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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上)-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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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头,发现姑娘家的秀颜背着光,面容略黯,但黑白分明的眸如此清明。
  他接着道:“珑玥的爹曾救过我双亲一命,对我宫家有大恩,后来两家的情谊渐深,当时方夫人传出喜讯,我娘便作主帮我认了这一门亲,说道,倘是个女孩儿,那就是我的小娘子,是未来的宫家主母。”
  “……指腹为婚?”夏晓清呐呐言语。
  “是啊,指腹为婚。”他嘴角一勾,有些嘲弄。
  踌躇一小会儿,到底抵拒不了他丢出的话题,夏晓清乖乖又缩下来,与他并肩坐在突起的根部树瘤上。
  她沉静等着,宫静川又道——
  “方家后来出了意外,一把火几将家业烧尽,珑玥的爹娘双双葬生火窟,只余她这根独苗,我娘遂把当时年仅五岁的她带回『松辽宫家』照顾。当时我娘身体尚好,爹尚未纳程姨娘进门,明玉、澄心自然尚未出世,家里就我与二弟两个男孩,小珑玥一进宫家,着实受宠。”
  她轻“咦”一声。“宫爷还有一个弟弟?”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叫宫羽飞,仅小我两岁。虽然我与他是打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但无论外貌或性情皆截然不同。”略顿,微微笑,这回的笑轻透暖意。“他生得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笑起来有对深深酒涡,性情则爽朗豪气,很得人喜爱,当然也很得姑娘家喜爱……”
  听到后面一句,夏晓清不知怎地打了个寒颤,心拧着。
  她张唇,又抿住,气息略浓。
  身旁男人察觉到她的异样,再次侧目瞧她,眼神竟带笑、带促狭,似等着她大胆提问,抑或替他说出心里欲说之话。
  她内心一叹,终问出——
  “众人皆喜爱宫二爷,那么,珑明姑娘也是喜爱他的吧?”
  宫静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一个年轻姑娘坐在树下闲聊,聊的还是自己以往那些难堪之事……只能说眼前这姑娘实在太“糟糕”,轻易能把人的底细给刨了。
  颔首,他淡淡将目光转正,笑笑道:“珑玥五岁起就在宫家生活,我那时年纪虽小,但早跟在爹身旁,边看边学生意上之事,无法常陪伴她,而羽飞恰好弥补那个缺憾……话说回来,我性子偏沉,即便能时时伴在她身边,她怕是会无趣到成天打磕睡了。”
  不无趣的!
  怎可能无趣?
  每当他在身边,她总是……就会……然后……
  夏晓清惯然地绞握十指,那力道将自己掐疼了,就怕管不住一颗心,要说出什么失去分际的可笑话语。
  她费劲自制着,久久才又去看他削瘦俊逸的侧脸,嗓声幽然。
  “倘是珑玥姑娘喜爱的是宫二爷,二爷待她也很好、很好的话,那她在北方带发清修,还一路来到南方庆阳,如今都决意削发为尼……二爷为何不来见她、劝她?为什么是你追到这儿来?”
  大掌下意识挲着左膝,这一次,他沉默久了些,让她方寸再次缩紧。
  然后,他道:“我二弟在方及弱冠的那一年便过世。”
  夏晓清双眸圆瞠,容色苍白,绞紧的十指分开了,一手微抖地虚悟颤唇。
  他的语调直平,仿佛淡到不掺进丝毫感情。“之前曾告诉过你,我爹因马车翻覆而坠崖身亡,当时,羽飞也在马车内,他与我爹同行。”
  她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他道:“羽飞死后,珑玥好长一阵子不笑不语,连泪也不懂得流了,后来……她……”眉峰略蹙,欲言又止一般,迟疑之色刷过瞳底,瞬兴瞬消。
  他抿抿唇再次拾话。“一次的机缘,珑玥与『水月庵』的尼众有了往来之后不久便入庵中带发清修。这些年,我时不时会去看她,岂知某日去探,她竟已离开,询问庵中众位女尼,才知她往南方来,随着她的领修师父一访此地。”他扯了扯唇。“如今倒是不错,都决意在此出家了。”
  他的神情莫可奈何,薄唇却扯出嘲弄,那样的表情是针对他自己——自觉自己尽了全力,仍然无力扭转局势;自觉该放开谁、成全谁,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远从北方追寻到此,就为寻一抹芳踪、一道倩影。
  他嘲弄自己。
  夏晓清只觉心痛。
  眼眶热到受不住,她用力闭眼,好一会儿才睁开。
  “那……那珑玥姑娘之所以出家带戒,主要是因宫二爷之死,真让她心如槁灰了,是吗?”所以任凭他费尽心思追到此地,与那姑娘谈过、劝过,也没能挽回姑娘心意,是这样吗?
