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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夕鸢是被耳边充斥着的哭喊声吵醒,一双水剪瞳悄然睁开,似无法适应如此黑暗的景象,微闭再睁开,借着微弱的烛火,她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是一个简陋的牢房,身下铺着已经湿润的茅草,空气很难闻,飘散着霉味和血腥味,熏得她想吐。
蓝夕鸢仔细查看自己上下,还是一身深灰色男子衣袍,只是胸口赫然多了一团已经干涸的血迹,蓝夕鸢扶着那团血迹,指尖像是被烫,瑟缩收回了手,身子不住得颤抖。
“吃饭了。”两个狱卒提着木桶,一个桶里装着碗筷,一个桶里装着饭食,说是饭食,倒不如说比泔水好那么几分,粥饭菜叶混杂在一起,飘散淡淡的馊味。
“趴”一个肮脏的碗丢在牢房外面,饭食被丢在碗中,蓝夕鸢眉头一皱,没有动。
“快吃。”比起其他牢犯,蓝夕鸢的行为,让狱卒一愣,嫌恶地撇了一眼道:“不吃饿死你。”
“大人,她不吃,给我吧!”对面牢房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看着地上的饭食,两眼泛光。
“给她吧。”看着那妇人破裂的衣衫上的痕迹,蓝夕鸢心中一疼。
“敢刺杀萧将军,还装什么圣人,有的吃就吃,还能有几天活头。”狱卒絮絮叨叨将饭食端去对面牢房,却引得牢内一阵哄抢,如饿狼扑食。
“你说什么,你们将军叫什么?”
“萧焕,萧将军,你不识得就敢行刺?”狱卒用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蓝夕鸢。
“萧焕。”蓝夕鸢的身子沿着牢房门慢慢滑落,跌坐在湿润的茅草上,抱紧身躯,呐呐自语。
“疯子。”狱卒摇摇头又去给其他犯人放饭。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蓝夕鸢的脑海,尽管她努力去逃避,不去回忆。
“鸢儿,你记住,你是沧澜国的公主,唯一的公主,决不能如那些蝼蚁般的平民一般戏耍,作为公主,要学何为宫廷礼仪,如此蓬头垢面,哪还有皇家之姿?”年近三十,却依然面容姣好,一身明黄,难掩威仪。
“母皇,鸢儿不想学,教引嬷嬷太凶,老是打鸢儿手心,痛。”小小的人儿,上好的丝绸上已经污迹斑斑,发丝有些散乱,伸出微红的小手,嘟着红唇。
“住口,你乃帝姬,此等痛楚都不能承受,如何能继承沧澜国,来人,带帝姬去忘忧阁抄写天下大治三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阁。”女皇无视小女孩眼中含着的泪水,背过身掩去心中的疼痛。
“陛下,帝姬还小,是否太过严格。”目送小女孩离去,隐在树影后的男子才现身。
“阿瑾,鸢儿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珍宝,我又何尝不希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孩童,但既然她投生帝王家,有些事,她必须背负起。”女皇看着蔚蓝的天,眼中全是落寞,微风吹过,发丝飞舞,单薄的清影是那般惹人疼,身后的男子始终离她三步距离,没有上前,两人之间仅存静默。
“阿瑾,云启那边传来书信,是否是召你回国?”
“是,怀微,你知道,我是不会回去的。”男子抬起头,看着那若近若远的背影,心中一痛。
“阿瑾,就算是偿还,也已经够多了,五年了,我不怪你了,你也不需要再自责。”孙怀微眼角渗出泪珠,挂在修长的睫毛上,凝结成珠,晶莹剔透。
“怀微。”哪怕耗尽一生,也不够,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云瑾在心中默默加上这一句话,眼底尽是哀伤。
木槿花随风摇曳,伴着淡淡花香,飘落一地繁花,缠绕在墨发间,不肯离去。
蓝夕鸢以为一向疼爱自己的母皇只是因一时气极才会惩罚自己,刚入忘忧阁时,她依然保持着孩童的纯真,不愿动笔,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母皇依然不曾释放她,也未曾来看过她。
蓝夕鸢试过哭闹,试过绝食,却依然无法打动母皇的心,她开始放弃,放弃一身的骄傲,奋笔疾书,写到手指无力,她都不曾放下笔墨,固执地抄写,稚嫩的字迹落在宣纸上,晕开了浓厚的墨团,每一个字都是蓝夕鸢的控诉。
终于,她写完了,整整三百张,她带着期许目送他们离去,带回来的,不过是一句,字太丑,她却依然无法离开忘忧阁,蓝夕鸢如一只骄傲的凤凰,轻易被人折断的羽翼。
忘忧阁门开,她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母皇,而是她的师傅,云瑾,那个跟在母皇身后的影子,他伸出手,蓝夕鸢却不屑一顾,推开他,跑出忘忧阁,却被轻易架起,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蓝夕鸢离开了沧澜皇宫,离开了这个只围困了自己五年的家,她不知此一别,竟是永恒。
沧澜一百五十二年冬末,西楚和书送往沧澜女皇御台之上,却打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沧澜只是一个偏远小国,拥有的士兵不足五万,而他们却拥有上古战士之血气魄,宁披甲上阵,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且偷生,俯首称臣。
云雾缭绕,山峰耸入云间,白雪覆盖着云松,透出星星点点绿意。
“不好了,王爷,公主不见了。”
“嗯?去何处了?”
