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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说得话呀,却又是真心实意的,好似情人间的撒娇打闹,叫他不要骗自己。
有些事身不由已,有些爱情不自禁。最后的姑娘脸色酡红,比天边晚霞还明丽,比山间蔷薇还妖艳。他未喝酒,却已然有些醉意。比酒更撩人的是心上之人的一颦一笑,还有窝在怀里不时的拱动和贴近,在离心最近的地方,又在心最沉重的地方。
季微明不由得再次思考了一遍,几度怅然,身后一抹碧绿的身影一现,是秦拂玉。
她看了看陆寻风,又看了看抱着阮棠绫的季微明,轻拢眉头。问道:“陆寻风呢?”
“一会儿让季东带他回去,你先回府,别让长漪发现了。”
秦拂玉应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黑暗中看不见表情,声音却是担忧的:“她没事吧?”
“只是喝多了,应该没事。”季微明小心地抱着她,走在无人小巷里。
秦拂玉一步一步跟在他后头,将眼底的担忧和一丝丝的羡慕收在心头,几次开口,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了出来:“你还是要让她离开么?”
季微明一怔,低头思量片刻,坚定道:“是。”
“何必呢?”秦拂玉走得很慢,“她不想离开,也不想看你演戏,阮大爷十六年蛰伏,把她带出来,更不想你为了她的安全支走她,那么他们十六年的功夫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季微明停了下来,抬头看天,唯有几抹流云,低头望地,独见身影萋萋。
“如果足够安全,我就留下棠棠,可是万一,我说万一,我死在京城了呢?”他从未如此犹豫,秦拂玉知道他在担心。若是以前,他从不会这么犹豫不决,他向来是果断决绝的,可他现在徘徊了,万一出事了呢?不愿意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带给她,不如让她离开,至少现在,阮棠绫还有离开的机会。
回西怀,回黑沙漠,一切从头开始。
秦拂玉突然自嘲地笑道:“可我,也想回黑沙漠呀。”那里虽然干旱贫瘠,却有那么一批人,日思夜想地要回去。
季微明又是一顿,突然坚定道:“我们都会回去!”
“如果我们回去了,你又如何让阮棠绫相信你?”秦拂玉到底是个姑娘,更能理解阮棠绫的心思,“季微明,你开始患得患失了,又如何还能坚定地走出去?”
无言。
怀里的女子在冷风中缩了缩,更贴近了些想要索取他身上的温度,季微明便抱得紧了些,想要把自己的温度分一半给他。
秦拂玉快速走了几步,擦过季微明的肩,走到前头,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她知道已经不再适合问季微明了,玄天夜色下的青色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他便蹙眉叹了一声,棠棠,若不是你,我又如何如此两难。
想留,怕生死,想走,怕伤害。
阮棠绫便随着他的叹气也叹了一口,悠悠的,缓缓的,差点儿让季微明以为她一直都醒着。
于是加快脚步回府,将她抱回了乔木轩。
乔木轩的烛火又亮起,掖好被子,打了盆热水,替她拭了满脸的酒气,看她闭眸不安的容颜,还有一声沉沉的呼吸。
醉意中的阮棠绫知道,季微明就在身边,可怎么也睁不开眼。
想问问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怕让一切更加尴尬。
她一直没敢告诉他,她相信超越生死的爱情,却不相信超越生不如死的爱情。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晓,亦不知晓对面碧槐轩里碧衣女子为何救她护她,梦里还一直问季微明为什么骗她。
还没有问到答案季微明就走了,想拽拽不住,恍若指间沙,缝中时光流逝,是好年华里的那个如松如竹的他,还是彼端高雅如金色曼陀罗的他。
季微明一直坐在榻边,看她忽而蹙眉忽而笑,便知道她在做梦,梦里定是有他的,于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独愿她安好。
直到她沉入梦中安睡不再辗转,方才小心翼翼地离去,灭了烛火关上门,不是往卧房,却是往书房。
他欠她十本画,还需补上。
☆、第29章 一场浮云
长夜靡靡,有人醉卧床榻不省人事,有人鼻青脸肿不知生死,却还有人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等到第二日早上阮棠绫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独独记得自己跟着陆寻风去酒肆喝酒,至于后来怎么了,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好好地躺在榻上,就说明昨夜相安无事,阮棠绫下了床,嘀咕了一声那“明天”后劲好生厉害,却也还不至于到老者所说的见不着太阳,一开房门,顿时惊讶。确实不见明天的阳光,天边雾霭沉沉黑云压境,似是要下雨了。
府内安静,对面碧槐轩的门是关着的,阮棠绫的脑海中浮现昨夜未醉前的场面,心头便似有苦水翻了上来,愤愤地咬了咬牙,转身,去了陆寻风那里。昨天跟陆寻风在一起,想必要回来,那也是跟陆寻风回来的。
可她到了陆寻风的门前顿时就站住了,里边儿隐隐有呻|吟,就好似被人狂打了一顿,听起来挺疼的。她便想,难道是昨晚喝多了回府路上摔了个大跟头?于是便推门进去,在看到陆寻风的那一刹那如遭雷劈!
