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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众人早已列在一旁,凝神静气的准备观看符葵心的鸿鹄剑舞。
符葵心挥剑起手,一身银白色武妆,翩然而舞,如天际白鸿。每次剑刃指空时,正午的阳光都正好映在刃间上,泛起淡淡光辉。剑舞的前半段正如鸿鹄展翅,季涟越看越觉着奇怪,跟着剑舞打起了拍子。三节过后,剑势陡变,带着几分迤逦情怀……
一舞终了,却是剑尖指地,似是哀叹之音,季涟拍了三下手,上前接过符葵心手中的剑笑道:“说来正巧,朕的皇祖当年也教过朕这一支剑舞,不过朕剑术不精,葵心可不要笑话。”
符葵心愣了一下,季涟在众人的讶色中走到练武厅正中,自顾自的舞剑。玦儿照着方才季涟的节奏给他打拍子,于是季涟越发得意起来,觉着这是能给他儿子树立良好典范的大好时机,伴着剑舞低声缓歌:
吞舟之鱼,不游枝流
鸿鹄高飞,不集污池
黄钟大吕,不从烦奏
枝枝叶叶,纠纠相当
鸿鹄同飞,鸳鸯栖双
赤心许君,此意勿忘
符葵心听着季涟唱的词,才渐渐明了为何这剑舞到后半段忽改磅礴之气,生出几分柔媚来,原来前半段是讲述人臣心怀鸿鹄之志,而后半段以鸿鹄鸳鸯来抒发歌者欲投效明主之意,所以在“此意勿忘”的终了,格外凄婉哀叹。
只是他不明了的是,为何季涟会从永昌帝那里习得此舞,倒是季涟先想出点头绪,他记起先前颜柳曾说符葵心的母亲是他姐姐的事,道:“葵心的外祖原是皇祖手下的得力干将,想来皇祖是从颜老将军那里看来的。”
符葵心一想,确有此可能,又奇道:“可是家慈教授此舞时,并未教微臣还有词相和的,甚是奇怪。”
季涟笑笑:“葵心回去问问令堂不就知道了么”,一面接过玦儿递过的丝帕拭汗,向她得意的抛了个媚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春雨剑仔细的打量起来。
“葵心你过来看,朕是刚才就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你看这春雨剑的剑柄上,刻着的字就是鸿鹄二字。”
几人凑过脑袋,看到春雨剑的剑柄上刻着古朴的麒麟纹,正中刻着两个篆字:鸿鹄。
季涟蹙眉想了一阵,疑问道:“朕记得皇祖说此剑是他先前的一位部将所赠——难道就是葵心的外祖?”
符葵心耸耸肩道:“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季涟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向符葵心道:“看来朕和葵心还能算个世交呢,既是如此——这柄春雨剑——朕就送给葵心吧。”
符葵心大惊,连忙推辞,季涟却笑道:“人言红粉与佳人,宝剑赠烈士,葵心用此剑才是相得益彰”,符葵心无奈,只好跪下谢恩,接过春雨剑小心佩上。
“你倒是舍得呢,皇爷爷送你的东西,你都舍得送出去。”回长生殿的路上,玦儿笑道。
季涟一手挽着她的腰,一手搁在她小腹上,准备随时随地的和自己未出世的儿子沟通交流:“嗯……葵心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再说他也很合我的脾胃——你说他怎么就没早几年被发现呢,要是以前练武的时候都能和他一起切磋就好了——也许那时还可以让他进宫当个伴读什么的……说起来……除了你之外,他还是第一个让我把皇爷爷送我的东西送出去的人呢。”
玦儿看他那副样子,不由得好笑,嗔道:“你呀,就差说跟他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季涟闷笑出声:“看你这口气酸酸的,难不成你还要吃葵心的醋不成?”
