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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笙缩在墙角,颈上扎有喂着番红草剧毒的细针,全身麻痹。
楼定风恍若中了定身术般,眼也不眨地盯住她,试图从冰冷的形躯中寻找些
许的生命迹象。
良久,她终于蠕动了一下,很轻很轻的。
“水笙,”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气息。“你还好吧?你冻得跟冰
块一样。”
连忙脱下外衣,将她包成湿淋淋的蚕茧。浸透的风衣已经没有多少挡水的功
能,但起码可以防止雨花直接拍打在她身上。水笙仍然穿着轻便的家居服和宽
松长裙,濡湿之后其薄如纸,压根儿不具避寒的功能。
她眉睫紧闭地窝躺在他怀中,娇躯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似乎失去意
识了。
“水笙,睁开眼睛。”她──还活着吧?楼定风的心头突然浮出哧人的疑问。
“当然活着,虽胡思乱想。”随即自己说服自己。
他们不能继续留在雷雨中,否则她迟早会冻死。他吃力地抱着她站起来,左
腿的负担一旦加重,伤口里的尖刺更加陷入肌肉里。他闷哼一声,竭力忽略躯
体的疼痛。
紧要关头,活命比叫痛更重要。
“这种鬼地方,该上哪儿避雨才好?”想想到觉得好笑。以前日日夜夜期盼
着将“雪湖山庄”彻底地摧毁,现在却巴不得自己手下留情,令它保留几座可
以遮风避雨的屋宇。
轰隆的雷鸣爆发出来,林间深处又响起树林被劈倒的声音。
“不行,我的身上可没有装避雷针。”他喃喃自语,这附近还有哪处地方可
以栖身?
有了!他灵光一现,从前的流民窝距离雪湖山庄不远,前阵子警方又围剿过
几次,应该不至于有危险份子藏匿在那里,他们或许可以找到安全干燥的身寸
处。
于是他抱起水笙,努力摆动沁血的伤腿绕向树林的彼端。
当两人跌撞进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时,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
“没法子了,这里是我的脚所能到达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待会儿屋顶被吹跑
了,咱们只好当一对洗天浴的泥菩萨。”他不了解自己为何持续对她说话,可
能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太恶劣,他要听见一个属于人类的声音吧!即使是自问自
答也好。
“嗯……”她轻嘤咛一声。
“水笙?”他又惊又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醒一醒,你还好吗?冷不
冷?”
可惜她只是哼了几声,继续跌回无边的昏沉。
她的发肤冷得离谱。如果再不设法替两人取暖,他们可能看汪以明天的太阳。
“明天有没有太阳还是一回事呢!”他自我解嘲。
小屋只有四坪大小,他把水笙安置在角落的行军床上,暂时顾不得跳蚤和臭
虫的问题。由于这里以前住过流浪汉,锅碗瓢盆的工具虽然粗陋,勉强还能派
上用场。他甚至在墙角找到一只灰旧的打火机,就着炉里的木炭先生升起一团
火。一番开灶上的锅盖,五、六只肥大的蟑螂慌慌张张蹦出来。
“喝!”他哧了好大一跳,半晌才咽回厌恶的感觉,抢过锅铲一一把蟑螂消
灭掉,然后拿起扫帚请他们的尸骸出门为安。
水笙迷迷蒙蒙地和开眼睛,昏沉沉的视线来回搜寻着陌生萧然的四壁。好肮
脏的地方,而且是臭兮兮的,她在哪里?谁带她来这儿的?发生了什么事?楼
定风呢?
“楼大哥!”她惊慌起来,忙不迭坐直身体。“楼大哥,你在哪里?”
“这里。”一觉醒来就鬼叫鬼叫的!两相比较之下,他发觉自己还是喜欢安
安静静昏迷的章水笙。
楼定风关好门,踱回炉灶边顺着橙黄色的火苗。
“你有毛病?”他又开骂了。“大雷雨天的,四处乱跑,还跑到这么远的地
方,你以为岛上没蛇没坏人──”
细腻腻的娇躯突然撞进他怀里。
“蜘蛛!蜘蛛!”她哧得泪花乱转,拼命想摆脱肩膀上的节足昆虫,却死也
不敢用手挥掉它。“快点,快点,啊!爬上来了!”
