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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呼痛,纤手摸向发旁。流血了!
楼定风也愣住了,身子微微蠕动一下,终究仍坐下来按兵不动。
他看起来糟糕透顶。两只眼睛胀得发红,蛛网般的血丝遍布在白色的眼球上。
凌乱的黑发用手指扒过无数次,下垂的刘海半遮住眼眸。沉重的烟味酒气正是
从他身上发源出来。
“你……你怎么了?”她完全被他诡异的外形震吓住。
他吼她,他拿东西扔她,他害她流血。
“滚!听见没有?”他大步跨向窗台前,刷地又拉回敞开的布幕。
“你……你要这样子嘛……我又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担心他不吃早餐会
饿坏胃,这才好心进来提醒他,他何必凶巴巴的。
亮莹色的泪珠开始在她目眶中汇聚。
“你没做错什么!”她颠颠倒倒地躺回椅子上,嘴角挂着薄薄的冷笑。“你
做错的事情可多着呢!你搞乱我的生活秩序,破坏我行事的原则,在我的地盘
上闹得乌烟瘴气──”
“我没有,你误会了,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和你闹别扭……”她以为他生气的
原因和这几天来的冷战有关。
“因为你,因为你们,所有的事情全部出错。”他恍若未曾听见她的抗允,
一迳地喃喃自语。“该死的人没有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闪电砰隆打向庭园的大王椰子。
水笙被银色的火星晃得头晕目眩。她不懂,谁是“你们”,何谓该死和不该
死?偷瞧他沉郁的脸庞,一阵寒意窜过脊梁骨,她突然不确定自己想知道答案。
“楼大哥,既然你心情不好,我下午再来找你。”急着想逃开这个阴沉可怕
的地方。
她疾步跑向门口,却差占一头撞进他怀里,他的动作好快,也没见他如何跑
动,转眼间就挡在她面前。
“逃什么?心虚吗?”楼定风晃晃头想摇出一些神智,眼前看出去仍然是白
茫茫的双重世界。啊!好昏……
“你又能逃到哪里去?”他有些大舌头。“无论你逃到何处,我总是找得到
你,姓施的也一样!你们必须为自己做出的好事付出代价!”
“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水笙完全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求求你,我
想出去……”
“死了,全死了。”他呢喃着滑下门板,跌坐在地毯上。“根本不该死的…
…他应该好端端少着,从上到晚念着我为何不带女朋友回来让他们看看;还有
小妹,如果她没走,今年该是大四的学生了,她会成天缠着我塞零用钱给她,
因为她看上一件漂亮的衣服……宅子里不该这样冷清清的光景,他们应该全活
着才对。”
她的眼眶噙着泪水。他在说他的家人,以前从没机会听他提起过──
“楼大哥,”她蹲下来轻触他的手臂。“你喝醉了,去睡一下吧!酒醒之后
心情就会改善一点。”
“让开!”他陡然挥开她的抚碰。她重心不稳地跌坐在直上。“谁要你来猫
哭耗子?酒醒之后又如何?我的家人会活过来吗?不会!永远不会!你仍然过
得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而他们呢?他们必须躺在泥土里,胸口永远积着一
股怨气!”
“不……不要这样……跟我没有关系的……”她吓呆了。
“当然有!”他突然跳起来,用力揪起她的肩膀。她仿佛被两根铁钳架在半
空中,肩胛骨紧崩得几乎断裂。楼定风罔顾她的呻吟呼痛。使劲摇撼她。“就
是你们!都是你们利欲薰心的结果!为了钱,二十年前的今天,几十条人命硬
生生给你们逼死了!对,或许你不是直接下手的原凶。那又如何?你们一家人
也逃不了干系,还有姓施的!姓唐的!你们一个个也别想溜走!”
雷声隆隆!气层间,阴电阳电相交的次数越来越密集,每道霹雳照亮他的半
边脸颊,忽明忽暗,充血的眼睛显现出无限的愤怼狰狞。
水笙倏然产生错觉,眼前的男人不是楼定风!而是别一个被附身的男人!恨
憎邪恶,宛如“雪湖山庄”的幽灵。
“不是我!和我没关系!”她惊叫,惶乱地挣脱他的撑握。“不是我!不是
我!”
