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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定遥城百余里处,一个僻静的宅院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咆哮。
“该死的,这是南宫远逼我的、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大厅之中,银银被绑得像粽子一样,呆坐在地上,不断眨着眼睛听着黄谦咆哮。过了一会儿,当她发现这些咒骂的说词愈来愈贫瘠,没半点新意后,她眼皮子开始往下掉。
打从把她绑架到这儿后,黄谦的叫嚣就没有停过,他全身发抖,焦躁不安,像困兽般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不把新釉彩卖给我,却把新釉彩跟技术,一文不取的分送给其余的窑场,这根本就是要把我逼上绝路!”
银银扭着身子,舒展发麻的双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隐约从黄谦的咒骂中,拼凑出他如此火大,甚至愿意挺而走险,硬着头皮绑架她的理由。
看来,南宫远比她想像中果决,也比她想像中大方。他没有独占新釉彩,甚至愿意将苦心开发的技术告知旁人,与其他瓷商均分利润,却唯独要置黄谦于死地!
南宫远从不动用暴力,总是用他的方法,给予恶人惩罚。
虽然不情愿,但是心里对他的钦佩,的确又悄悄增加了一些。银银抬起头来,看着不断走来走去的黄谦,注意到他脸色惨白,双眼也亮得有些诡异,嘴里更是不断喃喃自语。她有些怀疑,这个男人大概已经被南宫远逼得只差没去跳河,完全失去正常判断能力了。
话说回来,也只有理智全失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蠢事。绑架她;虽然能造成威胁,但是绝对不能解决问题,反倒可能把事情闹得更严重。
唉,南宫远可不是会善罢干休的人啊!
“好吧好吧,反正你开了七日的时间给他,在这段时间里,我总不能一直坐在这儿,你得先找个地方让我睡。”睡觉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日不能跟她的瞌睡虫们培养感情,她就一日都觉得全身不对劲。
“睡?”黄谦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狐疑的瞪着她,那表情像是在说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是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不是要拿我来换新釉彩吗?”
“没错,等拿到新釉彩,我就离开这儿,到北方去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起个窑,用那些新釉彩做出瓷器——”一想到自己还能靠着新釉彩东山再起,黄谦激动得全身发抖,仿佛那些从口袋滚出去的银两,又纷纷滚回来,重回他的怀抱。
银银停顿了一会儿,不打断他的春秋大梦,等他的美梦告了一段落,才又开口。“所以啦,你得好好对待我,要让我吃好、睡好。否则,七日之后他瞧见我受到委屈,肯定会生气,说不定一恼火起来,来个玉石俱焚,把新釉彩全毁了,到时大伙儿谁都得不到好处啊!”她谆谆善诱,像个正在教导学生的夫子,掰出一连串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危机当头,银银再度发挥随遇而安的本事,为自个儿谋求最大的福利,急着先找一张舒服的床来窝着。
黄谦眯着眼睛,被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他咬牙切齿,虽然满心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女人说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找一间客房出来,让她住进去。”
“呃,黄爷,您先前不是说要把她绑在柴房?”