  “珑玥之所以入拂门,不仅仅是因二弟之死……”宫静川往后靠着树干,徐长吐呐,日阳筛过叶缝投落在他脸上、身上,那光点在他肤上、肩上跳动,是明亮的,却又矛盾晦暗。他接续道:“她以为自己是颗祸星,命格奇诡,罪孽深重,注定终生孤寡。”
  “什、什么?”她再次怔然。
  宫静川瞥她一眼,很快又挪正视线,直直看着前方,嘴上又是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带着浮出表面的苦涩,徐慢言语——
  “不能怪她这样胡思乱想,她五岁便失去双亲……”叹息。“方家那把吞噬家业与挚亲的大火,是她一个小小五岁的娃儿玩火玩出来的,她无法不那样想……然后是我娘病重,药石罔效,而后我爹与二弟的意外,她把罪责归咎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是不祥之人,才会让身边的人纷纷遭难,正因如此,只能往修佛之路走,望能减消今生罪孽,为他人与自己积福积善,盼来生顺遂。”
  你也这样认为吗?
  夏晓清细细喘息,一瞬也不瞬地望他。
  你也认为方珑明是不祥人,那一切的不幸皆因她命格诡异引起的吗?
  然后,是他舒放的眉、微蒙眬的眼,还有放弛的面部线条……他哼笑,满不在乎,只觉荒谬,那让她整颗心、整个神魂为之震荡。
  何须去问?
  她知道的,如果他真认同方珑玥的说法,真认为那姑娘是不祥人,也就不会千里迢迢从北方南下,追寻对方来此。
  他这样的一个男人,身为“松辽宫家”的主爷,肩上担负沉重之责,长子心态与大男人的思维驱使,只会让他想照顾好身边所有人吧?
  说到底,她是艳羡的。
  她明白自己妄想、不争气、软骨头,但是啊但是,就是羡慕那些在他身边,受他源源不绝关爱的人儿。
  暗暗吞咽喉中津唾,她润了润唇,道:“那……那宫爷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低声问。
  “珑玥姑娘执意入佛门,可能终其一生也不回北方……宫爷……该怎么办?”
  他们俩再一次四目相交。
  她的瞳盈盈如水,即便怅惘,那样的颜色亦幽然若梦。
  他的眼则有火苗奇诡划过,如流星闪掠,快得教人无法捕捉。
  第十四章
  他定定望进她瞳里,或须臾、或许久,薄而形正的唇幽邈一勾。“我会照顾她一辈子。不论她身在何处,都会照看着她。”
  夏晓清亦定定望他,说不出的酸涩在胸中漫流,但又如此甘之如饴。
  他所答的,与她所想的,全无二致。
  只是这突如算来的心酸心痛,如狂风大浪罩头打脸扑将过来,为他,为他心上那姑娘,亦为自己,所以痛上加痛。
  她试着牵动唇角,试过几次才扬出浅淡弧度。
  她低幽喃语:“是……我知道的……合该如此,我是知道的……”
  在这一刻,宫静川紧盯她不放,那波涛汹涌般的晦暗被他极力掩下。
  她说她知道。
  他其实不太明白,她知道些什么,也不太明白,那样的轻喃为何会让他呼吸陡窒,胸中鼓噪,竟让他想……想把更多底细曝露出来……
  方珑玥受剃度之礼的这一天,“静慈庵”的观音佛祖殿上除庵中尼众,还有宫静川和夏晓清两位“红尘中人”前来观礼。
  整个过程简单且庄重。
  受度者诚心跪在佛祖前,双手合十,剃度者接过弟子备上的刀早——
  第一刀,断除一切恶。
  第二刀,愿行一切善。
  第三刀,誓度一切众生。
  青丝落地,削发为尼,换上僧服,从此便是佛门之人。
  宫静川沉默观完礼离开“静慈庵”时他神色平静。
  安丹原等在外头,见夏晓清跟在自家主子身旁一道走出庵门,不知为何,就觉还是别上前搅扰。
  再说了,今儿个日子不一般,主子心绪难测,究竟是阴、是晴实在不好说,既是如此,就让胆大的姑娘帮忙试水温啊!