她一点儿都不记得昨晚有人打劫或是围殴他们,为什么眼前此人眼圈黝黑满脸淤青,鼻子上的血刚止住,原本还算干净俊秀的小生变成了这副邋遢窘迫的模样!
朝着床榻走了几步,陆寻风一看是阮棠绫立马掀起被子钻了进去:“你别打我!不,别打脸!”
阮棠绫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就好疼。
“你这是怎么了?”不让靠近,便抽了根凳子坐在离门不远处,陆寻风将被子稍稍往下一拉,露出一只眼珠子,看阮棠绫不靠近,这才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
一言难尽啊!那张跟花猫似的脸上顿时露出惋惜之色,惋惜的是没套出阮棠绫的话,反而被暴打了一顿,阮棠绫却不知,还以为他是因自己破相而暗自神伤。
还想安慰几句,可看镜中自己完好无损,便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嘲讽。
陆寻风心存疑惑,当时他是清醒的,似乎是被什么袭击了,才导致一时间昏迷过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阮棠绫的眼神也跟了过去。
陆寻风突然展开笑颜,虽然如今他笑得比戏里黄泉路上的小鬼还要狰狞。阮棠绫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气,继而又身上揉了揉自己嘴角两侧。看看这是谁下的手,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虽然陆寻风不是个好货色,可是既然揍了,怎么就不揍死算了呢?
心中腹诽,面上含笑,听得陆寻风道:“没什么,昨夜喝大发了回来时摔了一跤。”
这哪是摔一跤,得从酒肆一路摔到季府才能有如此杰作,阮棠绫也不戳穿,既然他说没事,那就没事好了。
告辞离开,一个人荡在季府里,却不知不觉荡去了东边。
东边,那里有文曲星,还有书房。
书房里有人,季微明坐在那里执着笔神色认真,阮棠绫便心中一痛,料想昨夜能回来定有季微明的手笔,想上前问问,却又看见季微明身边碧色青衣的绝美女子挽着袖子静静研磨。
秦拂玉在那里,还是当初那般唯独对季微明才有的温柔神色,不同的却是,季微明对她不再是爱理不理。
她咬了咬唇,只觉得心口被利刀狠狠一扎,而后裂开了一道缝隙,渐渐碎成两半。
她听闻书房里的女子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就不怕被她看见了?”
季微明抬头与她温情对视:“无妨,那酒劲,得昏睡到晚上。”
阮棠绫掖在墙角垂下眼眸用指甲挠了挠墙上的灰:季微明,你以前,都是装的吗?装得那么好,为何我却没想到,二十四年在季啸的眼皮子底下藏起野心和城府,同一般世家子弟一样纨绔,演技堪比梨园戏子,何况区区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我?因为太相信,还是因为太浅薄?
她默默地转身,相信你,因为知道自己喜欢你。
喜欢是个无理由的词,哪一天淡泊了死心了他回到西怀了,大抵还会双手作揖浅浅躬身却又疏离地说一句:“多谢阮姑娘相助。”这才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还好,她不是个太坚持的人。
步伐沉沉,和阴暗的天色一样抑郁,她不知,离去的片刻,书房有人轻抬眼眸,无奈地叹气。
秦拂玉听得叹气停下手,看他笔下的小人栩栩如生,那是他欠她的,心中便也有些许无奈:“我先走了,这几日太反常长漪会怀疑。”
季微明点头,不语。
没走两步,遇见猪头似的陆寻风,靠着墙角摇着折扇,猪八戒装酷,让人想吐。
秦拂玉连余光都不曾瞥到他,直径向前,却被扇子挡了回来。
“秦拂玉,咱俩好歹共事一场,你没必要见着我就黑着脸走吧?”言语中多有挑逗,原本秦拂玉就不待见,如今那张鬼脸更是让她不想回头。
“让开!”冷言冷语,神情厌恶。
“这么讨厌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先?”
