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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草木葱茏,绵延的麦田透出丰收的希望,完全不同于初来时严冬的萧条。
可即便是天真无邪的曼儿,也仿佛感受到了这次出行的沉重,没有了来时的活泼,只安静地偎依在我的身旁。
前途漫漫,祸福无常,我心中突然闪过那名占梦师的断词:“……。梦境频繁变换,预示将来颠沛流离……”霎时,一种被命运击中的巨大悲怆淹没了我,我紧紧地抱着曼儿,喉咙哽咽。
一路颠簸,车行两日,队伍在一条蜿蜒的河流旁停下。举目望去,红霞半天,平野广阔,一顶顶的帐篷高低起伏,高大的行辕威武显赫,其间还有执戈的士兵走来走去。
我惊怔。
送行的大夫道:“楚军大营到了,以后就请夫人和公子擅自珍重吧。”
我默然,本以为会送到楚国,却不想会来到楚军大营。
通报过后,车马前行,刚入营地便遭到楚国士兵围观,年轻的士兵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不时热情地搭话指点,还纷纷往我们的车上投东西,野花、野果、不知材质的配饰、饭团。。。。。。甚至有人直接把一串挣扎扭动的蝈蝈递到曼儿面前,把小男孩吓得倒退躲藏后,甚为遗憾地咂嘴。。。。。。
我有些窘,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过来道:“楚王请苏己夫人觐见。”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护送的大夫连忙道:“如此。。。。。。那夫人去吧,公子自会有人安置。”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中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我努力地镇定心神,手指紧紧地扣着掌心,缓缓地站起身,缓缓微笑:“有劳贵使传话,只是觐见上邦君王,这一路颠簸仪容凌乱未免不敬,请容苏己整理一下仪容再去。”
传话的使者似有意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护送的大夫有些着急,刚要发话,传话使者道:“那好,你们跟我来。”
车子在一座小帐篷前停下,使者道:“夫人请去里面梳妆。”
没有过多停留,甚至连打量一下周围环境的时间都没有,略略整容后,我便出了帐篷。
夜幕低垂,繁火如星,绵延的帐篷间升起袅袅炊烟。
青篱抱着曼儿,目含忧虑地送我离开。
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脏上,紧张亦或是恐惧,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只能紧紧地攥着拳,一步步迎上去。
主帅营帐,明灯高悬,两旁还坐着不少人,自我进来,先前的说笑全部停下,各种意味的目光“刷刷”地扫视过来。
我几欲眩晕,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你就是苏己?”还未等我行礼,主案后的人已经发话。
“正是,婢子苏己见过楚王。”我拜倒,行的是最郑重的稽首礼。
“抬起头来。”沉沉的嗓音响彻大帐。
迎着灯光,我缓缓抬首,那个男人,那个只在传言故事中出现的男人,那个被誉为有霸主之气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眼帘。
不是想象中任何一种模样,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汇去形容,他只是闲散地坐在那里,随意地捏着酒爵,那深入骨血的尊严气势便威慑得你透不过气来。
我微微垂目,艰难地平复内心陡起的波澜。
“听说你很擅舞,还能引来蜂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怔了怔,答道:“能引来蜂蝶的只有蜂蜜,苏己自问没有那项功能。”
四周一片笑声,他也笑,略带笑意的声音不含一丝询问:“寡人欲带你回国,做寡人的妃子,你可愿意?”
☆、行军
洪荒般的静谧。
我脑中一片空白。
这不是询问,我心底非常明白,何况我的曼儿生死还掌控在别人手中……
可是要答应?那再也无法相见的无望,那永远失去的凄冷,顿如藤蔓般残忍地勒住了心脏,我呆呆站在那里,呼吸困难,浑身炙痛……
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气氛紧绷如将断的弦,突然一道男声打破沉寂:“大王,不可!”
我迟疑地扭头看去,只见右方的坐席上站起一个人来,铜盔皮甲,箭袖长袍,依稀熟悉的眉眼低低地压在帽檐下,平添了几分英武与冷硬,声音更是不同于乐师的凛然陌生:“大王用兵于宋,是讨其罪,诸侯来盟,是服君威。若纳苏己,便是贪其色。讨罪为义,贪色为淫,以威义始而以贪淫终,霸主所为,不当如此。”
帐中有刹那的静寂,我低下头,垂眉敛目,心中却不期然地浮起一丝讥诮:讨罪?救萧有罪?为义?既为强盗,何必谈义?
