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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喊他什么?慕白哥哥?
秀眉下意识地蹙起,一双灵动的眸子越过谢慕白压低的肩膀,直直射了过去。
声音的主人不知道是看见了故意忽略呢,还是压根没有看见,依然漾着软软甜腻的嗓音轻轻地唤:“慕白哥哥,大伙儿都等着你哪。”
“是啊是啊,要叙旧等诗会散了,你们兄弟俩大可以抵足夜谈,彻夜不眠。”青衫公子笑嘻嘻地来打圆场。
不想惹来金珂珂狠狠的一眼。
他一怔,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少年公子。
谢慕白已挽着珂珂的肩膀站了起来,“惭愧惭愧,谢某差点扰了大伙儿的雅兴,幸得霁雪儿提醒。”
霁雪儿?林霁雪!
珂珂冷觑着那道娴雅素净的身影,但见她眸如丽水,笑靥动人,一双翦水秋瞳眨也不眨地望着谢慕白。
她心中气恼,如酿着一团无名火。
五指不由得深深掐进手掌心里。
有点痛!
然而只有痛,才能使她保持清醒。
她知自个儿脾气不好,经常动怒。遇着看不惯之人、之事,从不懂得迂回退避,因此也闯下大大小小不少祸事,得了一个娇纵之名。
但今日,却不知为何,她气恼归气恼,又有某种陌生的感情滋生着,剪不断理还乱,让她虽气虽恼却又发作不得。
是头一次呵!她,金珂珂,居然也懂得收敛脾气。
第5章(1)
“来来来,有诗无酒,有酒无诗都是人生一大憾事,难得今日大伙儿齐聚一堂,不如联诗以助兴怎么样?”谢慕白自罚三碗之后,那位屈公子提议。
众人连声附和。
唯独珂珂,一双眼儿直在谢慕白脸上瞟来瞟去。
他一连灌下三碗,气都还未喘匀,俊白的面容升起一抹血色红晕。
不会喝酒还要喝,喝死也是活该!
珂珂咬着唇儿,肃白娇颜添多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想瞧我什么时候出丑?”陡地,他一手搭上她的肩背,附耳过来说。
珂珂一惊,脑中“嗡”的一声,血气涌上双颊,“把手拿开。”收拢的扇柄想也不想,敲上他的手指。
谢慕白一痛缩手,细长的眼眯眯弯着,唇角漾笑,像是把她当成正在闹脾气的三岁孩童。
珂珂不满地掀了掀唇,正待说些什么。
阵阵笑声陡地爆响,“该罚!该罚!”
呃?
珂珂茫然转过脸去,但见一桌子的人都笑睨着她,用着一种欣赏好戏的眼神。
她的心突地一跳,满心不是滋味。
就知道谢慕白邀她同坐没安什么好心,原来,他是想看她出丑于人前!
珂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霁雪知她刚才说话,怕她没有听清,是以微笑着侧过脸来向她解释,“到你联句了,最后那一句是:冲寒放梅驿路远。”
可惜,她的好心不止没有得到珂珂的感激,反倒激起她的一腔怒火。
“我是不懂得什么作诗联句,也不用你再三提点,我只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好好的大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整日里浸在酒瓮中吟诗掉眼泪,一个个婆妈得吓人,都是没用的软骨头。”珂珂生性率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今日在这一群酸不溜丢的文人堆中忍耐多时,早憋了一肚子火。
没想到,她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反倒合着一起来盘算她?
哼?当她金珂珂是什么?好欺负么?
她这一席话说得又干脆又响亮,座中文士听了,齐齐色变。
有人碍于谢慕白的面子,做声不得,可有些是远道而来的外地书生,便顾不得你是谁谁谁的什么人了,纷纷起身直斥,“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此斯文之地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又怎么样?本少爷就是看不惯无病呻吟的穷酸。”珂珂拍案而起。
她向来要强,不认输,原本对文人只是偏见,此刻,经人一激,一下子倒变得深恶痛绝起来。
尤其是,往常顶着九公主的名衔,敢在她面前回嘴的人几乎没有。可今儿个,不止是受人顶撞,看这场面,倒真成众矢之的了。
她脸颊红红,鼻尖儿红红,连细致的耳廓都染上了一层红晕。心里既委屈又生气,字字句句便如点燃的炮仗一般,炸得一众文士怒焰冲天。
“谢兄。”一直沉静默然的屈清远眼见得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慕白双眼微眯,神情愉悦。
呵!金珂珂若真能乖乖在此闷坐一夜而不闹事,那便不是他所认识的九公主了。事情似乎越来越顺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前进了。
屈指弹了弹桌面,谢慕白轻声笑说:“我这位小兄弟是急性子,经不得激,大伙儿跟她闹闹玩玩也就算了,可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哪!她的罚酒,就全部由我代喝吧!”
