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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的信心很令人讨厌。我看你根本吃定了容华会偏向你,而你自己也很得意吧?还不承认你想抢皇上的女人了?”
“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早。”放下画笔,朱翊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己的画作。
“是啊,聪明的人往往死得早,所以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你的华儿。”那人也反讽回去,又退回黑暗中,靠在墙上,口气讥诮,“看看你自己的画吧!把自己的心事全画出来了。这株立在崖边的树,就像孤立无援的七王爷你,树下的山石和杂草,不就如同赵元任和林恺这类人物,将你这棵树掌握在手里?而那支斧头嘛……自然是你的华儿啰,就是不知道砍的是树还是杂草啰……”
“你倒很会联想。”朱翊失笑,他只是随手画画也能品出一堆意境?“你固没看仔细。树纵然长在崖边山石上,但它的根抓得牢牢的,时间久了可是有崩山碎石之能;至于那支斧头……你没瞧见早已砍在杂草堆里了吗?”
完完全全被说倒,那人顿了下不知该如何回覆,最后只得冷冷一笑,“行,我说不过你!我既允言听命于你,便会乖乖回宫。不过,现在我还真的希望容华能捅你一刀——
“别忘了我的交代。”捺上印,打发时间信手拈来的画,他忽然决定将它裱褙起来。
“还有一件事,这阵子除了赵元任,也顺便注意一下王公公。”
他的脸上,尽是令人色变的深沉。
对育轩完完全全被监视着。
赵元任已清楚表明,皇上出征这段期间容华最好什么事也别管,因此她只能待在房内,偶尔开个窗让外头的侍卫知道她还待在轩里,也让赵元任能放心她。
日过一日,皇宫内风平浪静,但来来去去的侍卫隐隐增加了空气里凝滞的气氛。隐藏在铮水下的波涛不知何时将滔天掀起?
容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等。她一向有耐心,关在房里看书、抚琴一样能打发时间。然而这一回,她的思绪纷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每天翻书看的是同一页,脑子里却飘过一幕一幕的画面,有时是朱祈良,有时是赵元任,更多时侯……是恼人的朱翊。
他那伪善的笑容深深烙印脑际,窜流在她每个思绪末端,愈想他便愈气他,可是愈气他却又愈想他。她明白朱翊接近她一定有缘由,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碰触都别有深意,因为聪明如他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事。
但她百思不解,他不似赵元任求权,不似王公公求利,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他想要的只是……她?
老天!她心惊于自己的揣测,这是多么不该、多么羞耻的想法!
唉!不想了!她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烦闷地盯着丝质书背,又不信邪地拿起来,翻一翻又放下,再拿起、放下……
她到底在干什么?
“娘娘?娘娘?”小绿已在旁叫了好几声,声音透出些许疑惑,他从没见过容华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王公公求见。”
“什么?”容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皱起了眉。他来做什么?
等了一阵子没有回应,小绿又迟疑地说:“娘娘,王公公在外头等很久了。”
想起了王公公在礼部的情况,她沉淀思绪后强打起笑容,“请他进来。”
当开门的“咿呀”声再次响起,她已完全地武装好,而踏进门的王公公——垂首恭敬的模样——相信他也武装得很好。
“皇上不在宫里,王公公特地前来有什么事?”端详着王公公的神情,容华试图了解他的来意。
“娘娘,奴才有要紧事上报。”他一脸谄媚地笑,又介意地看了室内的小绿和小红一眼。
“她们无妨,你说吧!”要紧事上报?现在大权都在赵元任手上,找她有什么用处?
“那……好吧!娘娘,奴才最近常跑礼部,发觉赵大人和七王爷有隙,而就奴才的观察,那七王爷似乎也挺忌讳赵大人。赵大人最近大力重整了皇宫的防御,好像如临大敌,今天奴才便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儿——”
“什么事?”容华狐疑地瞅着他每一丝表情,意外于他说的话。这究竟是反间计还是双面谍?为什么他一方面巴结赵元任,另一方面又来讨好她?