楚君却在喟叹:“子明所言甚正,罢了,寡人不敢纳了。”
庆幸之心尚未升起,忽然又有一人自席上站起:“臣中年无妻,大王不纳,请把她赐于臣为室。”
恍若平地惊雷,我猝不及防,愕然僵立,如木雕泥塑一般。
景煜语气不变,不急不缓:“大王不可答应。”
那人怒道:“子明不容我娶苏己,是何缘故?”
景煜淡淡:“因为,此妇乃天地间至为不祥之物。就我所知,此女秉戾气而生,居燕国,夭子惠;许郑国,杀郑伯;嫁萧君,亡萧国,丧萧君。不祥莫大于此。天下多美人,司马真要取此妖物,以贻后悔?”
妖物……
楚君悚然:“如子明所言,寡人也怕了。”
那人道:“既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有一件,你说大王娶不得,我也娶不得,难道你娶了不成?”
景煜淡笑,淡若清风的口吻中似带了薄薄的轻蔑:“不敢。”
灯光煌煌的大帐,像一片背景惨白的荒原,我站在那里,如一缕无所遁形的影子,无遮无拦地接受众人恣意的评判。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是小国公主,不是质子之母,在他们眼中,我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他们所灭国家的女人,他们理所应当的战利品,所以他们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就像对待某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楚君道:“物无所主,人必争之,这样吧,听说连尹屈荡丧偶已久,就把她赐给屈荡为继室算了。”
摆了摆手,命人退下去传话。
我垂着头,微微闭目,心中充满古墓般的荒凉。
所谓辱杀,不过如此,可是谁会在乎,谁会在乎,一个女子的尊严与心愿?
麻木地等待,麻木地叩拜,甚至连身边男子的模样也没有看清,便麻木地随他走出大帐。
天完全暗了下来,如一张无边的帷幕笼罩了大地,无数不知名的声音蚕食着它,留下大大小小朦胧的空洞。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朦胧而空洞的:“我的曼儿在等我,他才三岁,不能离开母亲,我要去陪他。”
那个叫屈荡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夜色勾勒出他高大而模糊的身影,那简短有力声音便从模糊处传来:“也好。”
我略一施礼,起身离去。
帐篷林立的营地像一所巨大的迷宫,我行走其间,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到地方。
如无头苍蝇一般,急出了一身汗。
幸好有巡夜的士兵好心指点,我才找到那座小帐篷。
青篱抱着曼儿在帐篷外翘首以望,看到我,连忙迎过来,道:“公子一直哭着找夫人,饭也不肯多吃,怎么哄也哄不住……夫人,你还好吧?”
许是我的脸色太差,青篱硬生生地转了话题,急切地问道。
我接过曼儿,贴着他湿漉漉的小脸,心痛成一片迷离,喃喃自语:“……至少,我的孩子没有性命之忧了……”
青篱不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忙张罗着让我用餐。
我全无胃口,只抱着曼儿,抵着他的额头,轻吻他的脸颊,哄他入睡。
夜色沉沉,各种声音如水流漫过耳畔,风声,虫声,脚步声,细细的人语声……我沉溺其间,一夜未眠。
天明,护送的大夫前来告别,愤愤道:“那该死的奴才,竟然趁夜偷偷溜走,等拿到他,一定把他打杀,给夫人出气。”
原来,是那要跟随去楚国的男仆逃跑了……
我疲倦地挥挥手,制止他的喋喋不休,淡淡道:“肉食者都无护主之心,又何必苛求贫贱者。”
护送大夫讪讪退下。
楚国对宋国的战事已了,楚国没有胜,宋国不算败,两军各有损伤。眼看秋收在即,许是怕耽误农事,楚国退军。
拔营回国。
酷暑天气,炙热的太阳似要把人烤成一摊油脂。颠簸的行程不见尽头,沿途的蝉鸣无休无止,偶尔扑过来的一阵风也带着滚滚热浪和呛人的烟尘气息。
夜晚稍微凉爽,可也断无沐浴一说,最多只能用水简单擦拭。
饮食更不必言,除了因南方的食物用不惯,更兼军中用食简单粗糙,几天下来,大人犹可,脾胃娇弱的小男孩却整整瘦了一圈。