紫衣侍婢绞着手帕,吞吞吐吐不敢言。
“她是否已知晓沧澜与西楚之战?”云瑾眯着眼,眼中迸出危险的光芒。
“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公主,公主知晓西楚求娶不成,率十万大军攻打沧澜,将奴婢打晕,奴婢醒来时,公主就不见了,王爷…。”侍婢立刻跪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未说完,只觉耳边清风吹过,再抬头时,端坐在堂上的人已消失不见,她不由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蓝夕鸢穿着一身劲装,墨发用蓝色绸带束起,头戴斗笠,与逃难的妇孺背道而驰,一匹快马穿梭在狼藉的城市间,直奔皇城。
“站住,下马,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宫门?”
蓝夕鸢跃下马匹,摘去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脸上挂着不悦。
“你,你是谁?”守门士兵看到那容颜,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已是荡漾,却依然记得自己的职责。
“大胆,我乃沧澜帝姬蓝夕鸢,还不让开?”蓝夕鸢凤眸一瞪,傲然之气尽显。
“何人敢冒充帝姬殿下,在此喧哗!”宫门打开,一个年老的太监迈出宫门,看到蓝夕鸢,一愣,很快又恢复平静。
“李公公,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鸢儿,我回来了,快放我进去,我要见母皇。”
“大胆,此乃沧澜皇宫,岂是你这般平民百姓说闯就闯的,咱家念你年幼,不计较你冒充帝姬之罪,速速离去。”拂尘一挥,宫门闭,只留下一脸愕然的蓝夕鸢,看着巍峨的宫墙,她不曾想,十二年前一别,自己再无进去的可能。
“可是她回来了?”孙怀微已经不似十二年前那般意气风发,多了几分苍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身子像被时光掏空,只留下空泛的躯壳罢了。
“老奴不会认错,帝姬与先皇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鸢儿,你终究还是回来了,你如他一般执着。”孙怀微纤手拂过挂在墙上的丹青,眼中难以消散的情愫和悲伤在蓄积。
“陛下,该喝药了。”一个玄黑色身影端着漆黑的药碗,推开门,完全已当自己是这宫殿的主人。
“你来了。”孙怀微转过身,满含笑意,完全没了刚才的模样,看着来人,将药一饮而尽。
“微儿真听话。”那人笑着将一块糖糕塞入孙怀微苍白的唇间,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孙怀微娇羞地含下那糖糕,靠在那人胸膛上,微捶。
李公公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人,讳莫如深,轻轻带上门,缝隙间,可见,那人竟跟墙上的丹青如出一辙,好似从画间跃下。
夜深,一个黑影在琉璃瓦上飞跃,很快,他进入一个宫殿,巧妙地避开了守卫,翻窗入内。
宫殿内的摆设一如记忆中一般无二,甚至连宫灯在哪个位置都没变动过,他熟悉地走向寝室,轻轻揭开纱幔,看着床上沉睡的人,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滴在苍白的脸颊上,晕开水晕。
“母皇,我回来了。”揭开面纱,芙蓉面上早已泪水横飞,蓝夕鸢俯下身子,颤抖着手指拂去孙怀微脸上的泪珠,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她的鼻尖。
“靖昭,你怎么来了?白天不是见过了吗?”孙怀微睫毛轻颤,睁开眼,一脸娇羞,拉住蓝夕鸢的手起身,莲藕般的脚踏在羊毛地毯上,难掩眼中的欣喜。
“母皇,我是鸢儿。”蓝夕鸢一愣,一种难以寓言的感觉泛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鸢儿?我知你是在与我玩闹。”
“母皇,你怎么了,我是你的女儿蓝夕鸢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靖昭,你在如此我就要生气了。”孙怀微鼓着腮帮子,转过身不去看蓝夕鸢。
“母皇?”
