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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佳雯走了,季涟仍是紧攥着玦儿,玦儿抬头以眼神相询,季涟茫然的点点头,把折子递给她。
折面上的标记是平城府的,玦儿想起前些日就说符葵心要回京的,原定的日子是上元节前后。过了上元节不见符葵心返京,递上京的折子里符葵心说边境有些散兵趁着新年之际又骚扰边境,所以符葵心有意出兵把这些零散的队伍清理了再回来……想着这个打开折子,才看了一眼,玦儿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平城府的府尹奏来的,说符葵心在扫荡了突厥和我朝边境一带的散兵后,获悉阿史那摄图正巧到了紫茎山一带,调节当地几个部落间的纠纷。符葵心紧急调兵想要突袭阿史那摄图,谁知阿史那摄图一路行诱兵之计,将符葵心孤军诱至石河,符葵心走前下令调集的后续部队在赶到石河时,发现符葵心的五千先锋部队全军覆没于石河南岸,尸横遍野,截断石河水流,只是找不到符葵心的尸首,还有部分士兵的尸首被冲到石河下游,不知道符葵心究竟是死是活。
玦儿看着这折子,一下也失了神,想起符葵心自永昭元年被派至阳宁戍边后的种种——永昭二年八月,符葵心带着当时朝廷仅有的一万骑兵,在突厥境内的石河一带大破阿史那摄图的精锐部队,斩敌七万余众,从此之后阿史那摄图便分散了兵力,自己也守在石河以北的都斤山王庭,两年内都没有出来和符葵心正面交锋,只有一些其他部落偶尔和符葵心手下的部队有些零星争执……永昭二年年末,符葵心征百济高丽,百济高丽二国主再度臣服……
在漠北草原上,符葵心便如中原朝廷的一柄利剑,震慑突厥各部,使平城诸府百姓得以安宁。
如今,利剑折了,阿史那摄图可谓是湔雪前耻了。
玦儿合上折子,抬头看见季涟伤痛空蒙的眼神。
第七十七章 深信因果诵大乘
季涟稳住了心神,拽住玦儿的手道:“去年四月,他回来叙职时,我还跟他说”,季涟望着玦儿,想起去年四月时玦儿已有了身孕,他满心欢喜的跟符葵心说:“朕多年来的一桩心愿就要达成了,到时葵心一定要回来与朕同庆”,当时符葵心还问他平生还有何心愿,他的回答是:“有朝一日你能提着阿史那摄图的头来见朕,也可算是朕另一桩心愿了。”
当时他只是一时高兴,符葵心在头年大败阿史那摄图后,接着扫荡了突厥边境的几个部落,又重兵压境使百济高丽臣服,回来述职的时候自是意气风发,他又逢上玦儿有了身孕,君臣同席把酒言欢的时候,喝的有些高,就开始胡扯起来。却不想还未到一年光景,先是玦儿小产,后是符葵心轻敌兵败——所有的事情突然如镜花水月般破碎……
玦儿见季涟突然住口,只道他是伤心过度难以成言,不知他是想起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安慰道:“折子上不是说并未找到他的尸首么,说是全军覆没——独有他没有尸身,也许他尚在人间,只是受了重伤,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一时没找到呢。”
季涟茫然的点点头,忽地又一把抱着玦儿,紧紧的箍着她,急切心痛的低语:“你千万别再出事,你千万别再出事……”玦儿被他箍的有些发痛,不停的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放松些,不料抬起头竟看到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却被他咬紧了唇忍着没有掉下来。
旁边小常公公也不敢催,只是静候在一旁,等季涟回过神来才禀道:“陛下,柳大人已经在览竹殿了。”季涟收起思绪,抿着唇定了老半天才向玦儿道:“你先回去吧,我和柳先生商量完了再去看你——要是晚了你就先歇吧,别老等着。”
玦儿揽着他的胳膊出了梨苑,才带着凝儿和波儿自回了长生殿,季涟急匆匆的赶到览竹殿,柳心瓴和卜元深等几人都在里面,俱是一脸凝重。
