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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记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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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带上房门下楼去了。
  思亚跳下床来,急急地跑进浴室去刷牙洗脸刮胡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呢?简直是太荒谬了!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个钟头的女孩子,竟然缠得他昨晚差点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居然还梦见自己跟她举行婚礼!要是给石月伦知道了,不当他是猪八戒投胎的才有鬼!
  他老大不开心地穿上衬衫和牛仔裤,没精神和唐小汪玩抢衣服的游戏,只拍了拍狗儿的头就下楼去了。进得餐厅来他抓起咖啡就住口边送,在发现它太烫的时候赶紧放下来。“超理性动物”?哈!要是给大鸟或屠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保管要以为他唐思亚神经错乱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不都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才会犯的吗?他可是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了耶。才和人家聊了不到一个钟头的天,连人家是不是结了婚、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怎么就……八成是暂时性的荷尔蒙失调了。也说不定是月亮的错?听说科学家作过研究的,月亮不止会影响潮汐,也会影响人类的生理。
  “妈,昨天晚上是不是满月?”
  “你过日子过昏头了是不是?”朱雪德愕然道:“满月?满月少说点还得再等个七八天呢。”
  “噢。”思亚闷闷地用三明治塞住自己的嘴,想不出话好说了。
  一直到他跨上了摩托车往公司赶,都还在脑子里想这个问题。镇定一点吧,小子,你今天可是要到工地去监工;精神不能集中的话,会出什么意外,可是谁也不敢担保。如果一个不留神从鹰架上跌下来,那可就好玩了!
  或者是命大吧,那一天思亚平安无事地渡过了。晚上九点半多些,他依着平常的习惯换上了运动服,带着唐大汪出去慢跑。唐小汪急得在旁边拚命叫。
  “好啦,好啦,你也来。”思亚好笑地说:“就爱凑热闹!人家唐大汪是家里头不够它跑,你这却算怎么一回事?”
  唐小汪是只要有得跟就心满意足了,才不理主人在念它什么呢。他们在外头绕了半个多钟头,思亚想“偶然遇到”的那个人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月伦住的那栋公寓大楼窗口有明有暗,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住的是哪一楼的哪一间……
  啊,算了,见不到也好。思亚垂头丧气地对自己说:这么激烈的情绪来得太突然了,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我还是让自己先冷静一阵子再说吧。说不定我明天就会觉得自己很可笑,会觉得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会——完完全全地回复成正常的我了。
  第二天早上,他很不正常地起了个大早,跑到巷子口去买豆浆。
  连吃了一个礼拜的豆浆之后,朱雪德忍不住说话了:“又要去买豆浆啊?小五,换个口味吧?你平常不是比较喜欢西式早点的吗?我昨天晚上买了世运的面包呢。”
  “呃,妈,我最近——觉得烧饼油条比较好吃嘛。”
  是么?朱雪德很怀疑。这孩子买回来的东西,他自己吃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呢。
  那天晚上,思亚带着狗儿出去慢跑的时候,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早知道想“偶然”遇到她有这么困难,他那天就该先把她的电话地址要过来的!现在可好,妈妈已经起了疑心,连平日里粗枝大叶的老爸都开始用一种询问的眼光在看他了。倒不是说他想瞒他们什么。唐家是一个亲密又开明的家族,他和母亲尤其亲近;只是眼前这码子事还太没有边际,教他连谈都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谈起;而,身为家中老么,在哥哥姐姐都已成家之后的现在,他自己在交友上的动态是太容易惹起父母的注意了……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思亚的脚步逐渐地慢了下来,也没注意到唐大汪的耳朵突然间动了一动,发出了一串兴奋的叫声。
  “汪汪汪!”唐大汪喊,朝着那纤细的身形迎了上去,在她身边转个不停。在那女郎伸出手来拍它的时候,很兴奋地不住舔她。
  “好小子,唐大汪,你还记得我啊?”月伦笑着蹲下了身子,将大狗搂进怀中和它亲热。
  “唐大汪是只色狗,特别喜欢女孩子,我想它是爱上你了。”
  月伦笑着看了唐思亚一眼,脑后的麻花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俐落地甩了起来。“你听到了吗,唐大汪?你的主人在毁谤你的名誉呢!”