雷的怒吼震撼了他的指控。
都是你们的错!你们要付出代价!你!你要付出代价!
风涛刮开合掩的落地窗,势力万钧的豪雨冲进防护网。湿了,全世界都湿了,
即使是躲在屋檐角落也不得平安,而她却一直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不得平安!
“不要!”她尖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开他的钳制,她没命地冲出书房,冲
下楼梯,恍惚中也冲出大门。
“水笙!”滂沱大雨遮断身后的呼喊。她极力赂前奔出去风雷电雨在四周环
绕,不断追打着她。
二十年前的今天,几十条人命硬生生给你们逼死了!你们!你!都是你!
不安全,哪里都不安全!她必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没有鬼魂的地方。
冒出火星的树干当着她的头压下来。她闪开,跌倒,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又跌倒,再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玻璃象牙塔倾刻间彻底的翻覆。
她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七章
好痛!
楼定风呻吟出声,然后马上后悔自己的轻举妄动 ,他的呢喃听进耳里简直
和打雷同样洪亮。
对,雷。他扶着脑袋坐起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书房的沙发上,挂钟显示着
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他隐约记得今天早上听见轰隆隆的雷鸣,耳边又响起乱
七八糟的喧闹声,接着就醉得不醒人事了。
窗外,电火方才止息,骤雨却没有减弱的迹象。
他勉强撑起身子,走出了书房,才发现不太对劲,宅子里安静得离谱,人呢?
全上哪儿去了?
“张太──”他拔高嗓门,叫唤到一半就畏缩地按住额角。“张太太,老程,
小莉?”声音小了许多。
老天,幸好他每年只醉这一天,这一次!老实说,他的酒量挺差的,每回醉
晕和清醒的过程对他而言如同死过一次,而“临死”前的一切,他重生之后往
往记不太清楚,就跟喝了孟婆汤一样。
孟婆汤,多传神!他微微苦笑。
整栋屋子空空荡荡的,仿如鬼域,他信步晃入厨房找杯水喝,差点被冲出来
的小莉撞倒。
“啊……你醒了?”小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湿淋淋的,似乎刚从大雨
中跑进来,现在又急着出门,“楼先生,不……不好……”
“我的确不好。”他醉倒大半天,可给他们找到借口偷懒了,这帮家伙真令
他的眼睛松懈不得。“其他人呢?家里怎么只有你一个?”
“大家全部出去找章小姐了。”小莉终于顺过那口气。
“找她?”他刹那间提高警觉。“她跑出去了?跟谁?又和那个姜文瑜?”
“哎呀,楼先生,你真的不记得喽?”小莉着急地喳呼,“今天早上你们两
个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水笙小姐突然冲出去,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张太太
赶紧上楼告诉您,可是您说尽管让她去,以后不想再管她了。我们只好待在家
里等她回来。直到刚刚张太太发觉情况不太对劲,章小姐怎么还没露面?而且
气象报告又说今天深夜有另一波更强的暴风云团要来,所以才叫大家赶快出去
找她。”
吵架,老天,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原来记忆中喧闹的声音不仅是雷响,也
包括他和水笙的大吵。
他们吵了些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暴风雨!他突然心中一凉。
“赶快出去找她!”他跳起来,顾不得脑袋里装满一队敲锣打鼓的小士兵。
“务必在另一波暴风雨来袭之前找到她。”
她怕雷雨。
好累好累……
疾步奔跑的速度放缓下来,筋疲力尽的身子承受着风雨的刮打,她已近乎无
知无觉的状态。
好冷、好累。她出来多久了?一个小时?一天?一星期?感觉上仿佛过了几
十年了,周围景物已蒙上深黑色的夜彩。
她缓缓往前走,不知道饥饿,不知道干渴,不知道自己人在何方,只感到全
然的孤独和湿冷。
哪里是安全的所在?
她的神智恍恍惚惚的,脚下踩中某个尖锐的物体也不觉得痛,茫然低下头,
才发觉左脚的拖鞋失踪了,白玉色的脚踝沾满泥泞,污渍中混着一缕鲜红。
血,隐约记得早上似乎也流过血,是今天的事吧?不记得了,谁豁她流血的?