谢慕白既然开了口,众人心中虽犹有不忿,但,大学士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是以,一个个面色不悦地坐了下来。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谢慕白自己取了酒壶,满满斟了一盏,两手举在胸前,“这一盏是罚酒……”
“既然是罚酒,若要人代喝,应喝双倍才对。”不知谁人不甚服气地喊了一句。
“对嘛!他不是瞧不起文人么?不是说文人就会浸在酒瓮里吟诗掉眼泪么?让他喝来看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胆量豪气。”“对对!给他给他!”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平息下来的纷攘,又因为一盏罚酒,而再度哗然。
谢慕白容色不变,对大家的指责视若无睹,微笑着继续说道:“既然有罚酒,当然还有敬酒,下一杯,谢某自当代小兄弟向各位敬酒赔罪。”
“谁要你代我赔罪?!”一声娇斥打断了他的温言。冷不防,托在掌心里的酒盏被劈手夺了过去。
珂珂一仰脖子,满满一盏酒灌进了喉头。
谢慕白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一股辛辣的酒气冲上喉头,呛得鼻腔发酸,眸中涌出湿意。眼见得是辛苦至极,她却偏硬生生忍住,将娇巧下颌扬得高高的,“罚什么?敬什么?不就是一杯酒?有什么难?”
她才不要他帮咧。
一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斜睨着苦笑不已的谢慕白,虽然感觉极不舒服,头晕晕,心慌慌,手脚发软眼发花,但……心里头却好似有了些狠狠吐出怨气的畅快。
她也能喝酒,有什么了不起?
而且,她还不会像他那样发酒疯。
思绪纷转,忆及那一晚,他健壮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自己,珂珂脸红心热,感觉浑身像着了火,鼻间尽是男子阳刚的气味,她眼里的世界整个在旋转……旋转……
她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小可爱的虎牙,“谢慕白,你看着我作啥儿?你不信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么?”
她的笑有些飘忽,有些倔傲,有些傻气。
谢慕白眸色一暗。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心一促,大概是反应有些迟钝,居然并未摔开他。
“坐下吧。”他笑,修长的眉眼儿弯弯。
“唔。”她偏头,问得好傻,“为什么?”她脑袋一片空白,忘记置身何处,眼前只剩这一人一事。
谢慕白叹笑着,语气轻柔,隐约含着宠溺的意味,“想不想看我帮你为难他们?”
为难这一群可恶的书生?
珂珂双眸骤亮,“要不要让杏儿去喊御林军?”
谢慕白哈哈大笑,被她逗乐,“不用不用。”握住的手轻轻一带,珂珂顺势坐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举止亲昵,害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头。
手指一触即离,而她肌肤的温度和一刹恍惚的模样让他心悸。
谢慕白从未像此刻那样,像个初初入学的孩童,急于表现自己的聪慧才智。他胸有成竹,唇角微勾,对着满座目瞪口呆的文士们道:“远山暮薄舟唉乃。”
他白衣胜雪,睥睨之间英气纵横。相比于额间见汗,面面相觑的那一群书呆,不知俊出多少倍。
珂珂不由得瞧得有些痴了。
至于他说了些什么?那句话何以让众人紧张色变,她就完全不明白了。
然而,她不明白,有人心里却清楚得很。
谢慕白为了取悦那个娇纵少年,故意卖弄文采的微妙心思,让林霁雪不胜诧异。一双美眸忍不住多瞧了珂珂两眼。
“林小姐,到你了。”坐在林霁雪左首边的那位公子小声提点,语声里有些轻微的颤意。好在他的前面还挡着一位天下第一才女,她若联上了,那当然是好,若她联不上,那么他再认输,也不算很丢脸吧?
