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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什么洋名啊,真是的。
心底虽如此嘀咕,张可栗还是鼓掌不落人后的用力拍拍拍。
短胖老董呵呵呵的笑了几声之后说,“现在请Eric跟大家说几句话。”
接下来是一阵调整麦克风高度传出的杂音。
男人清了清嗓子,说了三个字,“大家好。”
张可栗却呆住了。
当然不是因为“大家好”这么普通的三个字,而是男人的声音好耳熟,非常的耳熟,可以说,相当的耳熟。
Eric Ju,该不会是朱天郡吧。
但他何时改叫Eric了,他没有用英文名字的习惯啊,可是这个声音……又姓朱……会不会是他那一串堂兄弟之一?
他们家的基因非常厉害,十几个堂兄弟无论长相跟声音都有七分像……所以,可能……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可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没有戴眼镜?
会议室的冷气很充足,但张可栗却觉得手心都是汗。
胸口很热,手心很凉,头皮发麻。
“我是华裔美籍,中文名字叫朱天郡。”
啊~啊啊~真的是朱天郡,是朱天郡~
完了完了,她毁了。
“我毕业于纽约设计学院,之前在风尚设计担任创意经理,曾获得瑞典家具人文设计银奖,伦敦时尚银奖,去年东京的办公桌椅大展的首奖就是我领导的小组获得的。”
张可栗心想,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她不能在他手下工作,她要辞职,她要告老还乡,她要抛弃这个月薪六万元的工作,她回头拿了包包手机就跑路,立刻搬家换电话……
“这次很高兴能到东仕集团工作,我相信也能跟各位同仁激荡出更好的创意,做出视觉上赏心悦目,使用上也能确实舒缓疲惫的椅具跟床组,然后扩及到其他部分。”
对,只要她立刻跑路,朱天郡就不能拿她怎么办……
当初人生地不熟的美国她都跑得跟飞得一样,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台北,她熟到连下一个红绿灯有几公尺远都知道,这么熟的地方当然是大跑特跑。
后门离她只有一公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天郡身上,她只要悄悄的滑下椅子,用蹲的姿势爬出去,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她只要悄悄的、慢慢的,往下滑……
张可栗只觉得全身一阵没力,然后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梅子的尖叫,“可栗、可栗……”怎么人好好的会从椅子上掉下去?
张可栗仰倒在地毯上,觉得头好晕,屁股好痛,眯着眼睛想,会议室的灯……好闪……好亮……
朱天郡关上经理办公室的门,半仰着坐在黑色的大皮椅上,半转了个圈,又转回来,深吸两口气,然后站起身,开始整理带来的物品。
除了笔电外,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一些他惯用的文具,以及他得过的设计奖座——他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办公室中,随时可以激励自己,过去做得很好,未来要做得更好,他有才华,他有能力,现在是一流的设计师,将来,他会成为设计界的大师……
办公室的主人完全没开口,静默的诡谲。
这两年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助手明易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你怎么了?”
朱天郡扬起眉。
“你这五分钟都在整理那个笔筒耶。”他没说出口的是,那里面只有三枝笔。
朱天郡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帮我去倒杯咖啡。”
“我五分钟后回来。”
一起工作两年多了,他对这个老大十分了解,当他出现怪异行为时,提醒他,然后给他一点点时间独处,很快的又会是一尾活龙。
明易离开后,朱天郡再次半仰躺在皮椅上思忖,世界真是小,小到我又遇到你了,张可栗。
你不是应该在伦敦吗,怎么又回到台北来了?
手上没戒指,那个男人没娶你,还是你又离婚了?
东仕的设计部很有名,设计师们比稿的压力很大,你怎么受得了这么高压力的环境?
还有,看到我居然想跑,是觉得愧疚,还是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我?
