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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徐大娘是景平镇出了名的大嗓门,即使她一再指天立地誓不外扬,但以她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妈性情,只怕有一半的百姓都已晓得此事,悄悄在背后议论纷纷。
所以呢,一些知情的客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油嘴的小子竟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免一入店就眼神乱瞟,想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有多拙,一位好生生的小美人儿让他们看成小乞丐。
不过还有一半的镇民不晓得此事,他们大半是富贵人家,与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并无交情,故而无从得知这件事。
司府千金司芊芊便是其中之一。
“喂!你这大胡子又想干什么,你离瓶儿哥哥远一点,别想趁机欺负他。”
不要以为她没瞧见就想动手动脚,靠那么近肯定企图不良,想找个受气包揍上一拳,让骨瘦如柴的瓶儿哥哥少吃两口饭。
真是恶毒呀!自己没人要就嫉妒别人好人缘,实在是可恶至极,她一定要诅咒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到老都是个王老五。
“你怎么又来了。”满脸恼色的大厨横眉怒视,两手发痒地想将某对不长眼的主仆丢出去。
“你说什么鬼话,开门做生意不就是要宾客盈门,我来用膳不成呀!”哼!谁理他的臭脸,活像山里的野人.
风怒雷脸一沉,口气恶劣的一拍桌子。“本店不欢迎你,有多远滚多远。”
省得看了碍眼。
“笑话,我为什么要滚,本姑娘有得是银子,砸都砸死你。”司芊芊财大气粗的说道,一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本厨子不屑赚你的大元宝,你留着买山做墓地,以免死无葬身之地。”像她这种不知民生疾苦的大小姐,迟早有一天会饿死路旁。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死胡子,你这人是几天没剔牙了,嘴臭得不得了,缺德又缺心肝。”一开口就臭气熏天。
司芊芊存心和他杠上了,两人每回一碰上面就针锋相对,如同两头脾气都很冲的刺猬,一卯起来便互刺个头破血流,不肯退让一步。
虽然她心里头还是怕死他了,可是在那一次大哭之后,暗动的芳心就止不住漫生想念,为了见心上人一面,就算怕到全身发抖,也要硬着头皮天天上门,不因他的恶脸而退缩。
“总比有人厚颜无耻地巴着人不放,醉翁之意不在酒,点了一堆菜吃不了几口,摆着放馊。”糟蹋米粮会天打雷劈。
“要你管,我家有钱。”她一哼,大刺刺地坐下和瓶儿同桌,毫无女子该有的娇羞。
风怒雷瞧她一个劲的蹭偎,火气上扬地往她后领一拎.“本桌客满,自个找位子磨豆子去。”
“你……你不要动手动脚啦!快放开我,我要跟瓶儿哥哥在一起:;你坏人,不要碰我……”她又不是猫狗,任他拎来拎去。
“要哥哥回家找,这里没有你的小情郎。”
他手一放,哎呀的惨叫声立起。
“你……你……”眼眶一红的司芊芊抿起嘴,眼看着又要泪水决堤地放声大哭。
半遮着面的瓶儿很想视若无睹,任他们龙争虎斗的拚个你死我活,反正相同的戏码日日上演,看多了也会麻木不仁。
可当有只小手攀上她足踝,一脸委屈地抱着不放手,她又不免心生同情地觉得可怜,人家好歹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怎好暴力相向呢?
