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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关掉电灯,躺在黑暗中盯住天花板。
原来并非他和爸妈多心,最近几年当真有人在调查他。但,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杂货店老板的儿子,有什么好调查的?除非和江峰打交道引来其他道上弟兄的猜忌,然而这些鬼祟的调查行动却是在认识峰哥之前出现的。
究竟是谁在查他?
“长寿综合医院”的豪华病房内,白衣天使收拾好医疗器具,推着小推车走出病房。两个衣衫笔挺的男子站在床前,静候病床上的老人提出指示。
“刘律师,还……还没有他的消息吗?”老人喘了几口气。
“有,上个星期已经查到他的最新地址,在台南。最近他以非常优异的成绩升上大二,而且刚当选系上的新任会长,要好的女朋友是同校中文系的学生。”
刘律师拿出手帕擦汗。
“他叫什么名字?”老人在喘息之间问出来。
“欧阳云开。”
病房里一阵沉默,半晌,老人突然沙哑地笑了起来。“云开”?没想到他儿子野心不小,即使离开这个家,仍然不放弃对家族企业的继承企图。
“嘿!水浒传上是怎么写的?‘一旦云开复见天’?他替儿子取名‘云开’,显然料定了‘复天人寿集团’终有一天会回到他后代的手上。好,我倒要和他的遗愿斗斗法,就不相信老子会输给儿子。”他深呼吸几下,平复略微紊乱的气息。“道安?”
“董事长。”温道安跨前一步,二十来岁的年轻脸庞浮现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
“我要你和刘律师走一趟,无论用什么条件,务必要把他带回来。”辛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面。
“是。”他维持惯有的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绝不废话。
“没事了,你们走吧!”老人缓缓合上疲惫的眼。
病房门扉开了又关,两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外。而后另一阵开门声悄悄响了起来。
“晏?”老人仍然闭着眼睛。
“是我。”来人背对着窗户,形成一道面目无法辨识的剪影。
“你有什么收获?”
晏的低音透出一丝喟叹。“刘律师已经表态,欧阳云开的事件一旦处理妥当,他想退休了。”
老人沉默片刻。
“随他去吧!到时候记得送他一笔厚礼。”辛几龄明白自己并不好相处,长久替他工作必须承受极大的压力。“辛家的历史他知道得不少,吩咐他以后别乱说话。道安那边呢?欧阳云开回来的消息是否带给他任何威胁?”
晏深思了几分钟。
“我不知道。”饶有深意的眼神盯住他。“你不觉得整个游戏越来越好玩了吗?你以为是个劲敌的人,到头来只不过在虚张声势。反而是那些看似乖乖听话的家伙,脸上其实戴着永远看不透的面具。你已经养虎为患,而且在未来的日子里,老虎不只一条。温道安是正是邪我不知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老人定定迎上他的利眸。
也罢,既然老虎已经为患,就让他出现得越多越好。一旦有了牵制,最终的胜利者只能有一位,他倒要看看谁能挺得最久!
嘿!
一旦云开复见天──
第三章
不是她爱说,这年头的坏人已经不流行穿黑色了,相形之下,在她家门口徘徊的家伙就显得跟不上潮流。怎么着?出门之前他的老大没吩咐他“伪装”吗?