秦拂玉转过头,看他那张被阮棠绫打成猪头的脸,恨不得再补上一拳,却又不能这么做,冷笑道:“我有洁癖!”言下之意那脸太脏了。
陆寻风瞧她那副样子就知道秦拂玉冷美人之名非假,立刻也正经了起来:“昨晚是谁带打晕我,又是谁带我回来的?”
秦拂玉淡淡嗤鼻:“被阮棠绫打成这个鬼样,还好意思说跟我共事?还不如长漪呢。”转身就走,又加了一句:“我要是不早些发现,你早就死在就在酒肆里了。不过死在酒肆里,也比死在歌坊里好,是吧?”
秦拂玉一走,陆寻风又撑开了他的扇子,他总觉得这几日季微明对秦拂玉的态度有些与众不同,但更不同的,是阮棠绫。哭,为什么会哭?流连花丛中的陆寻风其他不知晓,独独知晓,让女人伤心落泪的,无非情之一字。
……
阮棠绫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她一声不吭回了趟家,彼时阮肃正躺在睡椅上哼着小曲啃着面饼,一点儿都不知道此刻他女儿难过到想要跳崖的心情。
其实不过是,据说跳崖不是拾到武林秘籍或者千年宝藏,那就能遇到绝色美男千古佳人,怎么着遇上一个更出挑的男子,都比吊死在季微明这一棵树上要好。
如此一想,便觉得天更蓝了云更白了水更清了,一切都是骗人的,因为要下雨了。
阮肃准备收椅子进屋了,看见沉着脸色跟木偶人似的一步一步讷讷进门的阮棠绫,擦了擦眼,觉得自家那个活泼乐观的女儿可能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下子都深沉系了,便上前,弯下头抬起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阮棠绫鼓着腮帮子不语,阮肃就急了。
“老爹告诉你,谁欺负你了,咱就欺负回去!谁让你不爽了,咱就让他更加不爽!这么沉着脸啥意思?不要把你最负面的情绪给你最亲近的人,打回去是最能让自己开心的办法!”
阮大壮还在收衣服呢,顿时回头附合:“老大你知道为啥棠绫一直嫁不出不?人姑娘都是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以前隔壁老丁家向来提亲,站在门口一听你这番话,直接下的屁滚尿流逃回去了!”
阮肃直起背:“是吗?”那不过是因为他阮肃的女儿他们高攀不起罢了!
阮棠绫这下子更委屈了,咧了咧嘴想哭,又突然吸了吸鼻子,阮肃以为她想明白了,却不料她揉了揉肚子道:“饿了……”
天际的黑云如浪花一层一层叠了上来,原本是中午,一时间恍若黑夜,巷外的行人回家了,隔壁家开始关门了。
山雨欲来,不平静。
阮肃看了看天,将阮棠绫拽进了屋里:“等着,老爹给你去下面。”
……
西怀郡王世子府里,季微明眼看是一场瓢泼大雨,左等右等阮棠绫不来,微微叹了口气,又执起笔。
季东说,阮棠绫回家了,于是便放下心来,听被风吹得“吱呀”想的门窗,还有掀起桌上洁白的宣纸的半边角落。
深秋初冬,竟会有这般大的雨,似洪涛滚滚字天际到地面,将一整个秋的积雨全部抛下。
……
“面来咯!”阮肃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放到阮棠绫面前,也不关她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拿着勺子筷子滔滔不绝:“这是我新做出来的,你尝尝,咸淡怎么样?”
外面凄冷的雨飘摇,屋内满满的都是阮肃的父爱,阮棠绫不拂他好意,心里也知,阮肃多了解她,从那天走前那个无奈的眼神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做得最大的错事就是将阮棠绫弄进了季府,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季微明那样的人,处处将自己打点的很好,着实不需要他花费心思,若非自己好管闲事,何必搭上女儿。何况他那样天纵绝艳,而阮棠绫,这些年身边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不动心都难。
如今她这般失魂落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