玦儿听着这话白了他一眼,季涟又笑道:“当了几年的贤惠娘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吃醋了呢,谁知道现在醋劲越发大了,连男人的醋都吃……”
玦儿却不理他,脸色有些黯然。
'注'
季涟所歌,前半段改自《列子·杨朱第七》,后一半改自唐·王绩的《古意六首》。
第六十八章 忽闻河东狮子吼
回了长生殿,季涟想着在庆云堂出了一身汗,便唤了波儿过去准备香汤沐浴。照着往常他是非要哄着玦儿来一个鸳鸯戏水不可的,不过自玦儿怀孕之后,他这方面倒是收敛了很多,自发自觉的让太监宫女们侍候他沐浴。
季涟在汤池中闭目憩息片刻,方站起来让宫女伺候擦了身,裹了里衣便径直走出来,绕过屏风走入寝殿,看见玦儿正坐在暖椅上做针线,失声笑道:“你多少年没做针线活了,如今越发的贤惠起来。”
玦儿红了脸,季涟凑过来一看,圆布撑子上画着一个小老虎的图样,玦儿正皱着眉一针一针的绣,不由得又抿嘴偷笑。他掐算了一下,玦儿上一次拿针线似乎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个在丝帕上绣着传说是鸳鸯的图案做成的锦囊,他到现在还好好的收着不让人看见——一则宝贝那样东西,到底是玦儿正儿八经的送给他的第一样生辰贺礼;二则拿出去怕人笑话,因为实在不好看,他身上从上到下的衣裳,俱是上好的丝缎加顶尖的绣娘做出来的,若佩着那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锦囊,他都不知道若有人问起他该怎么回答——他倒是忘了,根本不会有人敢问他这种问题。
听到他想忍又没忍住的笑声,玦儿微恼的斜了他一眼,脸上透出薄嗔之色,看在季涟眼里又忍不住想逗她,玦儿却先开了口:“我知道我绣的不好看……可是,到底是咱们第一个宝宝呢,要是小时的衣裳都让人做,以后都不知道这宝宝哪里和我亲了呢。”
季涟轻笑着将她搂到膝上:“这么说来——咱们该算亲了吧,你怎么又一件衣裳都没给我做过?”
玦儿听他这样撒娇的话,也不理他,见他只是披着里衣,就这样裸着上身搂着她,皱了眉,叹着气放下针线筐,扒开他双臂,从波儿手中接过衣物,埋怨道:“这才刚入梅月,寒气还都没下去呢,你就这样赤着身子,旧伤受了寒怎么办?”
季涟只是笑,由着她帮自己穿衣,他虽说过无数次这些活让宫女们做是一样的,可玦儿只是口上应着,平日里还是要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只是最近有孕才少做了些。
玦儿帮他套上中衣,还没系上带子,看着他右胸口上的伤痕,又隐隐的叹了口气,伸手去抚那伤痕,季涟笑道:“都好了快两年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了。”说着又抓住她的小手亲昵调笑。
那伤口原是从背后贯入的利箭所致,后背和前胸上的伤口虽早已结痂,后来痂也脱落了,伤痕也越来越淡,但是损伤最大的还是内脏,故而玦儿时时担心,总怕他受凉后寒气侵入脏腑,落下什么病症来。
季涟见她闷闷的样子,笑道:“除了刚受伤那会有点咳,现在一点事都没了,况且你每日里这样照看着,又怎么会复发?”
玦儿低低的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担心——我不照看着的时候,你也这样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沐浴了就这样跑出来……”
季涟看着她系上中衣的带子,又帮他穿上外衫,以为她在怪责自己今天舞剑的事,便笑道:“我这不是每天都让你照看着么……还是……你在怪我今天在庆云堂玩久了?我这不是看葵心今天才回来,秦一他们好久没见他,所以才多呆了一会儿么。”
玦儿笑着叹道:“我哪里会为着这些事生气呢。”又帮他束好腰带,“是先批折子还是先歇会儿?”
季涟搂着她在睡榻上躺下,笑道:“歇会儿吧”,说着手就伸进她的外裳,由小腹向上轻轻摩挲起来,直到玦儿气息开始紊乱,他才轻扯罗带,侧俯在她面上轻啄。这半个月来他诸般行事都小心翼翼,生恐压着胎儿,虽有些不便之处,但一想到那腹中孕育着自己的孩子,甜蜜之情就顿时把那点小小的不爽冲淡了,反而格外带着一丝刺激——好像在和自己的孩子争宠一样。
玦儿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不像最初的羞涩,后来的热情,或是近日的谨慎,只是揽着他,好像要二人融合到一起一样,季涟颇有些迷茫的看着她,见她眼里似有雾气,便停了手问道:“你今日怎么了,没什么精神呢?”
