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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该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都没有传进他的耳里?
“我知道,但是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要说,我们也管不着啊!只能赶快通知你这件事。”到底这是个小道消息充斥的社会,上海人又好面子,爱看笑话。他们夫妻长期不出门,总容易引来揣测,最好是赶快出现在公共场合,用实际行动打破流言。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带安琪出现在公共场合。”他没考虑到她的面子是他不对,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葛依依从皮包里拿出两张票,放在辛海泽面前,甜甜地建议道。
“今天法国公园有举办露天音乐会,你就带安琪去听音乐会吧!她一定会很高兴。”她学过钢琴,又那么喜欢音乐,最适合出席这类盛会。
“妳连票都准备好了?”辛海泽其实很感激葛依依,是他太粗心,没有考虑到安琪的感受,她一定很希望他能陪她。
“当然,大木头。等你想到,可能都已经是冬天的事,到时哪来的露天音乐会?”工部局乐队只在夏季举行露天音乐会,冬天只能换到戏院里面去听、气氛自是大大差了一截。况且那些爱嚼舌根的先生、太太们,也比较喜欢出现在露天音乐会,有点像是社交界大拜拜,先拜先赢。
“妳不去吗?”既然是大拜拜,她这捣蛋鬼不去就太可惜了,少看了好多笑话。
“不去,那地方不适合我。”葛依依朝辛海泽做鬼脸。很奇怪,辛海泽个性虽然沈默,却和葛依依很合得来,也十分能容忍她的恶作剧。
“好了,任务达成,我该走了。”葛依依当完说客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临走时又回头交代辛海泽。
“记得别告诉安琪你是要带她去听音乐会,只要请她准备好回去接她,剩下的话别多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懂。
“给她惊喜啊,笨蛋!”葛依依骂他。
是吗?原来惊喜这么重要,他受教了。
“真受不了你。”葛依依翻白眼,随意跟他挥了一下手,而后离开他的公事房,逛大街去。
待她走后,辛海泽拿起桌上的音乐会入场券,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随手拿起电话。
“喂,颜妈吗?请太太听电话。”辛海泽理所当然是打给金安琪,邀请她去听音乐会。
“是老爷啊?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去叫太太。”姆妈放下听筒转身喊人,不久后,便传来金安琪略显急促的声音。
“安琪,是我。”他很少打电话回家,有点不知道怎么问候自己的太太。
“我知道。”她也不习惯和他讲电话,两人都需要从头学习。
“妳今晚有事吗?”他干咳两声问。
“没事。”都被禁足了,哪还会有事。
“那么,妳先打扮好在家等我,我下班后回家接妳,然后一起去一个地方。”他按照葛依依的指示,搞神秘。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她一听见“一起”两个字就口干舌燥,心跳不已,胸口溢满了期待。
“暂时不能说。”辛海泽差点说出口。“等我们到达那个地方,妳就知道了。”
“可是……”
“我们待会儿见。”为了怕自己会当场露馅,辛海泽只得匆匆忙忙挂上电话,将入场券的边缘含在嘴里微笑。
……糟了,现在几点了?要来不及了!
无意间瞄到腕间的浪琴表,上面显示出已经下午三点,而音乐会是晚上七点开始,他必须及早准备。
为了能完美地出现在金安琪的面前,辛海泽放弃回家梳洗,而是直接去西装店买了一套全新的白色三件式西装,再买了一双新皮鞋,带到饭店去换洗。
他大费周章地打扮,调整又调整,直到确定一切都很好,才拿起金安琪送他的白色帽子戴上,自信地上车。
当他回到家里,已经六点钟,金安琪也早已打扮完毕,在客厅里面等他。而当他们眼神交会的剎那,空气中彷佛弥漫着一股香味,想必是恋爱的味道。
“我们走吧!”辛海泽朝金安琪伸出手,翩翩风采宛如王子,引来公主全心爱慕。
“好。”金安琪将手交给辛海泽,童话故事就此进入另一章,一个更美的开端。
沿途金安琪不时瞄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好英俊。他今天似乎特别打扮过,头发梳得特别整齐,身上那套白色西装她也没见过,和她送他的帽子刚好配成一组,看起来既帅气,又时髦,同时又能吸引人的目光。
金安琪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需要如此盛装打扮。但她猜测多半是要去参加派对,或是更正式的聚会,不然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只可惜,她都猜错了。
他们既不是要去参加派对,也不是要参加聚会,而是出席露天音乐会。
“这……”
“我想妳有学过琴,应该会喜欢听音乐会。”他借花献佛,将葛依依的话重复一次。
“是的,我喜欢,谢谢你。”她一点也不在意他是否借花献佛,只在乎他的用心,他居然带她来听音乐会!
