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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白冷冷看着她,用力推开了她的手,道:“刚才一直拿着药碗的人可不是我,捉贼捉赃,你是要在奶奶的眼皮底下诬陷我吗?”
亦绿不由慌了,急急道:“是我亲眼看到你把麝香撒进药里的!还有这包麝香仁,也是从你袖子掉出来的”她“扑通”一声在容迎初跟前跪下,一字一句道,“我向奶奶起誓,若是亦绿所言是谎话,便叫亦绿此生不得善终!”
秋白冷笑连连:“你发誓,我也晓得发誓。拿着麝香的人就是你,这还用得着多说吗”
“她是用不着多说,多说的人是你。”容迎初镇声打断了她,“秋白,在我跟前,还需要来这一套吗?”
秋白怔了半晌,方道:“你宁愿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容迎初垂一垂眼帘:“这两日喝下安胎药汤后总觉不适,是我让亦绿今日留心你的举动。”
秋白始料未及地紧瞪着她,发不出一言。
容迎初深吸一口气,转头让刘大夫另开一个误服麝香后调理身子的药方,又命了容轻眉和念珍一起跟出去打点。
韦宛秋别具意味地看了秋白一眼,站起身道:“好一出清理门户的好戏!姐姐当这个家可一点都不容易呢。宛秋就不妨碍你们了。”言毕,悠悠然告辞离去了。
一时内堂中便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
“亦绿,你没有做错,不需要跪,更不需要发此毒誓。”由始至终容迎初的声音都是平和而冷静的,仿佛已经将眼前的人看穿。
秋白面上有着大势已去的颓然,眼睛却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座上的主子。
容迎初扶着亦绿的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秋白跟前,语意中带上一抹哀痛:“从你决定要在我药中下麝香那一刻开始,你已经想好了,不会再留在我身边,是不是?”
秋白本还兀自强压着心头的惶然,此刻闻言,再止不住目泛泪光,道:“是你先放弃我。”
“所以,你如今是要让我知道,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可以不惜代价,是不是?”
“从来就没有可供我选择的余地。”秋白难掩悲戚,“顺从你,是对不起我自己;背叛你,是我不仁不义。怎么做都是错。既然都是错,为什么我不能走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
容迎初冷嘲的一笑:“没想到我们主仆俩还会有这么一天。是我的错,没有想到六爷对你竟是这么重要。今日的事,要是让相公知道了,他必定不会放过你。念在咱们这些年的情分,我不会告诉他真相,只跟他说你不如以往得力,如今既然有了亦绿她们,便放你出去吧。”
秋白的泪水无声淌下:“你说得对,我已经没有继续留在你身边的资格。只是我在你身边这些年,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我对你尽过心,你也对我有过眷护之恩。我今日顶着这个错出去,你不罚我,就是此生都要背负着对你的亏欠,我担当不起”
容迎初两眼湿润,哽声道:“你动手的时候,倒不曾想过会亏欠我?既已成事实,我罚不罚你,还重要吗?”她咽了咽,只觉心头揪痛,也不欲再多说,转过身背对着秋白道,“你下去吧,收拾好你的东西,不用来向我拜别。”
秋白擦去泪水,道:“我不想这件事成为我一生的负担,在临走之前,请你容我尽最后一点心你既然不想看到我,我会跪在苑门外头,从现在开始到明日的这个时候,整整一天。这期间不需要为我送吃的喝的,便算是对我这次的惩罚吧。”说完,也不等容迎初说话,径自往外走去,一直来到万熙苑的仪门外,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如此一跪,便是大半天。她跪得笔直,目不斜视,不管身边有谁走过,不理会周遭有谁侧目,犹自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
至晚,寒夜森凉,冷风带着冬末初春之际的料峭萧瑟,阵阵从她身上刮过。夜愈深,风势愈尖厉凛冽,她只身着一件浅青色对襟长袄,抵不住寒意,唯得用手紧紧抱着自己,咬紧忍不住瑟瑟发抖的牙关。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耳闻不远处屋檐头“滴滴答答”的声响,寒凉的水湿细细密密地洒落于头脸之上,将已然昏昏于饥寒交迫的她浇至清醒。睁开眼睛,她再度挺直了腰杆,雨势渐大,身上的衣衫已濡湿了泰半。
大雨如注,雨水毫不留情地倾盆打落于她身上,她仍旧是纹丝未动。
有人悄然无声地来到她身后,为她撑起油纸伞,挡下了一小片无雨的天地。
她茫茫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是他明朗清癯的脸庞。
“六爷”她有气无力地一唤,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与满脸的雨水融混在一起。
柯弘轩在她身旁蹲下,伸手用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湿,眼眶竟有些微泛红:“我听过来向大嫂回话的妈妈们说你被罚跪在万熙苑门前,心里就很担心。我想看你又怕大嫂怪罪你,这一天都在后头亭子里远远看着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跪着?究竟为了何事?”