玦儿侧身偎在他颈窝,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在旁边,才睡得安稳些。”
季涟失声笑道:“我不是夜夜都在你旁边么,你不是每天都睡得好好的,不到日上三竿不起来?”,说着在她脸颊上轻刮一下,却没有说出后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
玦儿犹疑片刻,才闷声道:“今日我听说按宫里的旧例……有了身孕的妃嫔……就不该侍寝了……”
季涟愣了一下,调笑道:“你这不是侍的好好的么,谁说就不行了?”看到玦儿依旧闷闷的神色,才恍然道:“这——可是今早你去拜见母后时听说的?”
玦儿水汪汪的望着他,也不说话,季涟心里转了几个圈,马上就明白这个前因后果了。
要是一切照旧例,他是该住在秋风殿,心情好的时候去探访一下诸位宫妃,心情不好的时候招人到秋风殿来侍寝;要是谁有了身孕,那十个月便是不能召寝的……他心里再转了个圈,想这事说出去也不过十余日,除去张太后和江淑瑶,其余的人品级比玦儿低,也均无圣宠,有这个心思也未必敢开这个口……
心里想明白了,嘴上却仍在口花花:“什么旧例不旧例的,我在你这里住了两年多了,也不见谁敢拿旧例出来说事……还是,你就这么不信我?”
玦儿微红了脸,依旧偎在他脖颈处,细声道:“我怎会不信你”,说完声音越发细小起来,“你待我怎样,我怎会不明白,要是还疑你,才真是对不住天地良心呢。”
季涟听着这话,心中极是受用——玦儿平时虽对他好,事事体贴,却从不肯将这些话说出口来。他也只有在夜里急切时诱得她说出口来,事后若提起,她还要恼半天。这时听了极是欢欣,一手抚着玦儿的小腹,心中暗道:小兔崽子,不就还有七八个月么,我忍……再说,也未必什么都不能干……看你出来了你爹怎么整治你!
玦儿看他脸色温柔,微笑了笑道:“我倒是想装个贤惠的样子来给人瞧瞧呢,可就这一桩,怎么也是装不来的。今儿母后也是怕我有着身子还要伺候你这个那个的累着了,才说要姐妹们多替我分忧,你倒别多想了——只是我……哪怕只是想着你会让别人碰一指头,心里也要难受半天……”,她歪着头在季涟怀里蹭来蹭去,如温顺的小猫一般,嘴里却说着恶言恶语的话:“我就是这样的醋坛子了——别的事样样依得你,这一桩——这一桩——”,她撅着嘴老半天,近乎是目露凶光的瞪着季涟,也没说出来这一桩事若犯了会有什么后果。
季涟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越发荡漾开来,被她这样的迷汤一灌,心底欢欣的都要开出花来——只怕这时候就是要他去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他也是肯的:“你要是难受了,我儿子在你肚子里岂不是要怨我?你不为别的想,就为着咱们父子日后和睦这一条,也不许再想这些事了。”
玦儿嗤了他一声,道:“是啊,我就是想着你政事操劳,还老替我想前想后的,也该定了心,这一回,就算让天下人都说我是妒妇,我也认了。”
季涟看她说的坚定的模样,笑道:“好啊好啊,小妒妇,你都已经定了这个心了,作甚么还愁眉苦脸的——还说的这么哀怨?你呀——就是变着法的想让我说出来,日后也好做个凭证,说当初是我心甘情愿的,是也不是?”
玦儿被他说穿心思,嘟了嘟嘴,半晌才叹道:“我只是心里怕,怕老天隔三岔五的给咱们出难题呢,又怕这些事咱们做不了主——你多说两回,我也心安许多……”
季涟笑道:“杞人忧天……有什么事是咱们现在做不了主的?”口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初自己没能做主的两桩事,越发别扭起来。这两年来和张太后的关系虽缓和许多,当年纳太子妃的事情,到底是个芥蒂,总觉着因此委屈了玦儿,此时想起往事,那逐渐消融的隔阂瞬间又屹立起来。
他在心中叹了气,想着因他念着张太后的抚育之恩,玦儿便一意的委屈自己,抛却旧事,处处替他尽孝心,事事想着法的调和他们母子感情;张太后那里,却罔顾他和玦儿的多年情意,就算是宫中旧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此时拿出来说,连带着让玦儿担惊受怕……
两厢这么一对比,他看玦儿的神色,越发的疼惜,手轻抚在玦儿小腹上,用他独门的传音秘笈,对他儿子说:小崽子,你爹等你出来很久了,你爹娘的日夕夙愿,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玦儿笑着嗯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