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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灼灼的目光中看出他的深情,却又为他促狭的话受窘,岑祎伦不太自在地瞄了旁人一眼,才讪讪地回道:“你以身相许我就一定要收吗?”
“恐怕由不得你退货。”他抬手示意她靠近一些,在她耳边低语,“你已经试用过了不是?”
小脸爆红,要不是他大病初愈,她肯定奉送他一拳。
这对小情侣悄悄话说得热络,医生护士也很识相地退出病房,老毛正想把空间留给这对爱情鸟时,段逸风突然问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对了,我的事奶奶应该不知道吧?”
问题一出,却是满室寂然,段逸风纳闷竟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奶奶她……”她的脸色变得凝重。“现在正在动手术。”
“动手术?”段逸风差点没从病床上跳下来。“她怎么了?”
“她……”咬着下唇,她不安地低下头,“她知道了你的病情,一下子承受不住,心脏不能负荷,就……”
“该死!”他狠狠捶了下病床,“老毛,我不是说不要让奶奶知道的吗?”
“这……”老毛也语窒了。
“你不要怪老毛。”岑祎伦担下所有责任,“奶奶是跟着我来的。”
“你为什么要带奶奶来?”他气得连苍白的病容都涨红了。
“你不要那么激动……”
“你叫我怎么能不激动?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却让她看见这么残酷的事,你到底在想什么?”握紧拳头,他几乎无法平抑内心的暴怒,“你不知道她已经七十五岁了吗?怎么能受这么大的打击?”
“不是我要带她来的,我不知道她跟在我后面……”她想解释,却又被打断。
“你不能注意一点吗?!”
“那时我急着从你家赶到医院,接替下班的看护,而且还是奶奶送我出门的,我没想到她会偷偷跟着我……”
“你明明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因为体力差,他说得直喘气。
老毛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逸风,你说这话不厚道。”
极力克制从心底窜起的惊恐及愤怒,段逸风咬着牙问:“奶奶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在手术房里五个多小时了。”即使内心觉得委屈,岑祎伦仍是按捺住难过的心情,据实以告。
“我要去手术房那里!”他挣扎着下床,却因为太久没走路,踩到地时脚撑不住,老毛连忙过来搀住他,岑祎伦也抱住他滑落的身体。
“逸风,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过去……”老毛想劝退他。
“该死的不要拦我!”他用尽剩余的力气推拒。
“你连路都走不动了,不要逞强!”瞧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岑祎伦也动气了,“奶奶如果出来了,会有护士小姐来通知的……”
“你还敢说!奶奶居然被你照顾成这样!”他有些气昏头了。
他的话像一巴掌直接打在她脸上,令她的身躯陡然僵硬,松开了扶他的手,退了一步。
“你觉得是我的错吗?我不应该为了赶来医院照顾你而……”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我只要你顾好奶奶!”一觉醒来就要面对与唯一亲人生离死别的场面,教他如何能接受?
“所以我来照顾你是我自作多情?”她低着头,拳头握得发抖,语调凄然。
还扶着人的老毛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用手肘撞了一下段逸风,“你冷静点!这不是她的错,你太过分了!”
闭着眼睛深吸口气,他强逼自己要冷静,一昂首,看清了岑祎伦强自隐忍难过的模样,他浑沌的大脑立时清醒过来。“祎伦,我……”
他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奶奶出事,她内心的痛也绝对不下于他。
“对不起。”她冷冷地打断他,然后抬起脸,绝然地正视他。“是我鸡婆,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看见她眼眶中的泪,他发现自己完全慌了。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别走……”
但是来不及了,他才伸出虚弱的手,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痛苦得完全不知如何反应,茫然地看向老毛,而老毛只是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你真不是个男人!”
“我……”他抓住自己的头,“我只是很急,奶奶她……”
“你被逼急了,所以可以这样胡乱骂人?那李得时也是被逼急了才联合美升找人开车撞你,他干么被抓去关?”
“老毛,你知道奶奶对我的重要性……”
“所以祎伦就不重要了?你知不知道她这阵子有多累?每天要工作,晚上还得先去你家安抚奶奶,再赶来医院和看护交班,你竟然有脸说出宁可不要她照顾这种话?”
纵然是再好的朋友,老毛也真的被惹毛了。
“你也看出她瘦了,就应该知道她花了多少心力在你们这家子身上!就算是她一时大意没留意到奶奶跟着她,这能怪她吗?谁能预测奶奶的行为?何况我们已经极力隐瞒,编到都快没谎话可以编了!”
“我后悔了……”段逸风抬起脸,无助地看着好友,“老毛,你去帮我找她回来好吗?我要和她道歉,我、我真的……”
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虚弱,连一步都走不动;更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居然气走心爱的人。
“她现在在气头上,不会理你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刚才他拚命使眼色,抓得手都快断了,这家伙还不是照样口不择言?
“老天,我究竟在干什么?”他跌坐在病床上。
“气走这么好的女人,是你活该!”老毛一点也不同情地瞪着他,“你也不想想,她是你老婆吗?还是你花钱请的佣人?人家肯这么劳心劳力地照顾你们,你一点也不感激她,还把她痛骂一顿,你未免把她的付出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因为我已经把她视为自己人了……”
“这不是理由,她对你们段家可是一点义务都没有。”除了摇头,老毛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你说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谁能做到这一点?而且,当我问她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她回答我什么吗?”
