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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合意的;比方说,他——萧松吟。不!不是这样的,他狠狠地晃了一下脑袋,完了!他的思路全乱了,他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你穷叨个什么劲儿?我跟你非亲非故地,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晓恩一怒,跟他大声起来。这个迂人,她心里才开始觉得他很好,现在又认为他很烦。
没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松吟也寒下脸,大约是不常发怒之故,当他剑眉一挑,那对眼睛散出不肯妥协的气势倒也挺慑人的。
“你答应过我要乖乖回去,你爹现在一定很担心你。”
“他要担心就不会随随便便把我嫁给别人!”被他这么凶着,也不知怎么,晓恩比谁都还委屈。“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好了。你以为我不想回去呀?哼!至少也得等我把那剩下的五百遍《道德经》写完吧!”
“你爹只要见着了你,高兴都来不及,他不会逼你写的。”折腾了两、三天,他至少把她的个性摸清了六。七成。
“哟!这回你倒成了我爹了?写这东西还是仁慈的,就怕他真火起来,挑了我手筋、脚筋,让我走起路来没力、没劲儿的,我就得死心塌地、安安分分地待在卜家庄。”晓恩加油添醋地说着,想唤起他的同情心,但从他瞪着自己的表情看,就觉得自己在浪费口水。“你也不相信我对不对?那算了,反正我认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没良心……
她把浣浣平日说的一堆有关男人的评语全倒背如流地嚷出来,听得松吟又好气又好笑的,这……张飞打岳飞,哪门子对哪门子事?他要发的火气根本被这些幼稚的话给压得上不来。
“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骗人的是王八,你忘了吗?还是你都把誓言当话一样说过就算了?”他想大吼,但碍于公众场合,那句难听的粗话上不了台面,他只能软弱地低吟。
“你凶什么凶?我那天发誓说的是晓恩,又没……”
“唉呀!这不是萧先生吗?”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他们的对立情势。
松吟气愤地回头,见到来人,倏地记起自己的礼貌,冷淡地拱拱手。
那出声招呼的是位江淮一带很出名的徐姓盐商,有回进贡至宫里,与松吟打过一次照面。他向来不喜这姓徐的为人虽然对方总表现得很热络,可是他提不上兴致。
晓恩没理他,仍是蛮横不讲理地嚷着:“我告诉你,除非让我亲眼瞧见西湖,要不然我死也不回去。”
“上一次是庙会,这一次是西湖,下一次呢?你根本是得寸进尺!”
“喂!你搞清楚,庙会可是你自己说要带我去见识的,别把话混杂了。”
他可以不理她的,松吟气呼呼地想,他真的可以不用理这任性的女人,可是他没办法,见鬼的,他就是没办法!
谁叫他莫名其妙地跟她处了几天几夜呢?谁叫他对她总是拿不定主意呢?谁叫她跟自己所熟知的正常女人完全不同呢?
思及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行径,他确定自己是疯了,要不然为何一见她,竟连思考都不会了,有时还笨拙到自己都要轻视自己。
或者,在那日被她“故意”搭救的时候,就被她施了法;也或者,在她爬上车子的时候……仔细想想,的确有这种可能。他听说北方有种邪教,会用邪术控制人心也许她就是……呸!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好歹也是个进过太学的高级知识分子,竟然会相信这等事,真是可耻!
“萧先生,瞧你这奴才可刁钻得很!”那姓徐的不甘被冷落,干笑两声,好不容易寻个缝把话插进。
晓恩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瞪向来人,正待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地被姓徐的怪异长相给惊得吞下肚。
这……这个……乖乖隆地咚!晓恩困难地吞了口口水,她确信自己看见一个没有脖子的男人。那腰身少说也有她身子的五倍粗。这人是不是吃尽天下,才有办法胖成这样?那堆起的肉颊比浣浣养的那只大白猫还白。
她傻愣在当场,松吟注意到晓恩瞪着徐至圭的模样,心里一股酸味涌上,他急急将她拉至身后。
“恩恩,懂点礼数!”松吟粗声喝醒她,倒真把她当成书僮使唤了。
在松吟宽厚的背后,晓恩仍不住地打量着徐至圭的模样,松吟不知哪生来的醋意?捏捏她的手,见她没反应,才重重拍她脑袋一下,让她回复神智。
晓恩如大梦初醒,很惊异这呆子竟敢打她。
“他没有脖子耶!我只看过青……青蛙是这个样子的。”她拧拧松吟,硬拉下他的头,认真又小声地在他身边嘀咕。
徐至圭困惑地望着眼前的一对主仆,但……这真的是主仆吗?那矮小的书僮气势看起来比萧翰林还高了一截,说话也尖尖细细的;而且,根据他的印象,萧翰林身边鲜少有仆人伺候,这……实在很怪异!
