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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夕不禁苦笑,“太岁能比得过我们这位魔王吗?”
“嗯?你说谁?三哥吗?”
她没回话,挑开自己那一边的车帘。外面倒退的树木以及跟随在左右的人群,为什么看上去都那么陌生?
热热闹闹的场景总是围绕在她的左右,但是却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涟漪,唯有……唯有……当手指触碰到袖中的白手帕时,所有故作的镇定、强压的渴望,都像是亟待喷涌的火山,将她全身烧灼得滚烫。
人哪,为什么总是在渴求着自己不应该妄想的美梦呢?
司空曜用马鞭狠狠地抽打着树干,府里的家丁奴婢都吓得不敢上前,不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还是在他出尽风头,抢到皇上赐的马鞭之后?若换作别人,早将那马鞭高高奉入高阁之中,碰都不敢再碰一下了。
他在发泄,是的,因为无从诉说,只能发泄。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自以为在皇子中算是最得兄弟姊妹喜欢的,许多人都视他为最英勇的手足,或是最了不起的兄长,然而他却活得如此孤独,孤独到所有的心事都只能一个人苦苦隐藏。
若非我坚信你是真的讨厌她……我会以为你是在嫉妒。
大哥的话真如一把刀插在他心上。嫉妒?若是六年前,他不会认为这是嫉妒,他会坚信这是恨,因为恨,所以要剥夺所有属于落夕的快乐,所以要让她永远为他的存在提心吊胆,让她时刻不得安宁,只能注意他的存在。
然而,边关生活六年,多年的征战除了磨砺他的兵法韬略之外,还磨砺了他的一颗心。
他是嫉妒,也是恨,可因为恨而嫉妒,或是因嫉妒而恨,他分不清楚。
儿时落夕还没有入宫的时候,父皇的子女也有四五个,虽然太子早已是太子,但最得宠的人却是他,人前人后,谁不将他三皇子奉为本朝最明艳的珍珠?
没想到五岁时,他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叫落夕的女婴,她的出现,瞬间改变了属于他的未来,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父皇的眼睛都只是关注着她的成长。
“落夕会笑了!”
“落夕会走路了!”
“落夕能叫父皇了!”
“落夕能读书写字了!”
落夕落夕,落夕的一切仿佛都是值得称颂的,逼迫得周围的人都要跟随父皇一起去赞颂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儿!
“父皇,你看我射下了一只小雁!”
九岁时,他第一次弯弓射箭能射中如此高飞的猎物,欣喜若狂地拿到父皇面前炫耀,没想到父皇却皱眉说:“落夕为我们国家带来了难得的和平,她向来不喜欢杀戮,昨天还放生了一条小鱼,你要多向她学学,多存一点仁爱之心。”
呸!让他堂堂三皇子向一个黄毛丫头学什么?
“父皇,你看我这份兵策写得如何?张大学士都夸赞我写得好呢!”
十岁时,他捧着自己被本朝才子张学士称赞过的兵策去向父皇献宝,没想到父皇又皱眉,“有落夕在,现在国泰民安,你应该多学学你大哥,学会治国,而不是打仗。落夕已经开始学刺绣了,昨天还绣了一只可爱的小猫送我,你看,难得她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能绣得这么好,真是天赋异禀。曜儿,你五岁的时候还在满院子玩泥土吧?”
这样的事情一次次重演,他再好的脾气和耐性也已被磨得干净,父皇有多赞美落夕,他就有多反感她,反感到最后累积成山,就变成了难以改善的恨。
即使她温婉的气质越来越如皎洁的月光,让人移不开视线,即使她能绣出世上最美妙的绣品,他还是坚定地决定——要恨她!
