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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和她的婚事,让他再想起了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所以他才会恶梦连连。
时间总是能淡化一切的,不是吗?
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她,而不是阿丝蓝,不是吗?
或许终有一天,他也能学会遗忘,学会面对心里那道伤,不是吗?
我爱你,是真的。
他说。
一想到昨晚他在梦中悲切哀恸的呼喊,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她其实也可以学着宽大一点,选择陪着他度过这一切。
就算他最爱的不是她,那又如何?
她爱他啊。
收拾着来上课的夫人们制造出来的厨余,秋水为这突然的领悟,停下了动作。
对啊,她爱他啊。
他现在不愿意谈,不表示以后也不会不愿意谈。
更何况爱情这种东西,又不是说不爱,就能不爱;又不是他若不爱她,她就可以选择不爱。
事情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咬着唇,一时间,虽然没有那么豁然开朗,但心绞痛和随时随地就要哭出来的症状,倒是好了些。
没关系,她爱他就好了。
她吸吸鼻子,擦去脸上莫名又滑下的泪水。
等一下回去,她再去敲他的门,他搞不好也偷哭了一个晚上。
那个男人,外表看似冷漠,内心感情却丰富得很。
他就像焖烧锅一样,外表冰冷,内里却热得像火烧——
“秋水、秋水?”
听到叫唤,她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阿姨从门外走进来。
“琳姨,怎么了吗?”
“隔壁艺廊的车,挡住我们的出口了,夫人们出不去,你从后门绕过去,请他们移一下车好吗?”
“喔,好。”她匆匆收好厨余,边道:“我马上去。”
隔壁新开的艺廊在卸货,载货的卡车,直接就把她们前门的出入口给挡住了,所有来上课的夫人们,下课时,全都被挡在了店里,走不出去。
她们还没有隔壁的电话,阿姨将夫人们请回教室喝茶,她则从后门的防火巷出去,再绕到前面,请对方把车稍微移开一些。
但是,卡车上没有人在。
她走到有些阴暗的店门口,看见里面有光,两个男人俯在桌上,看着某样东西。
“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这排屋子的格局太深了,在内间的那两个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指着那样物品,指指点点的讨论着。
她只好直接走进去。
“这真是太漂亮了,你看铜画上人物的表情,还有那些细节,这工匠的手艺,怕是今日也难有人可与之并论。”
“我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也吓了一跳。你看,这边角落有着云雷纹,另外两边却没有,但那里的夔龙纹却拦腰中断了,边边也有合范的痕迹,很显而易见的,它不只一片,只是整副铜画其中的一小块而已。”
“你确定?”
“嗯,我前年才经手了一片,给仇先生。我听说十年前,有人在不到一尺的农地里,挖出过类似的铜昼,但被一名神秘买家收购走了。”
“你认为那名买家,是仇先生?”
“你说呢?还有谁能像他那样神通广大?我铜画才刚到手,还没通知他,他的越洋电话就来了。”
“若真是仇先生收着,那也许还不错,他若有兴趣,应该能把整幅铜画都拼凑起来。你想,他会答应让我看看其他的部分吗?”
“我想很难,不过我明天送货上去时,会替你问问看的。”
她来到他们身后,但他们太过专注,甚至没察觉到她的存在,她只好轻咳了两声。
“对不起,打扰一下。”
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同时回过身来,两个人手上还都拿着一支放大镜。
她挤出微笑,“不好意思,我是隔壁的小姐。你们卸货的车,挡住了我们的出口,可以麻烦你们移一下车吗?”
“噢,当然可以,不过真是抱歉,搬货的司机拉肚子,在厕所里。等他出来,我马上请他移车。”
“谢谢你。”她道了谢。
其中一个人,在同伴回答问题时,又转回头拿布料,擦拭着那幅铜画。
在灯光下,她可以清楚看见,那因为氧化而斑驳锈成青绿色的铜画。
铜画上,有个男人在铸器,有个女人在他身后煮着饭,看着他。
怦怦——
不知怎地,心口大力的抽痛了一下。
她忍不住喘了口气,
“你说,这男人,有可能是铸这铜画的工匠吗?”