朱天郡觉得有点感慨,但又有点想笑,世界怎么会这么小,这么这么小,小到他绕过半个地球又遇见张可栗——他的初恋,他的妻子,然后,成为他前妻的一个女人。
第2章(1)
朱天郡跟张可栗的爱情故事其实很简单——他出生在华盛顿,在纽约的设计学院读书,张可栗则是台北过来的交换学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搭同一条地铁,很常去一家德国人开的咖啡厅,很自然的认识。
可栗个性活泼,有点脱线,但万分温柔。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拥有全世界,很长一段日子他都跟家中闹得不愉快,当时可栗给他很大的安稳力量。
她总是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起眼睛,猫咪般的蹭着他的手心,不断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朱天郡知道无论是好是坏,这个女人都会在他身边。
相识,相恋,同居,两人毕业后就注册结婚,定居纽约,一切是如此理所当然,他以为两人会天长地久,没想到婚姻只维持六个月,以她外遇告终。
外遇的对象是个在伦敦攻读设计的华裔男子,趁着暑假到纽约工作兼旅游,工作的地点就是可栗的公司,据说很有才华,还没正式毕业,已经有好几家事务所抢着争取,从事相关工作的可栗在看过他的作品后,由崇拜生出爱情。
朱天郡当然不是没有感觉——她开始会到阳台讲电话,开始买新衣服,开始在出门上班时表现出雀跃的神情,加班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两人在餐厅吃情侣餐,神态亲密……就在几分钟前两人通电话时,可栗才告诉他,今天要开会,没办法跟他一起庆祝她的生日。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看了她的手机,满满都是暧昧简讯,互称对方Honey,甚至勾勒了两人的未来。
他觉得事已至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主动提了离婚,搬回长岛居住,没多久,就从共同的朋友洛娜那听到消息,她低价卖掉结婚时登记在她名下的那栋房子,跟那个男人一起到伦敦去了,预备用那笔钱开室内设计工作室。
她说那男人很有才华,她一定要支持他。
洛娜后来告诉他,其实,那个男人并不是偶然选择到伦敦工作旅游的,他跟可栗已经谈了两年多的网恋,是特别来找她的。
“我们都知道,可栗跟你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钱。”洛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你是谁。”
颓废了几个星期的朱天郡突然间醒悟。
原来……原来……
所以她从不催他去找工作,所以她从不担心两人的经济问题,她早就知道他是谁,朱家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即使他不肯听从父亲安排回朱氏工作,但父亲的秘书还是会按月汇大笔金额进他的帐户。
父亲说,这女人跟他在一起一定是为了钱,他不信,父子还在电话中大吵一架,没想到……
真的是为了钱。
一切都是为了钱。
他查了一下,那房子被可栗以低于市价近两成的价格抛售,看来,她是真的急着离开,急着到伦敦。
于是他打电话给父亲,承认自己错了。
父亲对于他这个儿子能迷途知返很是欣慰,特地跟母亲一起飞到长岛来跟他吃饭,两人不断鼓励他,也表示相信他。
按照父亲的意思,他应该要立刻回到朱氏集团做准备,但他想累积多一些的实力,他说,希望自己进入朱氏时是带着一定的作品以及成绩,而不是凭着第二代的身分,至少能有几个国际设计奖,至少能说出曾为哪几家饭店做出摆设企画。
听到这里,父亲更感欣慰——虽然这孩子从小就摆明了他对朱氏的家具王国没兴趣,只想画画,想当画家,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是有才华的,从儿子的画中看得出来,他的创意跟想像力都有很高的素质,他一直在等待那个转弯的契机,让儿子的创意跟想像力从平面转为立体……