“不是柴房,是客房!”黄谦看看她,想了一会儿才又补上一句。“还有,记得把绳子解开,不许绑着她。”
手下困惑的搔搔头,没胆子违抗,只能遵照指示,拎起银银往外走去,替她张罗睡觉的地方。
“喂,记住,挑间最好的客房。”黄谦再度强调。
“是。”
那人把她带到客房里,替她点了灯,还乖乖的端来食物,这才退到门外去看守。虽然奉命让她住得舒舒服服,却也不敢松懈,还是随时保持警戒,就怕她这个肉票逃了。
屋子陈设简单,整洁干净,甚至称得上十分舒适。银银脱下鞋袜;爬上软榻,娇小的身躯蜷成一团。
说实话,她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危,既然黄谦还想要新釉彩,就绝不会伤害她。相反的;她反倒有些庆幸,能在这时被绑架,暂时离开那一团混乱,更能避开南宫远,冷却一下她受骗后激动的情绪。
这些意外降临的宝贵时间,刚好让她能沉淀思绪,冷静的想清楚两人之间的一切——
月光洒进屋里,把被褥照得莹莹发亮,她仰起小脸,看着月亮发呆。
许久之后,月亮从东边的山头,悄悄挪移到夜空中央时,她的眼儿还是睁得大大的,瞪着窗外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瞌睡虫竟史无前例的全部消失无踪,一只都没来报到,她竟然了无睡意,只能躺在床上,煎鱼似的翻来覆去,不断改变姿势。
“喔,我竟然会睡不着——”她困扰的说道,头一次体验到失眠的痛苦,小脸埋在枕头里,不断的揍着无辜的枕头出气。
他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已经侵入她的骨髓,让她没有了他的陪伴就要不知所措。
她的身子好冷,好怀念南宫远的体温;她的双手好空虚,好怀念南宫远的身躯——
噢,她好想好想他——
南宫远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登门拜访了。
那天夜里,大炮轰鸣的巨响轰然响起,地面仿佛也被撼动,四周所有东西都在震动。一朵五色斑斓的烟花,在黑色夜幕上怒放开来,再散为点点的碧芒星雨,零碎落下。
“黄爷、黄爷,不得了,全来了、全来了——”在四周看顾的手下,惊慌失措的爬进屋里;吓得只差没尿裤子。
“什么全来了?”黄谦冲出屋子,双眼布满血丝,揪起手下用力摇晃。
“呃,南、南宫家的人全来了。”
“该死,才第三天,南宫远竟然就能找到这里来!”他还以为,躲在这儿最是万无一失,没想到南宫远还能找出他的下落,带着大队人马登门拜访。
“叫所有人醒来,拿刀、拿剑、拿兵器,给我——”话还没吼完,大门轰然震动,连声巨响让他头晕脑胀,只能张大嘴喘气,无法再吩咐手下应敌。宽大的门扉上出现无数道细密得如同蛛网的闪亮细痕,随着龟裂声的逐渐增大,细痕加宽,整座大门就像冰河开裂,崩碎开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踏过纷飞的碎尘,徐徐踏入屋内。
门外乱成一团,杀伐声响彻云霄,四周都是人,个个看来都是横眉竖眼,满脸凶恶,手里拿着各种兵器,看起来绝非善类。
“竟敢绑架我的媳妇儿?也不打听打听,本大娘是什么人。”尹燕叫嚣着,挥动手中的红穗剑,杀得这些王八羔子鸡飞狗跳。
她动员以往的手下土匪来救银银,还放出压箱多年的烟花信号弹,把声势搞得格外盛大。
“娘子,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南宫翼跟在一旁,拼命劝阻,防止娘子大开杀戒。
南宫翼的劝阻没收到效果,众人还是照旧当他不存在,全像是刚被放出闸的野兽,兴奋的咆哮叫嚣,追着黄家的家丁乱打乱踹。
看这情形,哪是来救人,他们根本就是把握机会,准备来大闹一场。
黄谦的手下虽然也不乏刀下讨生活的歹徒,但是业余的恶人遇上专业的恶人,毕竟没有半点胜算。他们吓得瑟瑟发抖,丢下刀剑,趴在地上求饶,反倒比较像被盗匪围攻的可怜百姓。
在一片混乱中,南宫远缓慢的走来,平日的温和,这会儿已经荡然无存。
文雅的面具之后,其实隐藏着一股暴虐的霸气。如今,英俊冷漠的双眼射出凶厉精光,黑白分明的瞳孔内进出一道道血丝,他背后的天空,爆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映得他的脸色更加阴沉可怕。
“她在哪里?”
“啊?”
他眯起黑眸,挥手出刀,刀光凌厉诡异,寒风四射。
这冷彻绝伦的一刀,劈到黄谦的脑袋上方,脑门中央的头发全被刀锋切裂,甚至就连头皮也被划出一道裂缝,鲜血从那条缝悄悄冒出来,跟他的冷汗混在一块儿。
事到如今,黄谦一心只想着要活命,哪里还有胆子问什么釉彩的事?
“呃,她、她在客房里,我带你过去——”他手脚并用,迅速往客房爬去,在心里感谢自个儿没对那小女人太恶劣。
客房的门一被推开,南宫远就认出那个缩在软榻角落的小小身影。
银银睁着一双小浣熊似的眼睛,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看来憔悴无比。在看见他的瞬间,那张小脸蓦地一亮,娇小的身子跳下软榻,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
“你终于来了!”她呼喊着,奔进丈夫的怀里,像八爪章鱼般紧紧的缠住他。
南宫远皱起眉头,端起银银的脸儿,仔细审视。
“他们对你不好?”