  “汪!”唐大汪说,在它的主人也蹲下来的时候拚命摇尾巴。
  “又出来慢跑啊?你一定是个很有恒心的人。”月伦笑着说,注意到唐思亚双眼晶亮,脸上有一抹运动后泛起的红潮。他的笑容异常明亮,那口白牙则非常健康。他实在是个挺好看的年轻人,好看而且惹人喜欢。月伦再一次地想。
  “有恒心的不是我,是唐大汪。时间到了我要是不带它出来跑一跑,这小子能把家里给掀了。”思亚宠爱地拍着大狗的头,而月伦注意到他有一双吸引人的大手:干净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刚下课吗?”思亚问,眼睛看着月伦放在地上的卷宗——很显然地比上回他们见面时少了许多。
  “不,我刚从排练场回来的。”
  “排练场?”思亚微微一呆:“噢,对,你跟我说过你自己有一个戏剧工作坊的。”他困惑地看着月伦,不明白戏剧这个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如果是电影的话他还可以了解,可是舞台剧?他对戏剧的全部了解,只限于一群人在台上走来走去,用夸张的语调和手势在表演一个故事——这是他大学时代看过两次舞台剧得来的印象。从那以后,他对戏剧这种玩意儿就再也没有胃口去碰触了:“请你告诉我,石月伦,你怎么会对戏剧产生兴趣的?”
  月伦仰起头来笑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会对建筑产生兴趣的?有人爱绘画,有人爱数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和兴趣,要想解释清楚可是一项大工程呢。不过,”她认真地瞧着思亚,眼睛里隐隐含着笑意:“我跟你保证,我的作品绝对不是你所以为的那一种!”
  “你——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的作品是那一种?”思亚有些尴尬。老天,她不会是真的看透了他的想法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观察力一定比他原先所以为的还要敏锐得多!
  “因为相似的问题我已经遇见过太多回了。”月伦笑着站起身来,唐大汪立时心有不甘地低鸣了几声。
  “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一个戏剧白痴真令人安慰。”思亚有些自嘲地说,跟着站了起来:“不过请你谅解,石月伦,除了那种很夸张的舞台剧之外,我实在不知道戏剧还能是什么样子。如果你不忙的话,”他很认真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你心目中的戏剧是什么样子的?”
  月伦微侧着头颅打量他。“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是真的。”他的回答来得很快,也很诚挚。只是他不大明白的是,自己究竟是真的对戏剧感到好奇,抑或只是因为他想更了解她一些;想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她所选择的专业领域,想知道这种选择对她的意义在那里……
  “解释起来挺麻烦的呢。”月伦慢条斯理地说,仍然用一种深思的眼光在打量他。唐思亚对她有好感,是她一眼便能看出的事实;他是个正直开朗、富正义感的青年,似乎也是桩明摆着的事实;但她忍不住要怀疑:除了友谊之外,他对她还会有更进一步的要求。而她也无法确定:自己想不想看见这种事的发生。
  月伦那专注的凝视使得她身上孩童般的稚气被消减到了几乎没有,而思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种模糊的不安。很明显的,在那天真而妩媚的女性外表之下,石月伦还拥有一种敏锐而深思的观察力——虽然,敏锐到了什么地步他还一无所知。他对这女孩的了解仍然太粗浅了,这个想法刹那间令他沮丧起来。但是,不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所有的这些谈话、询问、相处才成为必要的么?
  “如果解释起来很麻烦的话,我是不是有那个荣幸请你去喝木瓜牛奶呢?”思亚竭尽所能地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在心底偷偷地希望:她会相信他的动机是出于好学。“毕竟皇帝不差饿兵,古有明训,”话才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用错成语了,因为月伦啼笑皆非地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错了我错了,是”自行束修以上者,吾未尝无诲焉。“
  月伦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既然阁下拿我和孔老夫子相提并论,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先警告你哦:要是听得睡着了,我可是会把木瓜牛奶倒在你头上!”
  “嘿,”思亚抗议:“用木瓜牛奶来洗脸未免太奢侈了吧?我又不是你手下的演员,要花那么大的工本来美容自己!再说,”他大言不惭地道:“小生我长得已经够帅了啦!”