柳心瓴把另外几道折子拿给季涟,俱是平城府的,报告了其他的几项事宜,如封锁边关继续搜寻符葵心的下落,还有巩固边防等事,还有符靖和符鸢上表请罪的折子。
粗略的看了一下,平城府那边的意思大致是边境一带暂时还是没有太大的危险的,符葵心虽折了五千精兵,但这支队伍在石河与阿史那摄图的骑兵血战数日,阿史那摄图那边也是折损甚多,元气大伤,暂时并没有进犯的迹象。
问题不过着落在如何处置符葵心这件事情上。
符葵心不等朝廷的计划,擅自调兵去追击阿史那摄图,原是犯了大忌,若是得胜一切倒好说,现在却是全军覆没,连主将的生死都不明——他的父亲和兄长仍居要职,不可轻易言废的,季涟的本心自然不愿意处置符家,更何况现在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折子送上来,过两日言官们自有雪片般的弹章上来,季涟叹了口气道:“葵心已经这样了——朕如何还能在这样的时候株连他的家人……况且——昔日孟明三败于晋,而秦穆公信之如初,最后终于一雪前耻。更何况……葵心原本就是于我朝大有功之人,这些个废物,都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柳心瓴劝慰道:“陛下,这些倒还是小事,言官们不过骂几天,现在符二公子生死未卜,边关那边又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多数人还是知道的。微臣担心的是符二公子究竟是生是死。”
一旁的卜元深斟酌半晌道:“陛下——符二公子若是死了,便要做打算加强边防,不然阿史那摄图一旦恢复元气,只怕不好对付。”
“微臣更担心的是——符二公子若是还活着……”
季涟愣了一下,知他的意思是,若符葵心被俘,他脑中可有边关所有的兵力布防……季涟忙道:“葵心,朕是信得过的,他倒不至做那对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况且,他的父亲兄长,都还在平城;他的母亲还在长安呢。”
卜元深见季涟如此说,便道:“既如此,微臣想是不是该多派些细作去草原上,细细的查访可有符二公子的下落?”
季涟点点头道:“这些事情,你们尽管去安排吧。但凡葵心还有一线生机,就一定要设法营救;……就是有什么不幸,也得给朕把尸首带回来。”
柳心瓴又回禀了一些平城那边详细的变动,末了又劝季涟节哀,想起永昭元年的冬天符葵心雄心万丈的出京;去年这个时候志得意满的回来,当时的殊荣不知羡煞多少皇亲贵戚,因自己多去过几次符府,到现在还不断有媒婆来上门想自己从中周旋一二,其中不乏公侯重臣家的千金,谁曾想须臾之间,竟有这样的变故——一时他又有些犯难,这事情要是传开了,符夫人那边他都不知如何去交待呢,他家的夫人和符夫人平时还时常有些走动,这安慰符夫人的事情,回去还要着落在自家夫人身上。
回到长生殿时,已到了掌灯的时候,玦儿见季涟回了,忙让人把准备好的晚膳端上来,季涟仍是没什么胃口,在玦儿多番劝导下才用了一些。
见他这个样子,玦儿只好把上午在梨苑周佳雯说的事情暂时压下一旁,想起符葵心现在多半已遭不测,心里也是伤心,知道季涟一面担忧突厥的骚扰,一面伤痛符葵心的不幸,这两三年用的人,符葵心年纪最小又最得圣意,季涟对他的栽培,倒有几分教导兄弟的样子,这下子陡生变故,自然心痛不已。
一连数日,除了议事外,季涟都只是呆在长生殿,符葵心失踪的事情引起朝野振动,有上表说要严惩符葵心的,有说要缉拿他的父兄为质的,不过在柳心瓴等人的刻意引导并宣传秦穆公用三败之孟明的故事之下,也有些人上表追述符葵心永昭二年石河大捷的功劳,要陛下追谥符葵心的,季涟把这些折子全数压下,要朝臣们多用些心思在民生和边防上,于是这些声音渐渐的压了下来。
这几日又逢上春闱殿试,季涟只得稍微收拾心情,心中仍不免担心符葵心的下落问题,玦儿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烦不已,四处拨弄时翻出师太以前让她抄录的几本佛经。她以往看师太念佛时总是不以为意,翻几页便不耐烦看下去,此时心情烦躁,一时有点好奇为何师太好好的要跑去做尼姑,难道这佛经中有什么吸引之处么?