“是有这个可能,那这女人难道也是工匠?那个年代,女人也可铸铜吗?”
“这……这需要再考证,这个文明已经灭亡许久,比开明王朝还要再更早,那地方,或许是有可能真的出现过母系社会。”
“但她和那男人使用的器具,似乎不大一样。”
男人们讨论的声音,不知怎地,听起来忽远忽近。
秋水瞪着那名女子,她的眼神温柔,表情却带着悲伤。
“她……在煮饭。”她脱口道,
“啊,对了,没错没错!她在煮饭!你瞧,这锅里装的是食物而非钢锭,她脚旁的东西看起来也像蔬菜,小姐,你眼力真是好——”戴眼镜的男人兴奋的回过头来,却见她脸色发白。
“小姐,你还好吧?”
炉火中的火焰,成云卷向上。
在那瞬间,它们似乎动了起来。
恍惚中,她似乎能听见风箱鼓动、火焰燃烧、煤炭星子爆裂的声音。
怦怦——
她喘了口气。
“小姐?”
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无法反应,只是不自觉地,往前来到了画边。
男人孤寂的脸,莫名熟悉。
巴狼……
心头浮现的名字,让她喉头紧缩。
谁?
谁是巴狼?
不自觉地,她伸出手,触摸着男人严酷的脸庞。
刹那间,整张画,都在她面前动了起来。
别哭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所以,你别哭了……
年少的他,对着她说。
你并不是一个人的……你还有我……阿丝蓝,我们成亲吧……
青年的他,对着她说。
五年前的今天,你嫁给了我……我的钱不多,所以只能做这小小的铜钤……
男人的他,对着她说。
我爱你……我爱你……
记忆,如潮水般,汹涌。
泪珠滚落。
女人的声音,悄声说。
这里是你的家,永远都是,我们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男人的声音,冷硬开口。
我需要。
火冲天,映空。
大雨滂沱。
“小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不……不要……”
她踉跄的退开来,摇着头,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但来不及了,那些画面霸占着她的脑海,不肯走。
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要想起来——
她慌张狼狈的逃出了那间店,跑到了大街上。
招牌、车灯、霓虹闪烁,都像火。
阿丝蓝,别回去!别回去啊!救你自己吧——
妖怪张开血盆大口,咧嘴而笑。
不!不要不要不要——
她害怕的转身,泪流满面、跌跌撞撞的奔逃着,分不清方向,无法确认真实与虚幻,无法辨别过去与现在。
鲜红的血,漫天洒过。
她的脸、她的手,都是血。
救命啊!救命啊!
阿丝蓝,你做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
她在心里呐喊着,却无法阻止,手起刀落。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人们呐喊着、哀求着,却逃不过她手里的刀。
求求你、术求你——阿丝蓝——
泪水放肆奔流,她闭上眼,掩着面,却还是无法挡住那些残忍的画面。
“不要啊——”
她哭喊着,却看到那跪地恳求朝她磕头的妇人,头飞了、手断了,肚破肠流。
求求你、求求你——阿丝蓝——
“别求我了、别再求我了,快跑啊、跑啊!离我远一点、远一点!”
她哭着大喊出声,警告着。
街上熙来攘往的人,被她发疯似的模样吓到,离得她远远的。
过往的人们,却依然在求。
求求你、求求你——阿丝蓝——
刀光,闪了又闪,切了骨、沾了肉、染了血。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无一幸免。
身体里的妖魔狂笑着,为自己的战果,沾沾自喜。
救命啊——别杀我——
她狂乱的在热闹的大街上飞奔,想摆脱那些可怕的影像,却怎样也做不到。
它们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死巴着她不放。
她提着大刀,玩弄着人们,看着人们哀求,然后杀掉他们。
她砍杀了一个又一个认识、不认识的人。
人们死前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怕她、恨她、诅咒她。
她杀掉了每一个她看见的,挡了她的路的人。
身上的衣,被血染得通红。
手上的刀,被肉骨撞得钝了。
然后,她拾起了一把剑,锋利如新的剑。
她不想去拿,却还是从那尸体手中,拾起了它。
阿丝蓝?