“陛下,您可睡下,我听到你房间似有动静,发生何事?”门外传来清冷的声音。
“靖昭,你怎能如此欺负于我,拿着你的锦囊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孙怀微像变了一个人,泪水止不住落下,揪下腰间的锦袋就塞入蓝夕鸢的手中,就推搡着她往窗边去。
“母皇,我还会回来的。”蓝夕鸢握住手中的锦袋,上面的木槿花灼烧了她的手掌,深深看了眼孙怀微,然后翻窗而去。
“吱呀”“微儿,你怎么了?怎么未穿鞋站在床边,怎么哭了?”等不到孙怀微的回应,那人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孙怀微身边,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来做什么,不是刚让你走了,还回来干嘛?”孙怀微挣扎着退离。
“我刚来,怎…。”那人看向打开的窗在风中摇曳,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微儿,莫闹,夜深了,还是先安睡,不然明日就没精神放纸鸢了。”
“纸鸢,好,我睡,靖昭,你不许走。”
“好,我不走。”任由孙怀微拉住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目光却游离看向未闭的窗户。
几个跃身,蓝夕鸢离开了皇宫,落在一处破庙,正打算推开门进去,却感觉到周围有一种异样的气息,慢慢抽出腰间的软剑,戒备得推开门。
“叮”蓝夕鸢剑挥出,却被人用两指轻而易举夹住剑尖。
“师父,你怎么来了?”蓝夕鸢难掩面上的讶异,收起剑,师徒两人随意在草垛上坐下,燃了一团篝火,谁都没有开口。
明黄的火光照亮了蓝夕鸢的脸,不安的情绪在她脸上蔓延。
“哎,鸢儿,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云瑾叹了口气。
“师父,你是否早已知晓母皇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柴火噼啪作响,升起袅袅轻烟。
“沧澜只是一个小国,你父亲临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你母皇守护好沧澜百姓,可惜,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你母皇背负得太多,她不该承受那么多。”
“师父,若我应下与西楚皇帝婚事,沧澜是否不用经受战火的洗礼。”
“鸢儿,你心里应该清楚,不管你应或不应,一切皆已注定,谁又能逆天改命呢?”
“师父,我乃沧澜帝姬,守护国家乃我之使命,我绝不能让母皇独自,独自,承,师父,你…。”蓝夕鸢站起身,却觉额头眩晕,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瑾,然后闭上的双眸。
“鸢儿,师父只愿看到你绽开与她一样的笑容,有些事,你不必背负。”蓝夕鸢靠在云瑾肩头,云瑾看着那张与那人那样相似的面容,一脸惆怅。
日光一如既往升起,却不再是那般平和与美丽,这片安宁的土地,最终还是在战火下尘封,失去了光辉。
“唔,头好痛,这里是哪里?我是谁?我怎么在这里?”蓝夕鸢醒来时,篝火已经熄灭,只有轻烟,身上软绵绵,十分无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一样。
“快跑啊!”破庙外,熙熙攘攘,蓝夕鸢打开门,一波波逃难的人潮狼狈得逃离,蓝夕鸢看着那些陌生的人,心头却如被针扎一般,有点疼。
“大哥,你们这是去哪?”蓝夕鸢拉住了一个逃难的男人。
“妹子,快跑吧,西楚大军快打到皇城了,沧澜守不住了。”话刚说完,那男子就匆匆忙忙跑走了。
“沧澜?”蓝夕鸢看着远处,云雾间,只见琉璃瓦顶一角,她由然而生亲近之意,一步步想靠近,却被逃难的人推搡间,离它越来越远。
“轰隆”没多久,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琉璃宫内升起一团团黑雾门,带着烧焦味。
逃难的百姓纷纷回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眼中全是不舍和凄凉,只是一愣,然后继续逃难,蓝夕鸢却好像被定格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何,心是那般疼,疼得无法呼吸,即使周围的人撞在她身上,都比不上心里的疼。
蓝夕鸢离开了,她浑浑噩噩混在逃难人群中,看着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