楼定风……
她的大脑自动排队这个名字。现在,现在还不是想他的时候。
她必须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水笙不见了。他们找过每个她可能去的地方。问过每个她可能遇见的人,但
是没用,谁也说不出她的下落!
“我去医院问过所有认识她的医生,大伙儿都摇头回答她没来。”稍后加入
搜寻的江石洲率先报告他的结果。
姜文瑜家里则是楼定风亲自去找的,也没消息。
“花店、杂货铺、超级商店全去问过了,章小姐没去。”张太太代表其他人
回答。
“有没有人去找过‘雪湖山庄’?”他缓缓问道。
“我下午开车绕过一圈,可是那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老程站
出来答话。
“水笙走到雪湖山庄好歹也要花上十个小时,谁晓得她走正路或绕小路,你
下午时候去,怎么可能遇得上她?”
有道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总之,大伙儿再出去找一遍,无论有没有找到,晚上十点以前必须赶回来,
屋外的雨势已经加强了。”他的玻璃窗外的呼呼雨声。“我去‘雪湖山庄’走
一遭。”
不知如何,他有预感自己会在那个区域找到她。
气温随着倾泄的万点水流而下降,当楼定风抵达“雪湖山庄”时,流金岛的
温度已经逼近秋末冬初的气候。他拉拢薄软的夏季风衣,依然阻止不了大雨沿
着脖颈沾湿他的里衣。
“雪湖山庄”颓败的情状和他前几次目睹的一模一样。寒雨笼罩着整片产业,
烟水蒙蒙,沉重的林木气息稍稍冲去废墟的凄凉,却增添了几分森冷。
他绕着土石走了一圈,除了几只避雨的小动物之外并未发现其他人影。或许
他料错了,上次水笙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表现得相当畏怯,可能根本不会主动寻
来这里。闪电照亮了整座山庄,触目可及只有树叶飘摇的影子。
楼定风呼出挫败的叹息,转身走回停车的地方。
砰隆!雷电击中道路旁的高杉,树干晃了两下,突然兜着他的头倒下来。
“危险!”他急忙亲离车身,扑向湿漉漉的泥浆水小径旁。
雨势像漏水的莲蓬头喷洒在他头上、发上、身上,他的嘴里灌进一口污水,
腿上传来刻骨的剧痛。
“该死!”一根三公分长的锐利断枝陷入他的大腿肌肉。
楼定风竭力想把尖刺拔出来,但微弱的光线让他看不清楚针头的位置。不行,
暴风雨夜的森林里处处是陷井,他再逗留下去顶多赔上一条老命。
然而命虽保住了,帅气的车子却不能幸免于难。坚固的车顶被压成夹心饼干,
即使完成无缺的引擎还发得动,他也很怀疑自己有办法顶开驾驶座钻进去把车
子驶走。
“难不成在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走上十来小时回家?”屋漏偏逢连夜雨。他
苦笑,开始跛着脚走出树林,运气好的话,途中或许会碰上好心让他搭便车的
人。
随着跨出去的每一串步伐,大腿上的芒针更加刺进他的血肉,他咬着牙往前
挨过去,心里不忘自我解嘲着,发明“如芒在背”这句成语的人八成也有过类
似的经验。
林间闪过的动静突然吸引他的注意力。楼定风很难解释得出那份异样的感觉
代表什么,但是一股莫名的驱力促使他离开小径,走向林荫深处。
“有人吗?”
“水笙?”他试探性的呼唤。
没有回应。倾盆的雨声几乎盖住其他杂音,或许她听不见他的叫声。
或许她根本不在这里!
不,不能放弃每一个可能性?他决定走进树林深处找找看。
走了约莫十五分钟,每株树看进他眼里越来越大同小异,配合上能见度极低
的洪雨,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幸好天际再茺裂开亮晃晃的光影,照耀他的前
路。
然后,他看见了。
纤白细瘦的女子蜷缩在枯干根部,披垂的长发遮住脸颊,他看不清她的容颜
甚至看不出她是否在颤抖或呼吸。
“水笙?”短暂的瞬间他悚然产生错觉,他们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雪湖山庄”,
水笙缩在墙角,颈上扎有喂着番红草剧毒的细针,全身麻痹。
楼定风恍若中了定身术般,眼也不眨地盯住她,试图从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