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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01日全食
“请问:在这五百年一遇的日子里,你有什么愿望?”
潜小麦的眼帘突然晃进一根柴火棒。不对,应该是话筒,后面盈盈站着的分明是华阳市电视台《地方在线》的栏目主持人方谨。
“啊?什么?”
“在这特别的日子里,你有什么愿望?”主持人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一口齐整的牙齿小巧晶莹,笑起来倒是比电视上还要生动几分。
“愿望吗?”
“对。”
“我想死掉,但请让我先报答父母。”
“呃……”
美眉姐姐,只能怪你手气太差。十里中山街这么多行人,谁让你偏偏抽到潜小麦呢。
若是平日,潜小麦倒也不是这么尖利的人。八成会习惯性地抿嘴往上拉高唇线,在那张几近面瘫的脸上添上一点表情,然后第N遍许下那个放之四海皆可的老三样愿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多多发财。
只是今天的潜小麦,甚至连些微礼貌性的敷衍精神都不想提起。
原因很简单很俗套。半年前,XX杂志社来了位大学实习生,又恰巧是某某某的小姨子的表妹。于是,潜小麦挥一挥衣袖离开了工作八年的校对岗位。尽管在别人眼里只是个拿九百薪水的临时工,却养活了潜小麦八年,给了潜小麦中专毕业后八年平淡满足的生活。
丢了工作后,潜小麦深有感悟,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都是半年来第二十三次应聘了,其间也在文印店、饮食店陆续干过一段时间,只是都长不了。
“你很好,只是不适合我们。”
“你走吧,我们需要综合素质高的人才。”
“残疾人,不要。”
“我们要的是本科生。”
“没有残疾证的,不要。我们只负责有残疾证的。”
“大专以下没相关经验的免谈。”……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语,恁是自诩平静冷漠的潜小麦,内心也会掀起丝微的波澜。
有人说过,没有人能打倒你,除非你自己。潜小麦再一次实践性地证明这句话正确无比。
第二十三次应聘,职位是图片后期处理,数码文印店的老板娘亲自面试。
潜小麦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老板娘,约一米六的个子玲珑小巧,气质温和,淡淡的笑容里透着江南女人特有的韵味,又带了一份职场女性的干练与自信。
老板娘从电脑里调出一式六份的人物半身照,吩咐潜小麦:“把图片背景换成蓝色。”
努力吸收完讯息,听起来似乎不难,可惜的是潜小麦坐到电脑前马上愣住了。图片不都是一张一张处理的吗?一式六份合在一起该怎么下手呢?先裁切下来单独处理吗?用套索还是魔棒啊?
“没做过吗?”
“是的。”
“这是最简单的。”
“嗯。”
是的,这是最简单的。就好像用订书机订文件,用木勺盛饭。潜小麦,你真是个猪。以前在电脑室常常看着同事操作,自己也花钱到培训班学过一阵子。怎么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束手无策呢。走在市区最繁华的中山街上,大雨刚停,阴风阵阵,天空灰濛濛一片,地上到处湿漉漉的。潜小麦不喜欢阴雨天,觉得阴雨天心情会容易变得失落孤寂。看着车辆路人行色匆匆,只觉得自己在欣赏一副现代都市默剧。这样日新月异高节奏高竞争的现代都市生活,潜小麦你这么没用,以后的路该怎么办呢?别人的言语和眼神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自身没有技能没有特长一无是处的现实该怎么办呢?