  “是唤,你就跟一颗木瓜一样地帅。”
  思亚悲惨地捧住了心口。“难怪唐大汪会爱上你。它一定是觉得你臭人的本事很像我的运动鞋。”
  月伦笑得靠在电线杆上,唐大汪则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汪个不停。“嘿,别那么乐好吗?”月伦好容易止住了笑,呵责地轻拍大狗的鼻子:“你的主人刚刚侮辱了你,你居然不晓得要向他讨个公道回来吗?看样子你没有什么荣誉感嘛!不过我想我是不能要求你什么,毕竟,”她淘气地看了思亚一眼:“有其主必有其仆。”
  “小姐,我跟你保证我是很有荣誉惑的。”思亚的表情很愤慨:“你把木瓜牛奶倒在我头上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天!”月伦翻了翻眼睛:“我连讲都还没开始讲呢,你已经确定自己一定会睡着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
  “因为佛经上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呀!”思亚笑眯眯地道,一脚跨入了冷饮店的大门:“老板,来两杯木瓜牛奶!”
  怎么,他以为叫了东西之后,她就只好乖乖地坐下来喝了耶?月伦有些好笑地跨进了店子,挑了个桌位坐下来。思亚回过头来看她,再回头看看贴在墙上的食品项目。
  “你要不要吃点消夜?”他问,而月伦发现自己真有点饿了。
  “好,谢谢你,给我一片吐司好了。”
  “才一片啊?你吃得比猫还少!”思亚点完了东西,来到她对面坐下,兀自不怎么满意地打量着她。“我常常搞不懂你们女生是靠什么过日子的。我十几岁的时候啊,可以在圆环连吃七八家摊子。”
  “连吃七八家?”月伦的眼睛瞪得老大:“这太夸张了吧?又不是小猪!”
  “我警告你哦,不可以随便侮辱我哦,木瓜牛奶就快来了!”思而横眉竖目:“而且我们读建筑的一向实事求是,才不像你们读戏剧的,一天到晚夸大其辞。”
  月伦好笑地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敢问您阁下认得几个读戏剧的?”
  “呃,呃,就你一个,”思而很快地道:“不过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是闻一以知十啦,所以……”
  “天!”月伦翻了翻白眼:“他居然还敢说我们念戏剧的都很夸张!”
  就在这个时候东西送上来了。两大杯冰得透凉的木瓜牛奶,以及两盘烤得香气四溢的奶油果酱吐司,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月伦啜了一大口木瓜牛奶,若有所思地望着思亚微笑。
  “说到夸张,”她慢慢地说:“你知道最早的舞台剧没有不夸张的自由。人的五官肢体就那么点大,面对着一屋子黑压压的观众,不夸张别人怎么知道他们在演些什么?这又不像现在的电视或电影,你爱怎么取镜就怎么取镜,爱怎么特写就怎么特写。”
  思亚撕了片吐司放入口中,一面咀嚼她说的话。“这一来不是根本没救了吗?既然舞台剧这玩意儿是这样的先天不足?”
  “所以才有小剧场的产生呀。”月伦微笑:“场地小,观众少,自然就可以将夸张的表演法全都丢开了。对演员来说这种方式也好得多,因为观众的反应他们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得到。情绪是会相互感染的,你知道。”
  “那么,你透过小剧场想表达什么呢?”思亚问:“戏剧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
  月伦的笑容加深了。“创作需要原因么?生命需要理由么?我有一个写作的朋友对我说过:散文写作是在水中捞月,导戏则是平地起屋。你或者可以说我心底有话要说,而戏剧是我选定了的表达方法;像作家选择文字,画家选择绘画,建筑师选定了空间和造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自信和热情在她脸上焕发着强烈的光彩;在谈到戏剧的时候,她并不是清秀或妩媚,而只有“美”才能够形容:“在目前这个阶段,我把重心放在女性上头。我前几个月导过一出戏叫崔莺莺,探讨的是女性在礼教中的束缚和叛离,以及性意识的觉醒;目前正在着手的”狂女“,谈的是——”她微微顿了一下,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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