“──也没蜘蛛啊!”他赶紧最后机会教育一句,才替她打落肩上的昆虫。
水笙泪眼汪汪地杵地原地,眼红鼻子红的,一副好生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冷风从木板墙缝透进来,两人同时打个寒颤。
“把湿衣服脱掉,去床上躺好,那里有干毛毯可以暂时披着!”他粗声命令,
迳自回头翻箱倒柜,找找是否有遗漏的罐头食品可以充饥。
奇怪!水笙昏过去时,他拼命祈求她快快醒来,现在她醒过来了,他又对她
凶巴巴的。严格说来,他欠她一个道歉,毕竟是他威哧得她不得不跑出来。但
今天的日子太过特殊!今天是他家人的忌日,他似乎没理由向父母的死仇的律
师的女儿低头认错。
父母的死仇的律师的女儿……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关系拉得很远,他又摇头苦
笑。多么的希望能更明确一点,起码方便他迅速决定自己该如何对待她。
忙了半晌,突觉身后静悄悄的,莫非她又昏过去了!他转头查看,脾气登时
卯起来。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床上躺着?”笨女人,缩在他身后拼命发
抖,也不会替自己找件温暖的破布盖着。
“你……你不要那么凶嘛……”她刚刚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就是他把她吼出
门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他却从头骂她到尾。“我……我好冷,可是就要上有
蜘蛛……有蟑螂……可能也有毒蝎子……”泪水扑簌簌地滑下来,她越哭越伤
心。“我想回家吃东西和睡觉……偏偏你一直骂我,张太太说会叫的狗不咬人
……可是叫起来还是很可怕呀……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了!”他们好像经常重复类似的对话。
“我不骂你就是了,你回床上躺好。”
他们被困在风雨中已经够他烦的,她还想再掺一脚。
“可是床上有虫子。”她含泪提醒他。
“虫子全给你哭跑了!”他没啥好气,管她的!随她去挨饿受冻,不理她。
他弯身在柜子里找到一罐隔天就过期的鸡肉罐头,和几包干巴巴面条。只好
勉强凑和着用,反正他从没立志过当厨师。
窗外的电光已经止息了,但是雨涛仍在 哩啪啦地打破阔橡胶树上,沿着叶
缘滴落他们的屋顶,再偷偷泌入木板缝隙,偶尔引进一丝寒细的冷风。
“楼大哥──哈啾──你在干什么?”俏生生的声音仍然发自原位。
“找东西吃。”他掏出瑞士刀,利落地打开罐盖。
“你──哈啾──你找到了吗?”她的嗓音发抖。
“嗯。”他拿起锅子到屋外藉由雨势冲干净,装满整锅雨水放在炉子上。
“你──哈啾──你现在又干什么──哈啾!”
“烧水。”他终于耗尽脾气。“你烦不烦哪?不是叫你回床上躺着吗?去去
去!”赶鸭子似的赶着她上床。
现在也顾不得礼仪教养的问题,三两下剥光她的衣服,拿起带有霉味的旧床
单掸扬几下,确定没有虫子之后环裹住她的纤躯。途中她曾经尝试捍卫自己的
衣服,但是徒劳无功。
“别乱动。”楼定风仅仅以一个简单的命令就制止了她。哼!只有饱暖的人
才会思淫欲,目前他可是又饥又寒又受伤。
水开了,他将鸡肉和面条搅混在一起,煮成一锅鸡汤面。
“好了,过来吃面。”他回头唤她,瞧见她的倩影心头又是一震。
她实在灵秀美丽得离谱,皙白的身子裹在毯子里,潮湿的长发飘垂而下,隐
约可见肌理晶莹的香肩露出薄毯边缘,她看起来就像摆在玩具店架子上等着小
朋友飞买回家的漂亮娃娃。
落难搪瓷娃娃。
“好香,你煮了什么东西?”她不知道楼大哥还会做饭哩!
水笙接过缺了一角的磁碗,才刚喝下热腾腾的汤汁,眼珠霎时瞪得又圆又大。
“你要是敢吐出来,咱们就走着瞧!”有得吃就不错了,她还敢挑,汤里也
不过少了适量的调味料,而罐头食品又恰好有点腥而已!
水笙乖乖把热汤吞下去,立刻递出破碗投降。
“我吃饱了。”明显是在敷衍他。
“全部吃完!有些人连罐头食物都没得吃呢!你以为人人像人一样好命?我
还吃过比这锅面更难吃的东西。”
她又被骂得嘴巴扁起来。“好嘛!你以前何必吃那么──‘风味特殊’的食
物?”