“喂,你找谁?”砚琳蹦出来行使她的盘问权。哇!没想到混黑道这么好赚,瞧他那身丝质西装,八成与她千方百计“抠”来的电脑同样昂贵。
遇上这种凯子,若不好好赚他一票未免太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请问欧阳云开先生住在这里吗?”陌生人居高临下端详她,似乎在评估她占多大份量。
砚琳姑娘也正在做同样的裁决。用存折印章推理也知道,这男人一定是什么“峰哥”派来的。老姊前几天提过,峰哥最近可能会派个跑腿的过来致谢,不过呢──
她绕着对方走了一圈。陌生男子看起来满有教养的,缺了点黑社会混混的习气,毋宁更像好人家的翩翩少爷,眉宇之间清朗磊落。
“我想你应该不是峰哥派来的吧?”先打听清楚比较保险。
“峰哥?”陌生人挑高帅帅的浓眉。
果然不是!哈哈,不是认识的朋友最好,如此一来她敲起竹杠比较不会有罪疚感。
“你有多想知道这位欧阳云开的下落?”她垂涎兮兮的小生意人嘴脸又露出来了。
陌生人觉得小女生满怀希望的表情很可爱。她不回答他“是”或“不是”,却问他有多想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很想很想。”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小女生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瞳眸灵晶晶的,不妨和她扯上几句,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一定。“我急不急着找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大的关系!这有助于她决定每个问题的底价。
“不如这样吧!你给我一百块,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不义之财不可取的谬论她向来不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南台湾的小镇民风纯朴呢!”他呢喃自语,音量却正好让她听见。
“那么你显然中了旅游丛书的毒太深了。”她才不屑替自己分辨,一台货真价实的CD音响可比自尊心实用多了。
“好,一百就一百。”他爽快地掏出皮夹,抽出-张百元纸钞给她。
一皮夹!这家伙一皮夹的千元大钞,总数不下四、五万。砚琳觉得自己中到大奖了,眼珠子只差没亮出“$”的符号。该死!刚才应该出价一千元才对。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他的风度堪称彬彬有礼。
“可以,他确实住在这里,不过──”她笑咪咪的,摆明了吊人胃口。
“不过什么?”白嫩嫩的小手摊到他鼻子下。“小姐,我已经付过钱了。”
此刻一百元还捏在她手里咧!
“一个问题一百!”垂涎的眼睛盯住他的深褐色皮夹。
他长到二十六岁还是第一次看见好意思向陌生人狮子大开口的女孩。“看来你所受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有点问题。”
“别扯东扯西的,讲闲话也要算钱哦!”大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说她没事先警告过他。
“我看我还是省点时间,一次付清吧!”他掏出两张千元大钞给她。“连讲闲话的钱也算在内,够了吧?”
“够够够!”她一把抢过来,生怕他改变主意。
陌生人见了又忍俊不禁,难得碰见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女生,他突然不太急着找到欧阳云开了。
“听仔细喽!欧阳云开现在不在,他陪我姊姊去图书馆找资料,顺便回学会办公室开会,据说下午五点以前会回来,距现在还有四十分钟。他和我姊姊打算一起吃晚饭,他每天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七点钟起床,中午十二点吃午餐,晚上六点吃晚餐……”
她绞尽脑汁想找出另外十件事凑成二十句话,无奈却想不起来,只好依依不舍地把剩下的一千块还给他。“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刚才的每句话就算回答一个问题,我总共说了十句话,正好一千块。”
陌生人竭力压下拚命往上冒的笑意。
“你可以告诉我你和你姊姊的事凑个两千块呀!”他好心地教导她如何敲诈自己。
“闺女的秘密怎么可以随便透露!你到底是谁?”现在才想到要问,不过她刚才讲的一大堆基本上都是废话,他不可能拿来对欧阳大哥不利。赚钱归赚钱,基本的朋友道义还是得顾及。
陌生人马上递过来他的名片,上面印着:复天人寿保险集团,头衔是“执行经理”,署名则横列着“温道安”。
看不出来嘛!年纪轻轻可以当执行经理。“复天人寿”挺有名的。在台湾,资讯界的“IBM”、建筑业的“飞鸿建设”和保险业的“复天人寿”都是赫赫有名的龙头老大。看来这个人来头不小,难怪有本钱身怀巨款四处跑。
嘿嘿,发财喽!
“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叫她招出祖宗八代都没问题,说不定一席话说下来,今天就能赚到她垂涎多时的CD音响。
“小琳?”
天哪!他们何时不好回来,偏偏选在此时此刻,挡人财路也不是这种挡法。
“欧阳大哥,你们明明说好五点回来的,讲不讲信用呀?”她懊恼万分地转头,却见到云开身旁一脸沮丧的姊姊。“怎么?你又惹我姊伤心了?”
云开只能苦笑。他也不想看她伤心哪!早知道就别让她去玩那个劳什子的测字玩意儿。都怪谢见之搞出这等麻烦来!