就在这心情灰败的糟糕当口,美眉姐姐方谨撞了上来。于是,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两分钟后,回过神来。潜小麦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无所顾忌地乱说话呢。
听听,断断续续有话飘进耳朵,旁边的老爷爷老太太说得多好啊:“我们这一生……真完美,连这百年一见的……日全食……都能看见。”
应该不是直播吧,那脸可丢大了;是普通录制的话还好些,应该会河蟹掉吧。不担心不担心。
据说,7月22日,中国长江流域会出现500年一遇的日全食奇观。近日,各大媒体有关日全食的种种消息熙熙熙攘攘,全民关注,造就了2009年七月的神秘想象。昨天,同在华阳市区的叶熙就蠢蠢欲试,又是望远镜,又是X光片,全副武装,信誓旦旦,要盛装赶赴五百年的聚首。只不过照今天这天气看来,恐怕愿望要成泡汤了。
回到出租屋,天色愈显得阴暗了。早上时间赶得急,潜小麦没来得及吃早餐。这会儿倒又无所谓了,于是决定再睡个回笼觉,坐车才有精神。下午要回老家,母亲托人来短信叮嘱,一定要赶回去参加表妹苏建芬明天的婚礼。
有一场无硝烟的战在前面摆着呢,头疼啊。
第一卷 002嫉妒
潜小麦的老家位于“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浙西南金田县南江乡。
从环境的角度来说,大自然对这片土地还是相当慷慨的,满眼的连绵群山,满目的绿色葱茏,一切都是那么的浑然天成。全乡人口五万有余,乡政府驻南江村,外加辖管着方圆五里七个自然村。一条五米宽的水泥公路经过南江村头,便是所有南江乡人民赖以进出的交通要道了。
但恁是林木葱茏,恁是山花浪漫,恁是云来雾去,潜小麦还是从内心里不喜欢这个地方。考上中专到华阳市读书,乃至后来工作,都极少回家,逢年过节,也是母亲潜丽琴三催四叫才回去一趟。
潜小麦觉得自己应该是审美疲劳吧,再美的风景都看了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新鲜的。更何况,从市区到南江乡,何止十八弯,何止九连环,人还没到家,就被弯曲盘桓的山路转晕了头。潜小麦晕车,这也算是个原因吧。
总之,潜小麦心里是不太欣喜回老家的。
母亲潜丽琴素来也知晓一二,所以早早就叮嘱,务必一定要回去。
表妹苏建芬两个月前就发来短信,声称伴娘非潜小麦莫属。
所以是必须要回去了。
潜小麦侧身从席梦思床垫下摸出存折看了看。就包五百吧,不多,也不算太少。反正母亲潜丽琴还会再出一个红包。
剩下的钱扣去下月要缴的一年房租,只能再顶三个月,得快点找到工作啊。回去前得绕去药房一趟,给父亲买点常用药,端午回去咳嗽得似乎更频了。脑海里相对应地浮现出那个愈见瘦削的背影,潜小麦立马轻轻地甩头,不要想,不要想。再买点保健品吧。
至于服装,就穿去年买的湖绿色波西米亚裙,搭配米色字母T恤好了。潜小麦一米五八,体重52KG,与时下流行的骨感美自不能比。好在皮肤白晳细腻,这样搭配应该能过得去。至于出彩,那不可能,也没必要。红花就得绿叶配,明天潜小麦的任务说白了和上次订婚一样,就是陪衬。还真不知道这次七大姑八大姨又准备了些什么问题。
潜小麦和一干表姐妹的关系都不太熟络。明天要结婚的苏建芬本也一样,只不过近年来众亲戚和村里人都喜欢拿她们两个作比较,母亲潜丽琴也不时在耳边唠叨,潜小麦倒也慢慢地熟悉起来。
据说,苏建芬只比潜小麦小三个月,初中毕业后到温州闯荡,精明能干,雷厉风行,是南江乡现在有名的女强人;
据说,苏建芬的未婚夫是南江村村长的小儿子,在县城替单位领导开车,也是个能干的主儿,李家在南江村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家;
据说,苏建芬订婚后,村长托关系在金田县城的银行替她谋了一份职位,每月光薪水就有三千多,福利奖金另计,南江村人谁不艳羡;
据说,苏建芬的经历还在南江村引起了一场读书有用论、读书无用论的全民辩论会,连带着潜小麦也当了一回主角。
两人同是姨表姐妹,是最好的比较对象了。
一个风风火火闯温州,一个闷声不响死读书;一个高薪能干,一个失业无能;一个见人就笑,一个见人面瘫;一个买东西砍价能打下对折,一个只会按标价购买;难怪一个能嫁入本村大户人家,一个只能霉在家里做剩女。说到底,都是苏家如教得好,不似杨勇那个憨子,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女儿也随了他样儿……想当年……
是的,这些都是事实。
所以,承认吧,潜小麦。你在嫉妒。
嫉妒她阳光明媚的笑容,嫉妒她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嫉妒她精明出色的生活技能,甚至嫉妒她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的说话方式。