“今早从太原来了一个参议,是七王爷的手下,可是那人不跑晋王府,却和赵大人密谈了一个早上,跟着拿着一封密函便又出城了。这事明明透着古怪,奴才怀疑……”他坏心眼地拖长了语气。
“说!有事我负责。”她知道他就等这一句话。
“奴才怀疑是赵大人想陷害七王爷。”
“你怎么知道?”
“奴才打听过,那名参议在太原是七王爷很看重的人物。老实说,赵大人那封密函奴才不经意看了几眼,里头似乎提到太原择日起兵回京之事,其中最启人疑责的,下款署名人居然是七王爷,所以奴才斗胆以为,密函要是盖上七王爷印信的话,这斯文一发下去……”话又就此打住。
“很可能太原驻军就糊里糊涂举兵回京师了?也很可能太原的军队会被认为是趁皇上不在想攻下京城,然后七王爷就自立为王?最有可能的,因为皇宫防御加强,晋军被打退,赵大人守护京城有功,所以皇上大大器重,他的声势便如日中天?”容华很轻易便举一反三。
“娘娘果然机智绝伦,奴才都还没想到那么多。”一句话撇得一干二净。
明明是他引导她这么想的,现在又全推给她,这样他就没有责任了?
好个王公公!容华依然含笑,声调也如和风般温柔,不过字句却愈来愈尖锐,“想必王公公很得赵先生信任,所以才有机会一窥密函吧?”
“这个……以往皇上处理政事时,一向是奴才在旁服侍,现在由赵大人理政,有些事他会找奴才询问也是无可厚非,久了自然不会避讳。得见密函内容,只是文件在传递时奴才多看了两眼罢了,原以为是一般文书;想不到——”
“你倒大胆敢偷窥重要书件内容?”轻轻柔柔的语气,但任谁都听得出里头有些责备之意,“你就不怕我去告诉赵先生?”
“娘娘,让赵大人知道您明白他整个计划,对您也并不是好事。”
扬起的唇角微显鄙夷,不过她没把这情绪表露出来。“你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赵先生不提防你,自是对你有一定程度的信任。你今儿个朝他窝里反,特地告诉我这件事,把我给扯进去,是希望我做什么?”
王公公表情一变,只因低垂着头,看起来和先前无异,“娘娘不认为让赵大人如此坐大,对您是很大的威胁吗?”
“怎么说?”
“放眼天下可以和赵大人抗衡的人不多,七王爷为其一,他们两强相斗,朝中权力结构才得以平衡。假使有某人专权独大,皇上身边的人必人人自危,娘娘想要维持专宠的地位,恐怕再没那么容易了。”
他明着指她若要维持地位,最好阻止赵元任的行动;暗里蕴含之意,不也在说他自己?伯赵元任一旦专权,他这个皇上最亲近的小太监一样活不下去?
而若让赵元任与朱翊两人明争暗斗,分不出身管其他的人,山中的狮子和老虎打在一起,其余的猴子自然就能称大王了。
真是好心机!让容华出头,王公公便能坐享其成,反正届时赵元任要算帐,也算不到他头上。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永久的,皇上也不可能宠我一辈子。赵大人与七王爷的恩怨我不想管,而公公你最好也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别去管上头的事。”话说得超脱,眉眼间亦瞧得出她淡然的笑意,仿佛什么都与她无关,很看得开的样子。
但是否真是如此?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这么回答也算是自保吧,至少以后赵元任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一切都不干她的事。
王公公最好也别拿这件事来威胁她!