有人叫唤了她的名字,她惊恐的看见那个男人,那个和她一起长大,共同生活,她爱之如命的男人。
巴狼。
不要、不要!别是他、别是他!
她胆寒的哀求,却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朝他走去。
大师傅……她已经不是阿丝蓝了……她被附身了啊……
不会的!她是白塔的侍女,她不会被附身的!
“我会的,我会的,我已经被附身了,你快走啊!”
她跪在大街上,无法自己的哭喊着。
阿丝蓝,把剑给我。
大师傅,你醒醒啊!你看看她身上那些血,她才把阿莱师傅杀死了!那不是阿丝蓝!她已经不是阿丝蓝了啊——
你胡说!
告诉我,你没有被附身,对不对?你还认得我的,对不对?
“不对,不对,你听他的,听他的啊——”
她泣不成声,害怕他会死在她手中,但他听不到她的警告,他不相信,他不肯走。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露出了微笑,她可以看见他眼中露出了希望。
但她在他面前,举起了剑。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惊恐伤痛的意识,在那庞大可怕的黑暗之下,只是个小小的存在。
“不——”
她痛苦的嘶喊着,却还是挥剑往他砍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他?
她努力想要抢回对身体的主控权,手上的剑,却一剑又一剑的,朝他砍去。
阿丝蓝,是我啊!
他泪流满面,痛苦的朝她喊着。
你醒一醒——
“我也想,我也想啊……”
她环抱着自己,哭着。
我是巴狼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快走!快走啊……”
阿丝蓝!求求你——
“别求我了……别求我了……”
她抱着头,哭着哽咽,再也承受不了,霍然转身,再次飞奔,试图逃避自己对他挥剑的画面,逃避他的伤、他的惊、他的痛。
城市里,霓虹闪烁。
亮着灯的大楼,像巨大的怪兽。
就连行道树,都像张牙舞爪的妖魔。
人们骇然的闪避着她,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几欲疯狂的她,哭着逃跑,却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巴狼、巴狼、巴狼……
她哭着,看见他流了血,受了伤,因为她的疯狂,痛欲断肠。
叭——
尖锐的喇叭声,伴随着刺耳的煞车声突兀的响起,穿透她的意识。
她回过身,车头灯就像妖怪的两眼,闪着刺眼的光芒,飞快朝她迎面而来。
看着那辆车,在那一秒,她只能流着泪,站着,无法动弹。
“秋水!”
听见叫唤,她抬眼,看见他惊慌的脸。
就像那一天。
耿克刚……巴狼……
他们的面容,在眼前重叠。
现在她知道,他到底爱的是谁了。
泪潸然,她看着那个她前世今生最爱的男人,想对他微笑,想告诉他,她爱他,车却已冲到身前——
那一天,好冷。
层层的云,在天上堆积着,遮住了明月。
寒风呼呼的吹,吹得人仿佛连心都寒冻起来。
当他看见她从对街的人行道,跑到马路上,即将被车撞到时,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不顾危险的穿越大马路,朝她跑去,扬声狂喊着她的名字。
夜风扬起了她的发,车灯照亮了她秀丽的容颜。
他几欲疯狂,用尽了全力,朝她飞奔。
她听见他了,在那瞬间,她抬起含泪的眼,看着他,扬起无奈的微笑。
那一夜,真的好冷好冷。
她吐出来的气息,都化成了氤氲的白烟。
强烈的车灯,照得她在风中飞扬的乌黑长发,亮得发白,如丝似雪。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那时的表情。
不!不要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