只除了最后那些发散性的话,那个瘦长略显佝偻的背影,是潜小麦心底深处的结,轻轻一扯,就会撕心裂肺……
第一卷 003心结
潜小麦和父母关系不亲密,这是事实。
至于为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说不清楚了。
曾经,在博客看到过一句话:“生命,是场永世不醒的梦魇。我只想回家。”潜小麦一向理解不了小资们演绎的华丽忧伤,这一刻,却满脸潸然。是的,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简单有序的家,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童年的记忆中,父母亲的身影是缺席的,似乎只偶尔和父亲杨勇打过几个照面。仿佛从记事开始,她就跟着罗店杨家的爷爷奶奶生活。
潜小麦的记忆没有出错。
多年后,长大的潜小麦才搞清楚状况。原来在她满周岁的时候,潜丽琴怀上了第二胎,因为头胎是女婴,迫于生子压力和农村计划生育政策,夫妻二人决定趁早去外地待产。于是,襁褓中的潜小麦被送到了罗店。
遗憾的是,第二年初夏并没有遂愿,潜丽琴产下的仍是女婴。直至第三年腊月,潜小海的到来才了了潜家人多年的夙愿。又因为走漏了风声,计生部门三不五时带人上门走访,杨勇潜丽琴又只好在外地多呆了两年。回南江的时候,他们只带回了潜小海。
1990年秋天入学前,正式接回潜小麦。这一年,潜小麦七岁。
回到父母身边的潜小麦几年如一日,每天独自两点一线往返于学校与家,话不多,性格内向了些,倒也挺乖,不需要大人太废神。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潜小麦的命运和父母的关系都不至于降落至此。
1997年春末的一天,潜小麦在课堂上隐隐发热,突然呕吐不止,被迅速送入南江乡卫生院。接到通知的杨勇潜丽琴迅速赶到,对于一向健康壮实的女儿突然发病,夫妻俩慌作一团。杨勇弯身抱起躺在长木椅上的女儿,颈窝瞬间传来灼人的烫热。潜丽琴忙褪下小麦身上的大红棉衣,又褪下半边裤子,让站在旁边准备完毕的医生打针。
药物推进三分钟不到,潜小麦猛地抽畜呕吐,眼皮子紧闭,嘴里起先喃喃着头晕,后来有一瞬任凭杨勇潜丽琴呼喊推桑,都没有反应。
夫妻俩吓得面如土色,颤抖着手不停地掐人中、虎口,嘴里催促医生想办法,并大声呼唤卫生院另两名医生过来帮忙。
一番手忙脚乱,又推进一针药物后,潜小麦慢慢平定下来,俨然鬼门关走了一遭。面颊唇色早已失去往日的红润,灰白一片。杨勇夫妻不停地从上而下抚mo着小麦的冰凉手脚,企图能恢复点温度。
直到今天,潜小麦还清楚记得那天坐在杨勇怀里,耳边感觉到的父亲的剧烈心跳。那是小麦与父亲迄今为止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接下来的五天,小麦心有余悸,不肯再去打针。到底敌不过夫妻俩的软硬兼施,最终还是被押着继续挨针。
谁也没想到的是,半年后,潜小麦耳中全天候传来轰轰隆隆的耳鸣,渐渐听不清老师讲课。起初,潜家人都以为是虚亏,淘了不少补品给小麦补充营养。一段时间下来,情况越来越糟,小麦甚至听不见背后人的高声呼喊。镇级医院,县级医院,最后辗转至华阳市第一医院,确诊为药物中毒性耳聋,感知声音最重要又最脆弱的部位耳蜗毛细胞遭药物损害。持续两个月的医疗结束后,没有明显效果。在经济压力下,杨勇潜丽琴放弃了继续治疗。
回到学校,听力与成绩每况愈下。第二周,当潜丽琴在侄子陈旭利的结婚宴席记帐桌上奉上三百块时,远处潜小麦的双目中泛着森然的冷意与嘲讽。从此以后,潜小麦埋头苦读,整天书不离手。上课全神贯注,努力抓住老师讲的关键词,脑海里不停地自动组织听到的只言片语。课后自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看书,和课上记下的笔记融会贯通,作出自己的理解。
初中后半段的生活对小麦而言是暗无天日的,每一课时都有如打仗,神经高度紧张,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老师与黑板。一天下来,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虚脱了。潜小麦的初中老师与同学对她的印象几乎都是沉默寡言、喜欢发呆与埋头书本,在班级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当然除了每次发试卷。一份耕耘总有一份收获,潜小麦事倍功半的艰苦付出,唯一体现的地方就是分数,毫无例外的,在年级五个班级中,潜小麦没有跌出过前三名。
没有人能相信,这样沉默内敛的潜小麦会在中考后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