黄谦瘫在地上,拼命的摇头,快要哭出来了。
“不,他们对我很好,是我自个儿睡不好。”她窝在他胸膛上,因为闻嗅到熟悉的气息,无限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大伙儿正为了救她的事在忙,她要是跑去安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只是,只是,只是——一抱着南宫远,她就觉得好安心,一觉得安心,那些磕睡虫就以雷霆万钧的气势;迅速攻占她的脑袋。
哈嗯!她打了个呵欠,眼皮愈来愈重——
“为什么睡不好。”南宫远的口气很温柔,扫向黄谦的眼神,却比刀剑还要锐利。
这下子,黄谦眼里的泪真的挤出来了。他在心里呼喊着,暗骂银银说谎。呜呜,她哪有睡不好啊,她一直都窝在床上睡啊!
“因为我想你。”她小小声、小小声的说道,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暗暗发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把她从这儿拉开。“远,我们回家吧——”入睡之前,她用最小的声音,靠在他胸膛上,在那个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低语。
她确定了!没有南宫远,她是真的睡不好。
从黄谦那儿被救回来后,银银陷入沉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起来。
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她并没有看见,南宫远是怎么对付那些人的。不过,想也知道,惹恼了南宫家跟钱家,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她虽然气愤黄谦残害幼童的行径,但是一想起他要面对的悲惨下场,她几乎有一点点同情了。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时,某天晌午,南宫家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排场十足的马队,一箱箱的货品很有效率的被抬上了车。
好奇的人在外围观,仔细一问,才晓得这支车队是京城钱家大小姐的人马。
来回数趟之后,备好了货品和车马,钱家的人整齐划一的站在车队旁,就等着主子上车。
望进南宫家大汀,只见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马车旁延伸至大厅,厅堂里,南宫老夫人和钱金金正在话别,可几个南宫家的仆人却频频往后院厢房探看。
“喂,少夫人真的要走吗?”
“不知道,我看大概是真的。”管家沮丧的说道,想起先前在春水巷里,夫妻两人吵得挺大声的,少夫人似乎是真的气坏了。
一个丫鬟走出来,也加入议论的行列,提供她所知的消息。“唉,你们不知道,我刚出来时,才看见少夫人在收拾包袱呢!”
窃窃私语的仆人,在厢房门外等着,忍不住交头接耳。
才刚从前厅正要回房的南宫远眯起双眸,心头一跳,加快了脚步,无视于忙着福身行礼的仆人,匆匆推门进屋。
收拾包袱?她还是要走?!
只见厢房之内,银银正撩开纱帐走了出来,手上真的拎了个不小的包袱。一瞧见他,她脸上波澜不兴,只是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将包袱放到桌上,倒了杯热茶喝。
南宫远想开口,喉头却一阵紧缩。
缓缓走到桌边,他两眼直盯着她,然后慢慢的坐了下来。
银银看了他一眼,挑眉问道:“要喝茶吗?”
他没有回答,动也不动的直盯着她。
银银当他是要喝,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他握着瓷杯,一瞬间,有些松了口气。
也许她不气了、也许她不走——
这想法才闪过,谁晓得银银倒完茶之后,竟然当着他的面,重新拎起了大包袱,踩着莲花小碎步,就这样走了出去。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纤弱背影,他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紧握着那杯热茶。
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一次也没有,就这样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无法动弹,甚至没有办法思考,无止尽的虚无,啃蚀着弛的脑袋、他的胸口。
日头逐渐移动,从斜照到日正当中,然后再度从反方向的窗口射进屋内。他手中的那杯茶,从冉冉冒着白烟,到如一潭平静的冷泉。
南宫远仍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位,无视时间的流逝,直是瞪着庭院尽头的那扇月洞门。
然后,夕阳西下,黄昏将庭院里的一切染成橘黄,一阵暖风忽然间,一条身影重新出现在月洞门前。
他瞪着那纤细的小女人,怀疑自己是思念过度,才会看到幻影。但是那女人愈走愈近,走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低头避过随风摇曳的青竹,柳腰款款的走了过来,然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盈盈跨过门槛,经过他的身边,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