  “爷、夏姑娘,您俩缓行啊,咱先奔回河岸瞧瞧,知会邢叔备船。”船不早就备在岸边?他胡乱丢出个理由,不仅自个儿先跑,还把今日陪小姐外出的大智一起揪走。后者天生远钝些,尚未想到拒绝,人已被拉着跑。
  这一条通往河岸的桑林坡土道,三天前他们才同行过。
  夏晓清瞅了男人侧影一眼,今天的他显得十分静默。
  他说他是无趣之人,但光是这样走在一起,即便不交一词,她的心已怦然蠢动……这三天,她脑海中不断回旋他所说的那些事,却也察觉到在那当中,有几次他曾欲言又止。
  或者交往再深些,他会原竟再与她倾谈,便如……如知交之友……
  然,夏晓清,你扪心自问,你想的只是与他成知己,如此而已吗?
  是吗?
  是吗?
  她举袖轻按衣内那方双心玉,心思左突右冲,面泛潮红。
  不……她要的,不仅止于当他的知已!
  她很贪,很不自量力,但……可不可能……他和她……如果……如果……
  宫静川察觉到古怪,步伐一顿,侧颜看她。
  “怎么了?”男嗓有些暗哑,他方才似乎也陷进自己思绪中,此时虽召回心神,眉宇间犹留极薄的疏离气味。
  夏晓清心音如擂鼓,咚咚、咚咚、咚咚——轰得她两耳隆隆响。
  “你怎么了?”男人再问,转正身躯面对她。
  这条土道再走一会儿就到河岸,此时就她与他,立在桑陌之上,因缘际会,机缘巧至,这样的片刻稍纵即逝,她想……想把握住,虽是不自晕力、不知羞耻、荒诞不经,她却不愿只去遐想……
  五根修长有力度的指在她迷蒙眼前轻挥。“你究竟——”
  她忽地抓下他的手,抓下来了,却握住未放。
  宫静川心中一跳,看着那双扣住他麦色大手的白皙秀荑,然后抬眉再看那张明显被红潮淹没的秀容。
  他动也未动,由着她,却觉她手心异常温热。
  他暗暗呼吸吐呐,眉峰轻蹙,注视她的那双眼中带着不解。
  “宫爷,我……我想……”
  夏晓清咽咽口中津……液,踌躇着,接着……却胆气不足船垂下眸睫。
  突然间,她抛开烫手山芋般松开他的大手,仿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扣着他没放。
  “你想什么?”宫静川很快已沉稳下来。
  夏晓清盯着他的胸前一会儿,重整旗鼓,两手在身侧悄悄攥紧。
  这一次她未先开口,而是当着他的面,伸手在颈上内襦交领的地方探了探,找到那条五色彩带。她轻手将线带拉出,连带也将系在底端的双心玉掏出来。
  要真遇上喜爱的人,就把双心玉分给那人吧……
  当作定情之物,那才好……
  她双手上下压住圆形润玉,一旋,巧妙地将圆玉分成两个圆。
  她将未被五彩带系住的那片圆玉递给面前男人,捧玉的素手略颤。
  “这个……请宫爷收下,好吗?”
  宫静川接过那块玉,指腹在玉面上徐缓挲抚。最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触感温润,形状圆满,是绝品。但……“为何?”他问声略哑。
  夏晓清深吸一口气,双颊红得几欲滴血。
  “……宫爷,这块玉是我娘亲给的,我已戴在身上多年,它……它其实有个名字,叫做『双心玉』,两个圆玉能成一个,意喻『双心相印』……娘说,要是遇上倾心的人,便把一半的玉给了对方,拿来当定情之物……”心跳飞疾,热血这向四肢百骸,而后再往脑顶窜腾,她全身发烫、热红……
  握成小拳头的手又一次紧握,她鼓足勇气抬起脸,看他,直直迎向他的眼。
  “我想把它给你。”
  见他神色沉凝,她紧张地牵唇,忙道:“我只是想给你而已,宫爷不用做些什么,只要……只要收下它就好。我其实……我很……”
  —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因脑中毫无章法,她双眸湿润,静了会儿才又重拾话语。
  “你说自己性情偏沉、无趣,我恰是喜爱这般性情的人。那时第一次上你的舫舟,你避而不见,却由着身影淡淡拓在折屏上,那时,只觉舫舟主人孤僻无礼,自我自大,但你不是的……”稍顿。“宫爷不是一开始我以为的那样,你待人……其实很好,你善待同父异母的妹妹们,善待手底下的人,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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