黄连苦,不及人间苦,做人难,难如登天,她要不出手拉一把,待会铁定出人命,不是司家小姐被活活掐死,便是她的厨子爆筋而亡。
为难呀!为难,为何当个人要这么辛苦,连不关己身的事也要操劳。
“唷!我的好妹妹,你可别淹大水,咱们小店还没打算整修,你就美目含珠生露华,露个笑脸儿给瓶儿哥哥瞧瞧,我也好胃口大开多吃两碗饭。”
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悔不当初的瓶儿深切地体会这句话的含意,她正为一时心软苦不堪言,徒呼负负做人难。
她呢,唇儿不点而朱,眼儿不描黛如远山,双眉似柳垂如月,手掌大小的瓜子脸水嫩白皙,怎么瞧都像个姑娘家,为何仅男装打扮就有人眼拙得看不出她是绝代风华的俏佳人。
这会儿瞧瞧她在造什么孽,遗落的珠子没着落还陪人逛市集,强颜欢笑地让人当犬拉来扯去,笑不达眼的只想开溜。
没当过女人,不晓得会这般大费周章,买了胭脂遗少不得水粉,丝绢绣花还得要鸳鸯,看完银饰摊子又马上飞奔下一摊,腕套个玉镯子就直问好不好看,仿佛她的喜好取决于她摇头和点头之间。
看着司家二小姐大肆的采购,挥金如土的买下一件又一件看起来不值钱的小玩意,瓶儿心中的后悔就一次次加深,要是她能狠心点不加以理会,此刻也就不会如此苦恼万分了。
唉!她又不是迷糊成性的净水,怎会有麻烦找上她。
“咦?有铁口直断的算命摊子耶!我们去算算姻缘。”
“啊!我……”算什么姻缘,根本不准。
司芊芊不等她开口,拉着她就往胡铁嘴的摊前一坐,笑眼盈盈像是喜事当头,元宝一丢就要人家批命算八字,睁目等着算命仙说她有旺夫益子的富贵命,一生无虞,嫁个好夫婿白头到老。
她可是一睑喜孜孜地准备听好听话,打小好命至今的千金大小姐没吃过苦,所有人都顺着她,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一直大富大贵,心想事成得偿所颐。
只是胡铁嘴看了看面相,又瞧了好半天手相,说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的面相虽佳却少了财库,鼻塌不挺会漏财,两颧过高是福薄命,一过双十便得庸碌一生,早年守寡败家业。”
“胡说胡说,不准不准,你知不知道我是司府的小姐,我爹疼我如命,哪有可能是福薄的寡妇命。”他到底会不会?竟然说她克夫。
“人哪会长命百岁,生老病死总会走一遭,一时的安稳不代表千秋家平,若是你爹不在了,你又何以凭宠?”山垮了,人也跟着倒,世事无常。
“我爹不在了……”一阵寒意忽地袭上司芊芊后颈,她突地打了个颤。
没有女人不善妒的。宽怀为大有几人,司老爷偏宠小妾众所皆知,蔚为佳话流于众人口,直称他艳福不浅,妻妾同处一室能不生勃溪。
殊不知长年遭到冷落的正室有多妒恨小妾的受宠,既失了君心,又得装出一副贤淑谦恭的模样,假意与妾室相处和睦,她心中的苦、心中的怨累积得多深呀。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一旦众妻妾依靠的靠山没了,因妒生恨的正室怎么可能善待抢走她丈夫的小妾以及妾生的儿女,若没扫地出门也肯定没好日子,小姐不如丫鬟。
“不要呀!大师,你快帮我排解排解,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只要让我别守寡,衣食无缺受尽宠爱。”她可不想看大娘嘴脸过活,她老说她是赔钱货。
“这……”望着桌面上的三锭银子,胡铁嘴颇为为难地推了回去。“多积阴德少损阴,人在富贵当布施,施粥救贫不落人后,命数也许无法改变,但运随人转,有施必有受。”
德业一积必有福报,就算不能富贵一生,起码不愁生计,平平静静地不生风波。
“哎呀!你说上一堆,我一句也听不懂,人有钱什么都买得到,要你改个运有什么难。”准是赚钱少,故意推辞。
“你……”唉!钱不是万能,她此生的命运大概底定了,难再更改。
胡铁嘴把她推上前的金元宝又往回推,摇头叹气地表示无能为力,要她另寻高人化解,司芊芊闻言气得差点翻桌。
“司小姐,大师的意思是要你多做善事,现在你帮助有难的人脱离困境,哪日你落难了,受你帮助的人将会伸出援手为你疏困。”善有善报,为善者福荫子孙。
“是这样吗?”瓶儿哥哥好厉害喔!居然了解算命先生说什么。
瓶儿一笑,面容生出慈悲柔光。“给乞丐一口饭吃,日后他会还你一斗米,虽然在你看来并不贵重,可腹饥时,放了三天的硬馒头也美味可口。”
“瓶儿哥哥,你说得浅显易懂,我听得好佩服。”她一脸崇拜地泛着光彩,两眼异常明亮。
瓶儿但笑不语,不因她的崇敬而自负,身为天上仙子自是懂得比她多。
“大师,你来帮我们算算姻缘,算得准呢!我布粥三天帮你做功德。”不能再算错了喔!不然定不与你善罢甘休。杏目一嗔,发出威胁。