“那不是辛海泽和金安琪吗?他们也来听音乐会了。”
“不是说他羞于带她出门,结果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搞了半天,原来是谣言啊!”
“真是无聊……”
飘过半个大上海的流言,也在他们公开现身在露天音乐会后止住。任何人都可以从他们的眼神看出来,他们正在恋爱,谁还会相信这些无聊的流言?
音乐会在两个钟头后结束,金安琪经历了这场音乐的洗礼之后,显得相当开心,不断向辛海泽道谢。
“谢谢你带我来听音乐会,我好喜欢今晚的音乐。”即使已经坐上车,她仍然忘不了刚才的感动,她还站起来跟大家一起喊“安可”,感觉棒极了!
“妳快乐吗?”他看出她真的很喜欢听音乐会,以后应该常带她出入这类的场所才对。
“快乐。”她毫不隐瞒的回答,感动全写在眼底。
“快乐就好。”只要她快乐,做什么牺牲都值得,即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他还是感到很欣慰。
“嗯。”他错了,其实她多看了他好几眼,只是不敢光明正大的看,只得使些小技巧,其实她可是把他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呢!
“妳累了吗?”遗憾的是,他观察力不够敏锐,总是错过她爱慕的眼神。
“累了。”但是没关系,她至少学会诚实,不再用虚伪的字眼,掩饰自己的感觉,单单这一点,就值得庆贺。
辛海泽悄悄地揽过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休息,大大吓了金安琪一跳。
“如果累了,就睡一下,到家我再叫醒妳。”他的举动,显得如此刻意却又自然,金安琪的脸都红起来。
“好。”她说得小小声,感觉声音都要在他的心跳之间淹没了,再也听不见自己说什么。
最后她才发现,原来他的心跳声,才是天底下最好听的音乐!
好动人……
第七章
音乐会结束,他们之间的火花也跟着结束,这真是个奇怪的发展。
他们的感情眼看着就要迈入新一页,可很不幸地,每当他们总觉得事情有希望的时候,又会裹足不前,而且两个人都是如此。
辛海泽和金安琪都觉得很伤脑筋,尤其是辛海泽,开始觉得烦躁,气自己为什么无法好好把握机会,或者每一次机会都必须藉由外力帮他创造,自己反倒无能为力。
接二连三的挫折感,反应在他忽而明、忽而暗的脸色上,间接带给金安琪极大的压力。
“这是亚尔西爱胜利公司的新产品,尔宣计划明年引进,我先买一台回来给妳解闷。”
他只会不间断地送东西给金安琪,今天是一支钻石发夹,明天是一整排的书,这会儿搬了台橱柜型的无线电唱机回来。
“可是家里已经有留声机了。”她很感谢他的好意,但她实在厌倦了不停收礼物,心却越离越远的日子,到底要怎么做,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才能拉近?
