着头走路没精打采的样子更是快心碎了,恨不得接受治疗的是自己,也好过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不是?
他快步走上去,轻轻扶住她:“还好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他若是走出这道大门的那天,脸上的表情应该多么失望。
爸爸的刑早就从死缓变为无期,然后是二十年,前些日子又减了五年。可是等到他出狱重新呼吸外面的空气的那一天,就会发现其实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家里还有谁可以迎接他呢?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许钊将她搂得紧了些,第一次亲亲她的额头,奇怪的是那种感觉这并不是心动羞涩,它就像亲吻亲爱的妹妹一样自然。他的心思从开始的复杂变成现在这样,连毛头小子都不能比的单纯。他就想给她遮遮风挡挡雨,她已经无家可归,所以他想给她一个家。就这么简单。
已经不再像当初一样奢望她会很爱他,只要她好就行了。
虽然现在这点简单的心愿也变成奢望。
她一路扭头看向窗外,俩人先回家,然后取东西准备入院。一切办妥以后才发现胥未梅的手机充电器没带,于是许钊开车回去拿,离开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呆着哦!我很快回来。”
她乖乖的点头。此时她已经换上病号服,松松垮垮,半躺在床上冲他挥了挥手。
他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关上了门。
胥未梅拿眼打量四周。双人病房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据说临床是一个中年大婶,已经住了半年了,可是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或许家人陪着去散步了也不一定。
现在已经是黄昏,夕阳慢慢在天际坠下,将一切都染成鎏金的颜色,半边天都是火红火红的一片,屋顶树梢都鲜艳得像一幅油画。
天边的云慢慢聚散,悄悄变成一个人的脸,轮廓分明,眉目俊朗,好像在演算一道很难很难的数学题,所以眼神有些严肃。
我又想起你啦,林衍。
胥未梅站在窗边,手轻轻放在窗沿,出神地看着云层。
慢慢的,云彩的图案又变了,他的脸消失了。她浑身猛地一阵,像是从梦中惊醒,突然开始不顾一切朝门外跑去。
身上仍旧是病号服,脚上还是拖鞋,手机被留在床头柜上,她就这么狂奔而出,就算现在跑两步就快喘不上气,她也没有停下脚步。她拦住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她才想起自己身上连纸笔都没有,只好用手指在掌心写字,一笔一划。
司机看了半天,终于懂了。充满同情地看了看这个哑姑娘,都不忍心绕远敲竹杠。
好在兜里还揣着钱包。胥未梅下车,抬头看了看这个小区的大门,林衍住的楼就在靠左手边的地方,他住在最高层,一眼就能见到。那里有明亮的大落地窗,还有深色的窗帘,向下俯瞰就是半个城市的好景色。
天黑下来就有些凉,病服薄薄一层,风不住地往里头灌,胥未梅用手拢了拢领口,脚步飞快,不在意旁人惊讶的眼光。
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往上跳,她有些头晕,像是行走在时光里。她仿佛要穿梭回去了,穿梭到另一个世界,一个本来她从一开始就踏错,也不应该流连忘返的世界,。
可是怎么做得到呢?那个世界里有一个人,他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她就惦记上了,慢慢融入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血液,永远消不掉。就算她想忘,也忘不了了,何况她根本舍不得忘记。
她的手做出叩门的姿势,久久没有叩下去。心鼓如擂。像是多年前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一颗心悬到嗓子眼,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他她永远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知道的。林衍,今天我还是忍不住,在最后的时间让我见见你,情愿你的怜悯。我愿意放下所有的自尊骄傲还有为你着想的伟大,赶来告诉你真相。
我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对你满腔的爱。
不是喜欢,不是迷恋,那就是过去的时光里,一天又一天叠加起来的爱情。
这不是假话,它们在我心里盘旋了很多年,又沉淀入湖底,直到最后都没对你讲。我现在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可是我害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告诉你啦……
这一次,请允许我做一个自私的人,将包袱交给你。
“咚咚咚”,轻响三声。没人应。
再三声。没人。
摁门铃。没人。
“你找林衍?”背后突然响起声音。
她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妈妈,一手拎着超市购物袋,一手牵着孩子,像是隔壁的住户。
胥未梅点点头。
“他已经出国了啊!你不知道?”年轻妈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半晌才斟酌着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年轻妈妈掏出钥匙准备进家门,边走边说:“走了好几天了,你要有什么事,只能打电话了,看能不能联系到。不过听说他这一出去啊,得好几年呢。”
门锁咔嗒轻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进屋去。走廊又变得静静的,顶灯光柔和地照下来,显得它深邃又幽长。
胥未梅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然后垂到身侧。她倚在墙上,像是脱力了,全身都很重很重,好像没有倚靠就再也站立不住。缓缓地,她的身子顺着墙往下滑,最后变成蹲下的姿势,双手紧紧环住膝盖,像是街边流浪的小猫崽。
原来你已经离开了。
晚上九点。病房本该安静的时刻却已经闹翻天。医生护士挤了整整一间屋,围着一张空空的病床。
“人呢?”许钊已经暴怒得如同一头狮子,双眼都红了,“我问你们人跑到哪儿去了?”
“你得问病人自己啊!还没来得及查房呢,她就不见了!”护士长声音尖利。
“问她自己?”许钊不敢保证下一秒自己的拳头会不会挥在这个长着挑眉的凶悍中年妇女身上,“你们让她再也说不出话,现在让我去问她?”
医生和护士突然噤声了。
这场医疗事故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当时耳鼻喉科医生的一个失误,将食道癌误诊为声带损坏,并且切除了病患的声带导致她再也无法开口说话。病人将医院一纸状书告上了法庭,这场事故甚至登上了报纸头条,医院里更是人尽皆知。最后达成的是庭外和解,医院承担全部责任,并负担患者癌症治疗的所有费用。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时状告医院的并不是患者本人,而是面前这个叫许钊的男人。
因为许钊太清楚,胥未梅就算无奈,却已经消极认命,她不会再做这样费力的抗争。
可是他不能,他想让她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一切在他离开的时候都是好好的,怎么背过身,她就不见了?
许钊快要抓狂了。那种洪水一样的感觉是害怕,是恐惧,是疯狂。他看着一屋子的医生护士全都面面相觑,根本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现在他脑中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
“要是她不见了……”跨出门的那一刻,他的话猛然吞下去。
门外站着胥未梅。她的身上还穿着病号服,皱巴巴的,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脸色苍白得发青,嘴唇干裂,像是在夜里冻了很久,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挡住了她的眼睛。
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不知道她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很久。
“未梅?!”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