秋白忍一忍泪,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他的眼光满是毋庸置疑,想也不想便颔首道:“我相信你。”
她笑得欣慰,含泪凝视他的脸庞:“那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多想,只要记得今天你说过的话就好。”
他虽有不解,却知此时不宜多问,只担心道:“雨这么大,你不要再跪下去了,我怕你身子会熬不住。”
雨势滂沱,源源不绝地倾洒于单薄的油纸伞上,他们二人瑟缩于伞下,却似无从躲避,仍旧被雨滴打得遍身水湿。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他们的角落渺小如斯,连带他们心内的情意,亦是微不足道得尴尬而无力。
秋白任由冰凉的水珠淌于脸上,轻轻推一推他,道:“你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无关。”
柯弘轩却紧紧握住伞柄,一径儿地往她身上遮挡,全然不顾自己:“我让人去求大嫂,求她饶过你这一回,你不要再跪了!”
“没有用的,六爷。如果你是为我好,请你由着我。”她每说一句话,寒苦的水珠便丝丝缕缕地渗进口中,到最后,便连舌尖亦是苦涩得心颤,“世间有许多事,你看到的也许是假的,而真的你却不一定能看到。我知道你不想看我受苦,可是你不会知道我背后所做过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现在就当我求你求你离开,求你离开。”
柯弘轩再忍不住流下泪来,不知为何,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她,在这一刻竟似相隔万重山,怎么也无法靠近,无从看真。心不自觉地紧揪得生疼。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人蹲得久了,脚下颤巍巍的,益发添了几分孤清伶仃的寥落。
纷纷蒙蒙的雨雾中,一个娇小的纤纤身影渐行渐近。
身罩着秋香色刻丝八团羽缎披风的容轻眉一步一步走出苑门,油纸伞下,她清丽的容颜上隐隐地泛着一抹凄惘,沉静的眸光在秋白身上扫过,又落定在了柯弘轩身上。
秋白看到她出来,垂下了眼帘,不再对柯弘轩言语半句。
容轻眉来到秋白跟前,道:“姐姐让你不要再跪下去了,你走吧。”
秋白面无表情,一动没动。
柯弘轩有些微明了她的心意,也不再劝解,只把伞塞进了她的手中,轻轻道:“我会在后头远远地陪着你。”
容轻眉注视着他与她,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眉宇间不知不觉地笼上了一层伤怀,茫茫开口道:“六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柯弘轩的目光依旧盘旋在秋白身上,片刻,方朝容轻眉点了点头。
二人到了不远处的小亭阁内,雨依旧连绵不绝,似是萦绕于心头不散的重重心事。
“轻眉心里有两个疑问,想在今夜向六爷求一个明白。”她眼光幽幽远远,似是沉浸在过往某段的记忆中,“当年轻眉落水,幸得六爷相救,那日轻眉醒来,六爷已经离去无踪。轻眉一直耿耿于怀未能亲身向六爷言谢。后来在去年秋末时分,你前来我家田地里监割,我方得再见你一面。那时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曾救我一命,你却是一脸茫然。你说,隐约记得曾经救过一位姑娘,但至于那位姑娘是谁,你却记不清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隐带一抹迫切,“我想六爷给我一个答案,你是真的忘记了当日所救的人是我吗?”
柯弘轩并无半点迟疑,简短而又肯定地回应:“是。”
容轻眉神色一黯,停顿片刻,又道:“当日六爷与我言笑,你曾经说过,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我再三问你是谁,你只不愿告知。如今,我想再问六爷,那个人究竟是谁?”