常年累月地恨一个人,需要多少毅力和耐心,是没有恨过的人不会了解的,他要时时在暗地里关注那个人,找出更多恨她的理由,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习惯。
直到有一天,当他发现那些恨似乎开始变质的时候,他不能接受自己对初衷的背叛,于是宁愿继续披着恶人的外衣,干那些看似不可理解的勾当,似乎当所有人向他投来瞩目的目光之时,他才会在心中稍稍得到一些宽慰。
只是那些目光中,总会掺杂着一双纯净的眼,让他心潮翻涌,莫名其妙地怒火加身。
尤其他最恨的是,她将这份温婉和纯净投注到别人身上,尤其是异性身上时,他压抑不住的怒火就会化成如嫉妒一样的烈火,恨不得在顷刻之间蔓烧四野,让这世上除了他与她之外,全都寸草不生。
这种力量,除了“恨之入骨”四个字之外,难道还有别的言词可以形容吗?
第三章
一袭青衣裹住那纤细的身体,盘在头顶的发髻用木钗端端正正地束缚着,发髻下,这位公子的脸清秀细致,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眸总是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好像怕羞似的不愿意看人。
红袖招的老板娘迎到门口,大剌剌地笑着揽住这人的肩膀,“洛公子,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姑娘等你好几个月了。”
“近来比较忙。”公子开口,嗓音出奇柔嫩,即使他拚命压低声音,还是听不出多少阳刚的味道。
老板娘低笑,“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心上人,所以才忙不过来了?”
“慧娘,别拿我打趣了。”声音一轻,洛公子话中更带了几分无奈的柔婉。
也许外面街上的人看不出来,但在这种风月场所打混久了,她一眼就能辨认出这位男子装扮的“公子”其实是位姑娘。
“姑娘们,洛公子给你们送手绢来了!”慧娘一声高喊,红袖招楼上楼下的姑娘们立刻嬉笑推挤着,争先恐后地跑下楼来,将洛公子团团围住。
“这次带了什么好看的花样?哎呀,这只鸳鸯绣得太好了,我要了!”一个红衣女子抢先夺到洛公子手中木盒里的一条手帕。
“红梅,那是我上次和洛公子定好的,你怎么能抢?”另一个绿衫女子生气地也去争夺。
洛公子轻声安抚道:“大家不用急,我这次多带了点东西来,你们可以随便看看。”
原来木盒不只有一层,一连三层打开,姑娘们连声欢呼出来。
最上面的一层是十几条手帕,中间一层是女子贴身穿的肚兜,最下面一层则是香囊袋,无论是哪一件绣品,拿出来都让人惊叹不已,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
姑娘们连忙掏出自己的金银,争抢着买下这些东西。
慧娘在旁边笑道:“别的男人来我这里都是花钱的,只有洛公子来这里是赚钱的。这些姊妹赚的也都是血汗钱,洛公子可要手下留情,不要要价太狠了哦。”
刚才那个红衣女子抢到了一个并蒂莲的肚兜,喜孜孜地在身上比试着,反驳慧娘道:“洛公子的东西质好,要价公道,我们就是愿意砸钱给他,你可不要吓跑了我们这位大老板。”
“听听,现在姑娘都站在你这边了。”慧娘用手绢捂着嘴笑。
洛公子只是恬淡地一笑,将金银钱物小心收拾清点。
忽然间,门口的小二连跑带颠儿地进来,紧张地说:“三皇子来了!”
“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震,不仅慧娘变了脸色,连洛公子的脸也立刻惨变如雪。
“这个魔头,天还没黑,生意还没做,他来做什么?”慧娘连连顿足。
洛公子忙道:“皇子来了,我不便见,先走了。”
“那怎么行?”一干女子急忙拉住,“东西还没有买完,你怎么能走?放心,他又不认识你,不会为难你的。”
慧娘拨开众人的手,“洛公子,你先到二楼的绮云轩等等,等我把那魔头哄走了再说。”
几个女孩子便连推带拥的把人推上了楼。
大门口那边,司空曜已经晃着身子进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他好奇地打量满屋子的人影,“该不是刚才有什么贵客吧?”