“奴才知道,谢娘娘教训。”他的嗓音微微提高,显得特别尖锐,也感觉有些……不平。忽而抬起头来直视容华,完全失了下人的礼节,朝她咧出一抹诡异不觉暧昧的笑,“奴才几次见七王爷与娘娘‘单独交谈’,还以为你们交情不错呢……看来是我错估了,那奴才这就退下了。”
容华紧盯着他的背影,到他出了门后,才卸下笑容,易之以严厉的脸。
几乎没多加思索,容华立刻叫小绿备来笔墨,飞快地写了一封信,跟着密密的缄封起来。然而信写好之后,她却又犹豫不决。
该送出这封信吗?即使送出信后的结果将为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其实她大可不必管这件事的,她也绝不承认这封信是为“他”而写,可是……可是连她也说服不了自己写这封信的动机。
走到窗边,柔媚的眼眸朝外扫了一圈,果然一群侍卫又立刻警戒起来,注意着房里头的一举一动……罢了!就当帮朱祈良消弭一场争斗吧!即使这件事被掀开后的结果可能是她无法承担的……
“小红。”阖上窗扉,容华难得以极严肃的表情叫唤身边的下人。叫小红而不叫小绿,是因为这丫头不会说话,应该比较不会引起注意,也不可能泄漏她的秘密。“我待会儿会开窗引开侍卫注意,你悄悄从偏门出去,将这封信交给守玄武门的陈二,他看了信封上我的笔迹自然会知道怎么办。”
皇宫的防卫虽然大大变更,唯有守玄武门的侍卫是皇上饬令不准换人的,这跟李洛多少脱不了关系。也因此陈二很清楚容华的特殊地位,她交代的事,他一定全力达成。
小红走到容华身后恭敬地接过信,认真地点了点头。
织手又抚上窗,容华知道,只要一推开窗,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昭德六年,正月。
北京城瑞雪方停,泥土地软软湿湿的,城里家家户户关紧了门,企图抵挡刺骨的寒风,大街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顶着严寒艰苦地前行。
唯独守城的士兵坚守岗位,不为这凛冽的天气而畏缩。也或许是因为上级正坐镇在此的缘故。
正是迎接春节的城内,一点儿都不热闹,反而有点萧瑟、有点凄迷……
山雨欲来风满楼。
“禀大人,太原来的兵马已距离京城约两百来里。”一名侍卫风尘仆仆地报告,湿透了全身的水渍不知是溶化的雪水抑或是汗水?
“很好。”林恺气派十足地坐在城楼上,一把大刀搁在一旁森森发光,随时准备噬人。“咱们以逸待劳,时候未到呢!”
今天没有太阳,天就这么阴阴凄凄的,直到幻化为黑暗。冷风阵阵,更添寂静冷清,反常的是人数遽增的守卫。
“禀大人,太原兵马距离百里有余。”
“禀大人,距离五十里。”
“好!时间差不多了!”林恺站起身吩咐,“你们,去请赵大人来。”
两名侍卫急忙下楼,策马往城内奔驰而去,不到一个时辰,赵元任的轿子已在城楼停下。他自得地迈开脚步上楼,微笑立在强风吹袭的城楼上,眯起眼远眺。
这一大片的江山哪……
缓缓地,远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衬着微亮的天际,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飞扬的是晋王的旌旗,没多久便兵临城下。
霎时,所有人全警戒起来,城楼上的士兵竖起弓弩,张开刺网,锐利的箭尖直直指向楼下整齐画一的兵马所立起的盾墙。
晋王的旌旗仍飞扬着,交织在人海中的脸庞张张坚毅不屈,丝毫不在意对着自己的利器。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忽然前三队的士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随后便似波浪般,后头也跟着响应,一声接着一声,浪潮的高峰刚过,下一波马上打上来,连绵不绝的嘶吼,恍若世界在摇动,山会因此崩开,地会裂开一个大缝……
城楼上的士兵胆怯了,箭零零落落地射出,锋头微微颤抖,恐怕还是因惊吓才失手放箭;人心退缩了,有人不小心从上头栽了下去;刺网也失了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往下洒。
闹烘烘、撼动人心的雷霆之声转眼间又恢复寂静,城楼上的人耳朵里嗡嗡的声响都尚未停息,苍白的脸色也还没恢复过来。晋军前头的将领却不为所动,往前一步石破天惊的宣示:“太原左副总兵梁子毅,请求开城门!”
赵元任威风凛凛地立在城楼中央,睥睨着下方的虬髯大汉。原来这就是太原的军队,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一个石破天惊的开场便教京城这些安逸成性的士兵起了畏怯之心。朱翊啊朱翊……赵元任神色阴寒,心里的戒慎更添十倍。
所幸林恺还站得住脚,也提高嗓门开始宣读罪状,“太原叛军,趁圣上远征意图谋反,此为一罪;漠视天于圣殿大胆妄言,此为其二;态度傲慢无礼于摄政大臣,此为其三。如今罪上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