虽然儿子现在很伤心,但是这一切终究会过去。
将来他会遇到一个门当户对、能与之匹配的好女人,对儿子专情,而不是只看上朱家的钱。
说来,他还得感谢那个姓张的女人,要不是她外遇,儿子恐怕依然沉溺在画家梦中不会清醒,还以为自己捡到的是一个不在乎他不去外面工作的宝贝。
走得好,外遇得好。
将来如果有机会遇到那女人,他会请她吃饭,好好的跟她道谢。
谢谢她的势利眼,谢谢她的不专情,谢谢她伤了儿子的心。
一家三口,好久没这样和乐融融的吃饭了。
父子约好,等朱天郡在这一行有了一定的名气后,就会回到朱氏的家具王国,也许要五年七年,也许要十年,他累积的经验跟实力,将来都会用得到。
那天之后,朱天郡丢弃所有的油画、颜料跟画布,也不再去艺廊,墙壁上梵谷的“麦田”以及“星空”复制画都送人,他告诉自己,对色彩的独到眼光从此只发挥在单身家饰上。
他的第一个系列作品,是抚慰人心的可爱小物。
毛茸茸的拖鞋,童趣的灯饰,栽种水生植物的玻璃瓶……他将草稿寄到几家公司,很快的有回音,有四家公司对他这系列的小物有兴趣,约他面谈。
男人想累积的是经验,要的是能表现的机会,于是,他选了一家刚成立的新公司。
八个人而已,人不多,所以他凡事有机会。
他开始了解这一行,原料、制作工厂、设计师、行销,从一枝原子笔到完整厨具,都在范围内,一切都是学问。
一年后,他跳槽到一家颇具规模的瑞士公司,进入优质设计团队,开始了三年的惊奇之旅。
一次一次的比稿胜利,一次一次的入围奖项,终于拿到第一个设计奖,终于成了最年轻的首席设计师。
跟父母亲的感情也修复了。
他的叛逆期很长,直到张可栗离去后,他才真正的成长,也才了解自己多年来有多伤父母的心。
所以只要一有假期,他就会飞回华盛顿小住几日,且每年会空出半个月,全家一起到国外旅行。
日子很好。
真的,非常好。
而且仔细想想,他并不是不喜欢设计,而是父亲当初太心急着要他进入公司,而他又太叛逆,所以下意识的抗拒罢了。
真正进入这一行后,他才发现原来很有意思。
去观察人文、科学、人体,然后融合出一种全新物品,也许只是一个轻微的角度差异,就可以改变整个视觉,甚至是使用的感觉。
他拿到第一个国际金奖时,把奖座颁给他的大师跟他说,“不要放弃天赋,你是天生好手。”
男人得到很大的成就感。
他是天生好手。
这句话从大师级人物口中说出来,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赞美,以及莫大的鼓舞。
他知道他朱天郡终于走出自己的路。
过往沉溺画家梦时,虽然总是说着一定能成功,一定可以开画展,但其实心中是不踏实的,比起相信,不如说是催眠比较恰当,但现在完全不同,当他告诉自己一定能成功时,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答案是肯定的。
他能,他可以,他做得到。
找到了乐趣,也找到全新的自己。
从对将来不确定变成懂得长程规画。
人生有一种充满自信的自得。
这一切——虽然朱天郡并不想这么说——都得感谢张可栗的离去。
日子在张可栗的战战兢兢中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
朱天郡却没有私下找过她,眼光扫过办公室时也不会在她身上多作停留,看她的样子就好像她是大志,小陈,梅子,还是宁真……任何一个人。
这发现,让她在失落中又有一点安心。
她应该……可以在东仕继续待下去吧。
那日想着要辞职,但六万起薪的地方现在哪里找,何况还有宿舍——虽然不是完全免费,一个月要扣五千元杂支,但以台北市来说,五千元根本住不到那样水准的单身公寓。
再者,当初为了留学,她跟银行借了很大一笔钱好支付纽约的高消费,就算再低利,也是要付利息,到现在都还没还完,若离开东仕这么好的工作,她的还款计划恐怕要往后延一两年,唉。
在她第N次叹气后,坐她旁边的梅子终于抗议了,“张可栗,你是被倒会了吗?这几天叹气叹个没完。”
“嗷,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知道的……就是……你懂吧……”
“我不懂啊。”梅子一脸莫名其妙,“你这几天好奇怪,不是叹气就是打呵欠,你……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