我心中难受得厉害。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好像天地成了一个大火炉,而行走其间的人正渐渐变成烤肉串。
再后,似乎终于不堪热量的重负,天地陡然变色,狂风四起,草木抖瑟,狰狞的雷电“咔嚓嚓”地劈开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不甚坚固的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灌进,三个人被浇得透湿,我紧紧地抱着曼儿,与青篱偎依着,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陷入地狱一般的世界。
由午后而起的雨,直到黄昏时分才停止,小家伙吓坏了,紧闭着眼窝在我的怀中,待雨停后我看他时,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我和青篱连忙替他拭身换衣,收拾出一块干爽的地方让他睡觉。
晚上用餐,小家伙才吃几口,便开始吐。我吓了一跳,连忙去试他的额头,除了吐,并未见其他症状,我不敢让他再吃,只喂了些热水,一直把他抱在怀中。
第二天,曼儿开始拉肚子。
我惶惶不安起来,央人去请军医,医生来了,却未说什么病,只简单地开了些丸药,便起身离去。
行军好像永无休止,曼儿的病丝毫未见减轻,头两日还会抗拒着吃药,再后,连抗拒也不会了,就那样软软地伏在我的怀中,半闭着眼,任人摆布。
我心如刀绞。前所未有的无助如一只巨爪狠狠地攫住了我,亡国、分离、迫嫁的痛苦瞬时都变得无足轻重,我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个孩子,牵动我全部生命的孩子……
终于进入楚境,终于驶进楚都。
有人过来禀道:“回屈府车已经备好,请夫人上车,随将军回府。”
我有些愕然,愕然过后,终于想起,如今的我已像财物般被赐给了某人。低头看着怀中暗淡枯萎的小脸,我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问道:“回府?就我一个人,还是和我的孩子一起?”
那人怔了怔,回道:“这个……公子怕要去质子驿馆,不过夫人可以带上你的侍女。”
我简直要冷笑了,默了片刻,我道:“我的孩子重病在身,年纪又小,我不能离开他,请你回复将军,我别无选择,只能随孩子去驿馆。”
那人顿了顿,道:“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我缓缓抚摸着小男孩软软的头发,心酸难忍:“还是请您不要为难我们孤儿寡母。”
那人惶然,终不敢强,匆匆离去。
车马人流相继入城,沿途国人夹道迎接,炎炎烈日,减不去人们相见亲人的热情,也消不去我心中皑皑冰雪。
毫无预兆地,车马直接停在一座府邸前。
“这是?”我有些懵懂,目光扫过门楣上那偌大的“屈”字,心倏然一紧。
“将军去祖庙了,稍后就到。”还是先前那人,微笑着从容道,“将军说了,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为公子诊治,也安排了最细心的侍女照看公子,夫人就不必担心了,下车吧。”
我迟疑。
那人道:“医生就在府内,夫人下车吧。”
说话间,已过来两名侍女,一名扶我,一名去接青篱怀中沉睡的曼儿。
我无暇顾及沿路迎接的男男女女,无暇顾及府中精妙的建筑景致,我的心思全部吊在一点上,那就是曼儿的病。
医生捋着三缕长须,操一口楚语,颇有节奏道:“娃脾胃弱,邪毒入侵,光止泄是无用的,还得去火、去毒,现在已经发热了,生生拖成险症了哟。。。。。。。”
我的心肝儿随着他柔曼的尾音颤了颤,急道:“那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吾会尽力的么。”医生道,说完,便开始翻药箱,开药。
我定定地望着榻上昏睡的孩子,心思凌乱如风中烛影。
送走医生,安排侍女,吩咐煎药,待一切停当后,一个家宰模样的人走过来对我道:“现在夫人也该准备一下与将军的大婚之礼了。”
我身体蓦然一紧,抬头看他。
家宰道:“等公子用完药,我会派人送他去驿馆,照看的侍女也会跟去,夫人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