段逸风无措的眸子对上他的。
“她说,你睡多久,她就等多久。”老毛深深地叹气,“而且,当时医生说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了。”
所以她愿意等他一生一世?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却因他的不识好歹,让她离开了他。
闇黑的眼变得更幽深了,他完全无法言语,恐惧由心底慢慢延伸──他很可能失去了今生的挚爱,就在刚才,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大与愚蠢。
老毛看得出他后悔莫及,也体谅他在一瞬间受到奶奶开刀及爱人离去的双重打击,即使这是他咎由自取,也够他受的了。
“逸风,你一定要劝回她,错过了她,会是你今生最大的损失。”
段奶奶手术结束后就一直待在加护病房,段逸风只能在固定时段进去看她半个小时,其他的时间便陷入无止境的等待。
医生说,她平时没注意心脏的保养,幸好这次病发恰巧在医院里,能够做最及时的救援,否则若换个地方,可能送到医院时已经回天乏术了。
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也替她彻底地解决了心脏的问题,以后她不会动不动就心绞痛,面对突发的状况,也不会像这次这么严重了。
可是,她仍旧虚弱地昏迷着,还没脱离险境。
段逸风做完例行的复健,便呆呆地坐在加护病房外,脑子里混乱至极。
原来,这种茫然看不到路途、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空虚感受,就是等待的感觉,那么当时,祎伦是怀抱着什么心情,无怨无悔地等他?
每天兴起新的期待后,就被摧折;期待再起,又被摧折,连他这个大男人都不免心灰意冷了,她却始终没有放弃,她真的比他坚强太多、勇敢太多!
她究竟去了哪里呢?当他试图找她,却发现她的电话无论是家里或手机,都没有人接听,找到风光公关去,洪水晶也只说她把年假和特休全请了,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上班。
他找不到她了。
他知道她爱他,虽然她从不说一个“爱”字,但她为他所做的一切,却无庸置疑地表露出她的感情。大联银行事件爆发时,她替他保密,无条件收留他;她知道奶奶是他最重要的亲人,所以他人一不在,她就主动替他照顾奶奶;为了怕他在爱情上矮她一截,甚至告诉他她最大的秘密,只为了让彼此在爱情的天秤上有着相等地位。
他如果不好好把握这样的女人,才真是傻了。
只是她现在人在哪里?知不知道他正疯狂她想念她呢?她临去前落在颊上的那些泪水,至今仍扎得他心疼,他多想亲手抚去她的泪、她的伤。
不行,他再也坐不住了。走到护理站交代了几句,留下自己的联络电话,他招了辆计程车离开。他想,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她在台湾也没几个地方可去,于是他凭着直觉往中部的山里去,直抵他南投老家。
抵达时已是傍晚,太阳的一半都落到山后头了。看着屋内一片寂静,灯也没点亮,他开始苦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现在恨都恨死他了,又怎么会想来这个和他关系密切的地方?
灰心地推开门,穿过整栋老房舍,他想到后门的小树林里晃一晃,看看夕阳的余晖是否能驱散一点郁闷的心情。
才走进林子,他立即发现林中的一角有个黑影,眯起眼专注地辨识,藉着落日余光,他看见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景象。
那是她,他心心念念寻找的人儿,此刻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挖掘什么东西,身上的牛仔裤和白色短上衣都沾上了泥土,绑好的马尾落了几缕发丝在颊边,纤手抚去额际香汗,却把些微的泥沙留在粉颊上。
他头一次看到她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却也是他见过她最美丽的一次。
他轻轻走近,怕她突然消失在黑暗之中,霍然伸手由后头搂住她,不再给她逃走的机会。
“啊!”岑祎伦被人猛然一抱,吓得手里铲子都掉了,本想大声尖叫挣脱,但在感觉到他熟悉的气息后,便放弃尖叫,转而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不,我再也不放了!”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感觉到他紧抱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可是她就是不想让他那么好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声线依旧是冷冰冰地。
“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他开始相信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了,“就像你当初找不到我,却知道我在你家等你一样,我一心只想着你会在这里。”
她闷闷地瞧他一眼,拾起铲子低下头,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铲着。她原本打算不再理他了,但他竟三言两语便动摇了她。
他转到她跟前,想看看她的脸,她却转了个方向不甩他,侧着头挖个不停。
“祎伦,你在做什么?”难道奶奶在这地方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宝藏?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她好像挖了不少地方。
她仍是不理他,埋头苦挖,用力的铲着,像在泄愤一般。
难道这是她出气的新招?段逸风心疼又好笑地抓住她自虐的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泥沙。
“怎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呢?像只小花猫一样。”他帮她将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然而她毫不领情,将小手从他的大手中抢回来,又继续挖着。
“不要再挖了,你这样会把自己弄伤的!”即使她冷冰冰的,他仍坚持地重新握住她两只沾满泥土的手。“这里没什么东西好挖的,你不怕挖到什么奇怪动物的尸体吗?”
“你放手,会痛!”他干么使这么大的劲?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便低着头不愿再看他。
“对不起,我的手现在还不太听使唤……”他愧疚地说,却也因这句话让她停下了挖掘。“瞧你,头上还有树叶,手还刮伤了,你平常不是很爱漂亮的吗?”
笨拙的手想替她整理衣着,却被她一把挥开。
“人家就是爱漂亮,不行吗?”岑祎伦倏地抬起头,明亮的大眼袭上一层水雾。
“你……”老天,她要哭了吗?“可以可以,你爱怎么漂亮,就怎么漂亮……”他不舍地将她的头压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拍轻哄着。
孰料这番动作像摧动了她的泪腺,她突然忘却形象地大哭出声,令他一下慌了手脚。
“呜……你这王八蛋!干么来惹我哭……”
“别哭别哭,奶奶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她哭得更难过了。“你骂我……”
“我不是骂你,我只是……”他手忙脚乱地搂着她摇晃。
“你有!你怪我没有照顾好奶奶,可是你不知道我比你更自责、更难过……”她擦着眼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