下午谢见之在图书馆碰上玮玮,一个劲儿鼓吹她毕业后加入他堂叔在台北经营的广告创意工作室。他担任美术设计,她可以撰写文案。
“现在离毕业还有两年,而且届时我不打算离开台南。”她的盘算当然是基于男朋友的因素,不料该死的谢见之竟敢游说她。
“你毕业之后,欧阳云开还有一年得熬,再加上两年兵役,起码得等他三年。”
说得仿佛她浪费了多少青春似的。
幸好他幼年受过伤,左耳失去听力不用当兵,否则难保姓谢的不会得逞。结果玮玮被他烦不过了,背起包包跑来学会等他,回家时一五一十把谢某人的鸡婆全部告诉他。
倘若沿路顺畅到家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路过一个测字摊子。她这学期选修了一门“易经”,对卜卦、算命兴致特别浓厚;再加上谢见之适才的鼓吹,她心里彷徨,竟然拉着他就去测字。
那个测字老人已经衰颓得看不出年纪,着实令人怀疑他测得出个所以然来,偏偏玮玮坚持要听听看。
于是她选中一个“艋”字,请老人测测她的感情──也就是测他啦!这种事还用得着测吗?她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他嘛!
“‘艋’字乃由‘舟’、‘子’、‘皿’组合而成。”老人中规中矩帮她测了起来。“‘舟’乃器皿之象,这个字既有舟又有皿,所以此‘子’乘舟远行而去的迹象相当明显。”老人又刷刷写了几个字。“再者,有所谓‘双溪舴艋舟’,艋字去‘孟’加‘乍’即为‘舴’字,亦为船皿之意,引申为远行,因此他这次远去会乍然发生,令你所料未及。另外,艋字去‘舟’加‘犬’为‘猛’字,所谓猛犬豺狼伴身旁,因此令男友远行之后应该多防身边人事,以免发生猛险之事。”
一番推测听得她花容失色。他察觉情况不对劲,付了钱拉着她就走,可惜已经太迟了!他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哄得她转忧为喜,只好回来找狗头军师砚琳姑娘求救喽!
他真是搞不懂,为何自己处理所有事情完全不费功夫,偏偏遇上杜墨玮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小琳,这位是你朋友?”他只想尽快打发掉其他闲杂人等。
“不是,人家是来找你的。我还赚了一千一耶!”如果他们晚点回来,她还可以赚得更多。
云开怔了怔,打量陌生人几眼,两秒钟后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温道安再度拿出名片,云开还没来得及看出来,巷子口突然出现一道令他大吃一惊
的身影。
“爸,你怎么来了?”
欧阳中伛偻着慢吞吞的步伐接近他们,辛勤岁月的痕迹雕琢在眉间眼角。
“伯父,您赶火车一定很辛苦,为什么不让我载您一程?”温道安回头对欧阳中打个谦和恭谨的招呼。
“我不习惯承陌生人的情。”欧阳中淡淡回答。
“你们两个认识?”以前从未听过父亲提起这位年轻男子,直觉告诉他今天的会面可能不单纯。
“云开,我──”欧阳中突然不知该如何告诉儿子。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有谁料得到它会临时爆出冷门。
“伯父,请让我来说,这是我的职责。”温道安平和的语气含有习惯性的号令意味。“云开,不介意我如此称呼你吧?我代表你的祖父前来拜访你。”
“我的祖父?”云开拧皱了浓眉。他哪来的祖父?“爸,我以为爷爷和奶奶很早就过世了。”
“你误会了。”温道安保持他一贯的温和语气。“我是指你生父的父亲,辛几龄先生。”
不明内情的人当场愣在原地。
墨玮站在众人外围,突然觉得脊梁骨袭上阵阵的寒意──
艋,此子乘舟远行而去的迹象相当明显。
艋,惟恐受溪柞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高速公路的林木往两旁退去,风驰电掣的房车奔向北方。
“我仍然不懂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云开的心思沉浸于杂乱的往事中,无暇欣赏沿途风光。
“我也很好奇你为何答应与我回台北见辛先生?”温道安稳稳操纵着方向盘。
他原以为欧阳云开不会太好说话。
“因为我想弄清楚事情真相。”
“真相正如适才欧阳先生所说的。”
“我并不怀疑我父亲的说法。”
欧阳中和他的生父辛堂初中时期就结为拜把子兄弟。尽管两人家世背景有着天壤之别,但交情并不受到影响。他生父结婚时,欧阳中甚至是男傧相之一。
辛堂结婚后不久就搬家了,两人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