“穷呀!”他坐在床沿埋头吃面。老天爷!真的满难吃的。“我很小的时候
就成了孤儿,成天在街上晃荡,自然是找到什么吃什么,哪容得我挑嘴?”
难得他主动提起幼年的经历,水笙圆睁着媚黠的明眸,扫视他的脸庞。
“你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亲人俱殁的伤害性必定很严重。她思
及今早楼定风莫名其妙发怒的场面,心头仍然冒着冷汗。“他……他们的死因
是不是和我有关系?你当初收留我的原因,也和这些旧事脱不了干系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严格说来,事情与你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该让她知道多少?他蹙着眉心
迟疑,终于决定说出大致上的实情。“但是令尊生前替杀害他们的凶手做事,
协助那伙人逃过法律上的追诉责任。”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正合楼定风的意。他已经累了,突然找不出力
气谈论太多几十年前的旧事。
记挂了整整二十年,他真的觉得好疲……
然后她开始闷声不吭地流眼泪。
“你又哭什么?”通常而言。“章水笙哭”和“楼定风头痛”之间可以填上
等号。
“以前的事我又不记得……跟我也没关系……你怎么可以对我凶?现在我只
认识你,甚至连我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原来你对我的
照顾关心全部是假的……”开闸的水龙头再度哗啦啦地淌泄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赶紧祭出自己最常挂在嘴边的七字真言。“我也
没亏待你呀!看看你,吃好的,穿好的……”
水笙可怜兮兮审视身上的破布和碗里的面糊。
“好吧!你‘通常’吃好的、穿好的。”他又好气又好笑,“今天的情况特
殊,就当做是野外求生训练的课程好了,很多人宁愿花大把银子和你现在处境
交换──唔!”
他起身收拾空碗的动作僵了一僵。
“楼大哥,你怎么了?”她紧张起来。“啊!你的腿在流血。”
“没事!”看样子他腿上的尖刺不能等到风雨减弱了才找医生诊治。“帮我
烧一锅开水,把火炉边的瑞士刀放进去煮一煮。”
她连忙照着他的吩咐做,再抢回他身旁蹲下,“有要乱动,把裤子脱下来检
查看看。”
“喂,别──”他想保住自己的基本尊严,却敌不过她四处乱摸的小手。
“快脱下来。”水笙解开他的纽扣,硬把长裤从他的臀部褪下去,还差点松
手让裹住香躯的毯子滑到地上。“嗯,伤口好深、好深。”
她裹住的毯子底下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地趴在他腿上替他挑树刺。章水笙以
为他是铁打的吗?
他的身体突然热起来。
“别看了,把瑞士刀拿来给我。”
刀子消毒完毕,楼定风先拭净伤口附近的污泥,接着来到困难的部分。他必
须割开伤洞,把没入肉里的针挑出来。
要命!他没想到自己也有扮演蓝波的一天。
“喂喂喂,你想做什么?”那条腿已经受够折腾了,楼大哥居然还想拿刀割
它。虽然他是腿的主人,可是她看了会心痛呀!
“怕血就别看。”他深呼吸一下,在血洞口划开小小的十字,脸色已然雪白
得吓人。疼痛与否其实在其次,倒是这种自己切割自己的感觉很恐怖。
“该死!”他的手指太粗了,无法探进伤口里拔出微小的入侵物。“水笙,
过来帮我。”
“我……我……”她的脸色比他白上好几倍,仿佛身受皮肉之苦的人是她自
己。“你……你要我干什么?烧……烧水?”
“干么烧水?你以为我在生小孩?”他凶巴巴地骂人。“过来替我把木刺挑
出来!”
挑刺,听起来好恐怖,血肉模糊……她用力咽下恶心的感觉。
“好……好。”颤抖的手指轻轻落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楼定风霎时觉得
热肿的血肉镇定许多。
她的小指陷进十字的中心点,注意到他的嘴角抿得更紧,当下放缓力道,微
微旋进结实的肌肉里,小心地探触、按压……
“有了!”她的指尖碰到一个细小的尖点。
“拔出来!”他的脸色转为青白色。“小心一点,别让木刺断在伤口里。”
“好。”她稍微恢复了信心,以指尖轻轻挑动刺的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