“那台已经买很久了,该淘汰了。”辛海泽要搬运工人先将原来的留声机撤走,再将新的无线电唱机放到留声机原来的位置。
辛海泽走到无线电唱机前面,转动某个按钮,小提琴优美的琴音瞬间倾泄而出,环绕整座客厅。
“这台无线电唱机不像过去的旧型留声机,还得用手摇,只要将唱片放进去就可以了,而且还能自动换片。”辛海泽将七张十二寸唱片一一放进电唱机里,就看见它好似变魔术一样一张接一张换,恍若川剧里头的变脸,有趣极了。
“最重要的是,它还包含了无线电。”辛海泽又转动一次刚刚的按钮。“以后妳想收听电台播放的洋曲儿,只要直接打开这个按钮,再调整一下就可以了,非常方便。”
他设想得很周到,知道金安琪喜欢听交响乐或是钢琴奏鸣曲那些西洋音乐,特地帮她买了一台最新型的无线电唱机,让她好好听个够,省得一天到晚用手摇,或守着房里那台收讯不良的无线电,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谢谢你,这台无线电唱机应该值不少钱吧?”又是胡桃木制,又能自动换片,应该很贵。
“还好,八百多元而已,妳应该很习惯这个价钱。”早期的留声机也不便宜,她娘家的客厅就摆了一台比这台还要豪华的留声机,折合当时的物价,恐怕还远超过这台无线电唱机。
“你明明知道我家的情形。”外表亮丽,实则空虚,金安琪整个身体僵住。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他暗暗诅咒一声,他一定是疯了,才说这种话刺激她。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事实。”她还记得,当她父亲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们母女,那台留声机值多少钱的时候,她妈咪都快要昏倒了,足足够她付好几年的学费。
这些痛苦的往事,随着辛海泽残酷的言语,一一浮上心头,成了最不堪的回忆。
辛海泽尴尬地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只是心头那股挫折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攻击她,他真是罪该万死。
“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他既开不了口说抱歉,只得以逃避当做结尾,况且他也真的只是为了安装无线电唱机才回家,还得回公司上班。
“嗯,你去忙吧!”金安琪勉强微笑,不让他的话击垮她,她已非昔日的金安琪,这点挫折算不了什么。
她越是表现出坚强,辛海泽越有罪恶感,逃离的脚步也就越急。
金安琪脸上的微笑,在辛海泽的背影消失后,瞬间垮了下来。
他们这种情形还要维持多久?
她不知道。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门隔着,而且钥匙掌握在他手里,他若不肯转动手中的钥匙,谁也拿他没辙,谁也开启不了那道门。
金安琪重重地叹一口气,决定暂时先别想这么扰人的问题,先研究无线电唱机再说。
她其实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孩,只是自小的严格教育,将她的好奇心严密控制住,一旦周遭没人,她潜藏在内心的好奇心,便会一股脑儿地冲上来,催促她去探险。
现在显然就是一个探险的好时机。
金安琪走到无线电唱机前面,好奇地弯下腰东摸摸、西看看。现在市面上卖的一般还是留声机,无线电唱机仍在少数,尤其像这种可以自己自动换片的无线电唱机,更是绝无仅有,看来有个开洋行的朋友还真是好处多多,都可以用到新鲜货。
金安琪按照着辛海泽方才教她的操作方式,先转动无线电的收听钮,调整了一下频道,果然就听见优美的圆舞曲,成串地倾泄而出,而且音质非常好,都不会有杂音。
她接着又转动按钮,好奇它能接收到几家电台,不期然听见无线电里传来:“三魂渺渺,三魂渺渺,七魄幽幽,七魄幽幽,阎王教人三更死,并不留人,并不留人到五更!”
重迭的字句,哀怨的唱腔,都说明那是申曲。金安琪立即停止转台,聚精会神的聆听。
是……是申曲呢!
她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就怕被人发现她在听申曲。
申曲是上海人普遍喜爱的地方戏曲,又称花鼓戏,好多电台成天播申曲,但她父亲从来不许她听,说是内容太粗俗、太暧昧,不适合她这种名门千金,怕她会学坏,但他哪里知道,她早就已经学坏了。
刚刚那首鬼影幢幢的曲子播完,紧接着播放的是相当受欢迎的曲子:“庵堂相会”。
这个故事就比刚才那首曲子来得浪漫多了,是在讲一个豪门千金爱上寄住在庙里面的穷书生的爱情故事,而且这位豪门千金恰巧叫金秀英,跟她同姓,因此她特别感同身受,总容易为她抱不平。
她听得入迷,根本没听见车子熄火的声音,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才急急忙忙地转台。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满头大汗地调整手中的旋转钮,越急越调整不好。
“我、我真的很抱歉。”她原本是想调整回原来的音乐电台,结果又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