毕竟,人家可是状元出身,现今又是文渊阁最为年轻的大学士。
不同于大伙儿的犹疑猜测和惴惴不安,林霁雪却是唇角微扬,绽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慕白哥哥文采不凡,小妹认输。”
说罢,也不去理会各人迥然相异的面部表情,端起酒杯,浅辍一口。
啊?连林霁雪都自愧不如呀?
众人交换一下眼神,纷纷摇头,最后,一齐举杯,仰首而干。
珂珂拍掌大笑,“羞羞羞,没胡子老头醉缸头,老鼠过街他称猫,老虎发威乃可贱?”联句她不会,编首儿歌编派人她可在行。
咚!有人愤而掷筷。
更有人推桌而起。
文人感觉敏锐,感觉倍受羞辱。
恨不得拿筷子掷她,拿椅子丢她,拿酒水淹死她,拿目光凌迟她……一双双被羞愤烧红的眼瞪着她那嚣张模样,脸上划满黑线。
屈清远连声摇头又叹气,“唉……谢兄……你……唉……”
好好一场聚会,被这个少年一阵搅和,众人面上无光,无不咬牙切齿。偏生谢慕白是非不分,一意维护。
文?比不过谢慕白。武?本是大伙儿最不屑之举。不过,此刻,若不是天子脚下,若不是太平日久,若有人一声令下,啊啊啊……几十人一哄而上,撕烂他怎么样?
珂珂心中畅快,一只手撑住额头,脸颊融融,眼神飞飞,“你们瞪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感觉到痛。说你们酸就是酸,你们气我恨我瞧不起我,干吗都不肯说出口?你们想拿桌子砸我,为什么不丢过来?这样憋着自己多难受。”
一句话,说得众人骇然色变。
“你、你……你说的那是野蛮人的行为。”
“对对,”一旁的文士听了,忙不迭猛点头,“我朝素以教化育民,民风淳朴,民心向善,怎能为一时意气而遭怨怒?”
珂珂嘿嘿笑,“那么,我骂你你不还口行不行?”
最讨厌这种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的人了,真不痛快。
文士一脸尴尬,面青唇白。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搞不好是蛮族派来的奸细喔。
“谢大人……”
“好了好了。”谢慕白微笑着站起来,“我这位小兄弟喝多了,谢某送他回家,告辞。”说着,伸手招来杏儿,一边一个搀起珂珂。
“我哪有醉?”珂珂嘴里嘟囔着,却一个站不稳,眼前发晕。身子软软的,好似没有骨头了。头沉沉地靠向一边,那是谢慕白的肩膀。
他的肩好宽,好舒服,让她再感觉不到头部的重量。索性将整个身子偎过去,唔……好暖,好舒服!
嗄?!众人瞪直眼睛,这……这……两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止亲昵,神情暧昧,简直是……是……斯文败类!有人拂袖,有人掩面,有人讥笑,有人不屑……
谢慕白转过脸来,垂望着她醉意朦胧的双眼。
她胆子真大,性子真爽,嘴巴真利,模样儿真可爱。
金碧国的社会传统素来男尊女卑,女子足不出户,讲究三从四德。偶尔一两个文采高的,如林霁雪,可以与男子谈诗论赋,同桌饮酒,但也仅止于此,闲论不过风花雪月。或者,又比如八妹慕蓝,喜着男装,舞枪弄棒,但那也只是在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可范围之内。若是出了谢府,在人前,她便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没有人可以像金珂珂这样,这样无所拘束,这样率性恣意,这样天真直爽。
这女孩,让他羡慕,而这一刹,更多的,却是让他心疼。
他看着她傻乎乎的、快乐的、信任的笑脸,眸色一暗,胸腔发痛。双手不由得把她揽得更紧。
这丫头,一直被保护得那么好,人人宠她,让她,她没机会去了解谦让与容忍是什么?她以为忍耐就是虚伪,退避就是造作。
她更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透明的,那里虽也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可那些颜色都只为她的心情而变换色泽。
她以为,是这样的。
这不能说不对,只是,那世界太过美好,不是现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谢慕白叹息!
望着怀内那一张信赖、倚靠的醉颜,他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