要不是碍于礼数,松吟大概已经暴笑出声。他咬了咳,很威仪地再拍了晓恩一下脑袋。
“不得无礼!晓恩,这位是徐先生。”
“喔,徐……徐先生。”晓恩会意,急忙笨拙地行个礼。
“没事……没事!萧先生,三年前一别,竟能在此有缘遇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徐至圭仰天打个哈哈,他当然清楚萧松吟如今什么都不是了,但官场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定呢?要是万一哪天一直在背后支撑自己的王振病了、死了,或一个不小心让人给扳倒了,以萧松吟处事的能力,难保不会被朝廷再度召回效力。徐至圭见过不少人,对这个以温文坚毅、刚正不阿立足于宫内的翰林大学士可不敢掉以轻心。
维持最好的人脉,在他这个纵横江淮数十年的商人眼中,份量不下于一座金矿;尤其这个声望还是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只要有心,那青衫下的温和随时可化为锐不可当的势力。待主意一起,他迅速地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
“下月中旬,我打算在西湖办个晚宴,早想请萧先生主持这个宴席,以先生之才华,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呀!”他又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恭敬地弯下腰。
听到这个提议,萧松吟第一个念头是拒绝,此番出游纯为私谊,他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他很清楚徐至圭打什么主意,不过是藉此附庸风雅,顺道提升自我地位,砸钱换来排场,他最不屑这种人。
当年他在朝为官,曾听过不少有关这人的传闻。在江淮一带,徐至圭表面为商,实则仗着和王振另外一名义子张扬有点儿关系,暗地里包赌、包娼,滥放高利贷,不知逼死多少良民。这种人根本是个祸害,但是会造成今日这种地步,难道不该怪朝廷的朝纲败坏?
他才要开口严拒,但背后却有只不听话的小手在拉扯他。真是胡闹!松吟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小手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定是迫不及待要他答应。
胡闹!真是胡闹!这回就是她大哭、大闹也没有用,他的原则绝不更改!
早在徐至圭一提到西湖,晓恩的眼睛门得比火还亮,这真是……对!得来全不费功夫!要不是她得装装样子,扮好书僮的角色,她老早就摁着松吟的脖子往地上点去了。
“如蒙先生不弃,我在三里城外有一驿馆,可否过府一谈?”见对方许久不出声。看来是默许了。徐至圭笑得嘴巴几乎要裂开了,他想的没错,少了一分头衔,也就少了一分骨气,看来这姓萧的也挺好掌握的。那厚厚的双下巴随着他哈哈的笑声不断地弹跳着,晃得一直在松吟后头偷觑的晓恩有些头昏。
在一声铿然有力的“不”之后,晓恩听到那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居然拒绝掉这天大的好主意?笨人!傻人!还有比他更呆的白痴吗?晓恩想着想着,仿佛看见那诗画轻描的西湖正慢慢地在她眼前消失……喔!她的西湖,她的梦想!这个笨蛋发什么神经?好歹得为她着想啊!她索性从松吟腋下钻出头来,仰首狠狠瞅着他。
“笨……蛋!”她无声地张大嘴谩骂。
她这着棋让松吟颜面尽失,但他却无法对晓恩生气,只好若无其事地把她的头塞回身后,匆忙对徐至圭一挥袖,拖着晓恩走掉了。
“萧先生,萧先生,没有关系,你不用这么早做决定,我会等你的消息。我在驿馆等你,别忘啦!”徐至圭不死心地在他背后尖声细语叫着,更让松吟懊恼。
他回去得好好把身子洗洗,除掉沾了一身的霉气。这个小人,谁会跟他胡扯瞎缠,更别说赴什么鬼宴会!