于是季涟罢了内朝回到长生殿时,听见玦儿正念念叨叨的:
欲生彼国者,当修三福:
一者、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
二者、受持三归,巨足众戒,不犯威仪。
三者、发菩提心,深信因果,读诵大乘,劝进行者。
如此三事,名为净业。
季涟站在后面,看着“深信因果”四个字,心里一怔——难道这一切真是所谓因果报应么?只是……为什么都不报应在自己身上呢?玦儿何辜?符葵心何辜?
玦儿回首见季涟来了,合了书笑道:“以前师傅常说念经可以修心,这几日心里烦闷才拿出来念念,你——不会笑话我信这些神佛吧?”
季涟勉强的笑笑,道:“有什么关系,这些神佛若真是能保佑事事平安,信信又何妨?”想了半晌又道:“过几日请些大师做场法事吧,若是葵心不在了,就当是超度;若是还在,便保佑他能平安吧。”说完拿起玦儿刚才念的经书,一页一页的看下去,越看心越凉,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罪孽深重所造成的么?做一场水陆法会,超度一下那个还没来到世上就没了的孩子吧……
他心底隐隐的有些怕起来,往日他是什么都不惧的,漫天神佛,不过是用来哄骗浮生百万的,惟有他自己能做这一切的主宰——这天下是是他的。
现在他却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茫然了,生死成败,转头成空,他愣愣的看着玦儿,连连的自我安慰——至少她还活着,还同他在一起。
自这日起季涟不再召其他妃嫔侍寝,除了朝议之外,寸步不离的守在长生殿——宫里旋即有些飞短流长,没几日符葵心孤军突进全军覆没的事情也传开了,让众人稍觉安慰些,以为圣上不过是悲痛过甚,过些日子自然好些。
四月初八,真是释迦牟尼的诞辰,佛家的浴佛节,季涟以皇室的名义布施大相国寺百万贯香油钱,亲临浴佛法会,并表示要在大相国寺做水陆法会,超度六道众生。
这诏书一下,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开国以来,除了那位不成样子的永安帝,是没有帝王如此的沉迷于神佛虚妄之说的,季涟这样一道折子,让无数言官看到在不久远的将来,因为礼佛而误国的可能,弹章又一次如雪片般的飞来,痛斥圣上礼佛误国云云。
季涟窝在太师椅上对玦儿道:“你帮我把这所有说我不该做水陆法会的折子,都给我披上知道了三个字”,言语中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玦儿只好一道一道折子的翻,把那些言官的弹章挑出来批注,想了想周佳雯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便回头道:“有件事,上个月便想跟你说了,见你一直挂心符二公子的事情也忘了跟你说。”
季涟问道:“什么事?”玦儿回道:“佳雯也有了身孕,现在已有三个月了。”季涟愣了一下,又叹了一声,盘算道“三个了,总该有一个是儿子吧”,玦儿听他念念叨叨的,笑道:“哪有你这样算的。”季涟却正色道:“我就要和天赌这一把,赌这三个人,总有一个怀的是儿子!”
玦儿愣了一下,心道要是三个都生了女儿怎么办,季涟看她疑惑的样子,继续道:“若是三个都生了公主,那就当是对我的报应好了——那,就让母后遂了心愿,把涵儿召回京吧。”
玦儿听了这话,惊诧不已,呆看了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季涟笑了笑,拉她坐到自己腿上,挑着她的发丝,声音里尽是萧索:“世事无常啊,很多事情,都是人算计不到的——”,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许公公的声音:“陛下,娘娘,追慈庵那边有消息了。”
玦儿一听,忙跳下身来,奔出来问许公公,既惊且喜道:“可是找到师太了么?”
许公公点点头道:“在追慈庵那边守着的人刚送来消息,说是师太云游回来了。”
玦儿听着许公公的话,异常激动,想到几年没有见到师傅了,自己现在也是内忧外困,一面替季涟烦心符葵心的事情,一面还不知那几个人诞下皇嗣后如何自处——周佳雯那日对她说,不论诞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希望过继给玦儿,一来季涟对她并无好感,二来玦儿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至让另外两人嚣张了去。只是——玦儿想着季涟以前便是过继给张太后,现在母子二人尚是离心,不知季涟是否会以为这事是出自她的念头,一时也没跟他开口……
再者谢昭仪就快生产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做些手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