“算姻缘呀!我来瞧瞧……”他一抬头,顿时怔了一下。“姑娘莫与老叟开玩笑,同是女儿身怎好姻缘配,胡闹胡闹,真是胡闹。”
瓶儿暗笑在心,认为他骂得真好,两凤难双飞。
“你眼睛瞎了呀!瓶儿哥哥明明是男子,你却硬指他是女的,你真要我拆你招牌是不是?!”连番鬼话,没一句顺耳。
“姑娘,老叟绝未看走路,你身边的公子确实是……啊!天人呀!天人,她竟然是……”他忽地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庭饱满,双颊丰腴,眉心一点灵气透,眼清目明不带尘气,带福面容偏向天官,分明是仙子下凡,仙子下凡呀!他胡铁嘴看遍众生百相,头一回见到世间少有的奇相,那身仙姿仙骨绝错不了。
“大师,尔不言天机,你知道话说多了会招来祸事吧!”瓶儿眨了眨眼,只给了一枚铜板当赏银。
他一怔,立即明了其意地颔首一点。“姑娘说得是,老叟失礼了。”
果然有仙人丰采,不同于一般凡人,他活了一大把年纪,总算开了眼界。
“就说他不是姑娘,你休得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叫人砸了你的摊子?!”那一声姑娘扎得司芊芊很不痛快,眼一红的扬言要他摆不成摊。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说什么铁口直断,回乡种田倒也省事。
胡铁嘴睨了她一眼,再度叹口气。“骄气不除,贫苦一生。”
“你说什么?!敢触我霉头!”她心火一生,扬手一挥扫落摊上的铜钱和龟壳,蛮横得叫人摇头。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他口中念念有词的弯下身,心疼不已的拾起一个个沾上灰尘的赚钱工具。
蓦地,一双男人的大鞋映入眼中,他顿感胸口一窒的抬眼,入目的一张胡子脸让他大惊失色,没等拾回所有宝贝便起身大唤。
“小心呀!小心,煞星入眉,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你一定要万分保重,轻者见血,重则丧命,不可等闲视之,切记切记。”
突被扯住的风怒雷满脸不耐烦,更不听信江湖术士之言,人的命要是能算得出来,他风家当年又怎会惨遭灭门之祸,手足五人生死不明。
他完全不信邪地推开胡铁嘴,不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自视过人的身手难过劲敌,想取他性命并不容易,算命先生的一番胡说也不过是神棍之举,想藉此图利罢了。
相较于他的漠不在乎,闻言的瓶儿却拧起眉,一反常态地收起嘻笑神情,起身拉着不情愿的大胡子。
“大师,你可否算出是何种血光之灾,煞从何方而生,可有防范之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宁可信其有,以免铸成遗憾。
乍然听闻结拜兄长有难,凡事随缘的瓶儿忽地心揪了一下,月眉生愁多了丝着急。
胡铁嘴瞧了瞧她,再看看杀气甚重的男子,幽然一慨。“情字最伤人,两位尽早分开才不会伤人又伤己,你们注定无缘……”
他话说到一半,身子突地拔地而起,脚不着地。
“你这张脸我看了碍眼,不如撕了它。”什么叫注定无缘?一句话就坏人姻缘。
“老叟句句属实,绝无虚言,不属于你的终将失去。强求不得。”天与地的距离何其遥远,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
“你……”
细白小手按住逞凶的巨掌,不让他多添罪愆。
“大哥,卫士之言听听也就罢了,何必动怒,人家也是为了糊一口饭而已,别为难他人。”情字伤人,是指她还是他呢?
生平不识愁滋味的瓶儿顿感惆怅,眉峰一叠竟也鼻酸,虽然她始终不去触及十五年期届的归期,可它毕竟是存在的,时间一到就不得不挥手人世的一切,重返紫竹林。
她再一次痛恨自己不是凡世人,必须羽化成仙回到她毫不眷恋的天庭,被迫与心爱男子分离,无法与之长相厮守……
咦!等等,她刚刚想了什么,怎会莫名用了“心爱男子”四个字呢?
她错愕地捂着心窝,水眸藏惊的望向身侧男子,喉头发涩地惊觉自己竟已情根深种,对凡间男子起了不该的情丝,恋慕在心。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何她毫无所察,任凭情势一发不可收拾,在与他相处得安心之余,不知不觉也让他走进仙心,就此停留。
该怎么办才好,她应该返回天上吗?或是想尽一切办法留下,她可不想学织女姊姊和情郎分隔两地,任由相思折磨两颗思念的心。
“哼!饭可以多吃话少说。”以免惹祸上身。
风怒雷的手一松,离地三尺的算命先生咚地落下。
“大哥……”他的行径与恶霸无异,令人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