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马房,松吟的脸阴沉得吓人,反倒是晓恩不吭气了。她嘟着嘴委屈地不讲话,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与这呆子分手后,她便想办法自己下江南去。
“你住的那座山在哪?我现在送你回去。”
晓恩不讲话,注视着他怒不可遏的一张脸。
等半天没回应,松吟回头看她,只见一双眸子水灵灵地在夜里映着他的怒颜。
“你一定很讨厌那只青蛙。”晓恩也不气了,见他忧愁着一张脸,她心里竟有些难过。
“你刚才的举动太无礼了!”松吟没心情开玩笑,听到她形容徐至圭的好玩句子连笑都没笑。
“不要生气好不好?说不去就不去嘛!我不想跟你吵,也没有惹你。”晓恩没跟他辩,就算要吵也不是现在,她认为自己根本没有错,明明是这家伙太顽固了,回头居然怪她,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这人迂得可爱,自己也有心相让,哼!她早嚷起来了。
“别说这么多了,你家在哪?”他叹了口气,回到马车上,见她还呆坐在栏杆上不动,没好气地再催她。
“别忙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不行!我说过要送你回去,这一点我一定要做到!”
晓恩再也忍不住了,她真想捶死这头顽固的驴子,那颗脑袋装的是什么?她完全想不透!大概全是八股文化成的稻草,气死人!真个气死人了!可是,她无法对他抡起拳头,那天庙会的午后大雨,那天他临别的赠金,都说明他在强她所难的决定外,还有一份憾人心扉的温柔。
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不了解她的心?
“我不要你管。”她转过身,拔足朝镇外急急奔去。
她跑得很急、很快,使尽了全身力量。她要去看西湖,她不要回卜山,那儿的天空虽净、虽蓝,那儿的人虽好、虽熟,可是她希冀的却是另外一个山明水秀的世界,那儿有杨柳丝丝弄碧的清雅,雕栏玉砌的华美,山岚微寒的迷离,还有闲适的春日游,陌上游人如织的热络;阿爹会谅解的,她要的是书中的烟雨江南,水榭亭阁,她不要这一生只拥有过一个光秃秃的卜山。
她知道那个姓徐的驿馆在城外,也许他愿意带自己去。
晓恩不想再强迫他了,虽然她不知道这呆子到底跟人家有什么天大地大的过节,松吟这些天对她也算是百般忍让了,她再怎么迟钝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她奔进了树林子,脚下一个没留神,绊到一根断裂的木头,整个人朝前栽去。
“唉呀!”她撞上地面,痛得哇哇大叫。
随后赶到的松吟只看到她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哀号,头发上横插坚沾的都是落叶,白皙的鼻头上沾了一大块泥土,小嘴吐出的全是咒骂自己的坏运道。
“怎……怎么啦?你……没……没事吧?”这么一摔,可把松吟吓得心跳停了一拍,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却连话都说不全了。
晓恩倔强地偏过脸,猛吸鼻子不愿示弱。
“到……底是……晓恩,你别不说话,是不是摔疼了?”他小心地去扶她,却被她一手挥开。
“我叫你不要管人家啦!”
“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他叹了口气,压下火气耐着性子哄她。
那软软的央求语气触动她的心,晓恩开始抽气啜泣,然后委屈地瘪起嘴。
“人家哪有任性?你大江南北都走过,哪里知道一个‘井底之蛙’的苦恼?”她忍着没放声大哭,想的全是如何防守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晓恩越说越不甘心,腾出的一根手指发狠地猛戳松吟的胸口。“你说啊?我不过想看看江南的风光,这一点又妨了谁?碍了谁?你行!你厉害!你要做你的大好人,硬要送我回山去,人家不要回去啊!你要不,就干脆不管我;要不,也就别拦着我。到头来人家是死、是活都不干你的事,你就偏偏这么迂,讨厌鬼!”她愈说愈难过。“你不要碰人家啦!我可不想欠你什么。你少卖人情,我卜晓恩没钱好买,也买不起!”这罗罗嗦嗦的一堆骂完,她的气也消了大半,原本打算让他衣服弄湿的眼泪也没了踪影。面对她这控诉的模样,松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凭别人说他什么才华洋溢,才高八斗都没用了,碰到这种女人,就是学富十车也没屁用!
“你可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