柯弘轩的眸光如被风吹扑的火苗,飞快地一闪,很快便又收敛了面上的意绪,却只犹豫着没有言语。
容轻眉留心地端详着他的神情,已有几分明白,眼内更添了失落,转首望着秋白跪坐在雨中的身影,静静道:“是不是她?”
他的目光轻轻飘向秋白所在的方向,只不过一瞬,便又无声无息地收敛住了。却仍旧是沉默不语,似是不言而喻的答案。
她捕捉到他眉眼间的端倪,神色益发黯淡,只是眼内又有一缕明悉于心的知晓,淡淡道:“时至如今,你仍是不愿亲口给我回答,我便知”她苦笑了一声,终究没有说出口,只不愿再看他,转身便走出了亭阁。
一路趟过涟漪荡漾的水洼来到秋白身旁,容轻眉站住了脚步,垂首冷声道:“你赢了。”
秋白眉毛一挑,冰寒彻骨的水珠骨碌碌地滚落脸庞,冷得连牙关也战抖不止。
容轻眉往前迈出了一步,踱到她面前,道:“当我知道你在姐姐药里下麝香仁的时候,我心里就恨你,突然间就想起了咱们仨以前在田地里织小草蜢的情景。你说过,无论姐姐将来在哪里,你都会替我陪伴在姐姐身边,我待姐姐的心,就如同你待姐姐的心!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秋白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忘记。”
容轻眉想了想,慢慢地蹲了下来,一双清盈的妙目深深地注视着她:“姐姐告诉我说,他心里的人是你。我以为并不是真话,姐姐担心我们会为此受苦,难免会想方设法让我们断了念头。直到刚才看到他和你”她的叹息幽浅若无,“我以为我会更恨你,可是我更惦记着姐姐跟我所说的话。”
秋白有点惊疑莫定:“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
容轻眉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垂下眼帘轻轻道:“秋白,咱们姐妹三人,就只剩下我和姐姐了,你变了,我不能变。姐姐在这府里的不易,我都看在了眼里,我帮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听姐姐的话。”
当日坐上了柯家的马车前来,何尝不是满心的期盼?一路的艳阳高照,隔着窗纱看那明媚的风光,总似是好兆头。于是心内那遥不可触的希冀,随之愈渐真实地缠绕于心,以为是上天眷顾,以为,总是以为。
不是没有留心到秋白对他的心意,也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对秋白的眷恋。但倘若他心中曾经有她——长久以来的微小心愿,便是希望他没有忘记她。只愿他可以记起自己,只愿他与她不会成为两不相认的陌路人。与他近在咫尺时,方发觉自己卑微得不敢再奢求。
只差一点点,自己险些就此殒命。在剧痛中昏迷的一瞬间,隐约听到他的声音,她心内顿时涌起极大的恐惧与悲痛,也许这一生也不会得到,如果他们最终的结果便是阴阳相隔,不复相见,那么此次她的前来便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她此生终究是在失去中湮逝。
可能再也不会得到了,她在迷迷糊糊间对姐姐吐露了心声,亦是因着以为,以为将命绝于此。
再度醒来时,只感觉已然重新为人,一些人与事,均已是面目全非。而姐姐,总是最为沉着的一个,在遭逢背叛后,还能平静如故地向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姐姐说:“眉儿,我和娘疼你,是因为我们心里有你,不因为你乖巧,不因为你勤快,不因为你聪慧,只因为你是你,你是我的好妹妹,是娘的好女儿。眉儿,我多么希望,将来你也不需要因为你的出身、你的门楣而去费心、费力地讨好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
姐姐说:“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这么一个人,如若这人的心意与你相同,那么姐姐愿意赴汤蹈火、拼尽所有,为你玉成好事。但是咱们容家的女儿,向来是有争气的勇气与胆量,却并非强求的愚昧与无知。不是咱们的东西,心里没有我们的人,我们就不去纠缠不放。咱们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连尊严也丢了。”
姐姐又说:“他心里有谁,这个已经不需要我再跟你明言。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有你,姐姐身边的这只小草蜢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织它的时候是欢欢喜喜的,我也但愿你日后一直是欢欢喜喜的,不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