慧娘陪着笑上前,“哪有什么贵客?您不就是我们的贵客吗?听说您要来,所以这才列队欢迎您啊。”
“少胡说了。”他邪邪地笑着,“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大白天的,我不请自来,你心中说不定有多讨厌我呢。”
“三皇子越说越见外了,您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我们是开门迎客的,从来都不需要假惺惺地下帖子请,又怎么会嫌弃您来得早还是晚呢?”
司空曜眯着眼看向楼上,“不对,刚才一定来过什么人,我分明看到红梅和绿藕带着个人进了绮云轩。”
“是新来的一个丫头,我让她们去调教。”慧娘急中生智的回答。
“新来的?叫什么?什么出身?”司空曜好奇地追问。
“不过是个穷人家的孩子,长得也不怎么样,您就别管她了,您想找谁服侍就尽管点。”她亲自搀扶着司空曜的胳膊,从另一边的楼梯送他上楼。
“还是依云阁吧,我喜欢那里的布置,叫云娘来伺候就好。”司空曜大声地说着,“带上她的琵琶。”
依云阁隔壁就是绮云轩,红梅和绿藕还没有离开,两人低声笑说:“这个三皇子真是奇怪,每次来,花大笔的银子,叫上一堆的姑娘陪他,还非要云娘弹琵琶唱曲,云娘都怕了他了。”
“为什么?”一直沉默的洛公子忍不住低声问。
红梅又笑,“因为这位皇子想听的不是什么淫词艳曲,偏要听什么岳飞的满江红、苏轼的水调歌头,那岂是我们这种风月场所该唱的曲子?云娘每次唱得嗓子都哑了,指头也弹出了血,但是他不喊停谁也不敢停,只好咬牙硬撑着啊。”
洛公子喃喃自语,“难道他到这里来就只做这些事吗?”
“男人该做的事情他想做的时候自然会做的。”绿藕嘻嘻笑着,“只是相比那些寻欢作乐的大爷们,咱们这位三皇子真的是够可爱的了。”
红梅说:“咱们还是先过去吧,免得被他发现咱们不在又要问东问西,而且若去晚了,只怕连他赏的银票都拿不到呢。”
于是两人同时对洛公子道:“你就在这边等等吧,我们尽快过来!”
抱着木盒子坐在屋中的角落,洛公子第一次抬起头,认真注视着屋中的陈设。
秦楼楚馆中的房间大都是香气袭人,绮华相拥,红袖招作为京城中最着名的青楼,当然也不例外。
置身在这样的地方,她很是不自在,连周围那些华丽的座垫,她都不知道该坐过去,还是离得远一些。
说来该是多么好笑啊,谁能想到她此时此刻竟然会置身于这种地方,甚至每隔几个月,为这些被世人最视为下等玩物的女子们送上即使是宫中的贵族妇女都要争抢的丝织绣品。
你是个笨女人!
许多年前,有人这样冷笑着,又恶狠狠地对她骂过这句话。
许多年后,她似乎依然是那个笨女人,做着或许除了她自己之外,旁人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隔壁传来一阵阵欢歌笑语,果然有琵琶声响起,但唱曲的却不是女子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子正在纵声高歌,而且他唱得也不是红梅和绿藕说的那些阳刚词曲,竟是辛弃疾难得的哀伤之作——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对面唱得越来越响,坐在这边的她听得渐渐有些痴了,不由得随之喃喃念着,“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忽然,隔壁的歌声停了,男子的声音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出去转转。”
然后是红梅的声音,“三皇子要去哪里啊?”
“我去如厕,你们也要跟着吗?”颇为轻佻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引得众位女子又是一阵笑声。
听那重重的,略显得有些不稳的脚步声从门外走廊上走过,屋内的洛公子也伸展了下有些酸涩的四肢,站起身,想在屋中小小走动一下。
但是,突然间,房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她惊诧又本能地与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对视,一瞬间,心底的防线便如决堤的洪水般崩塌!
四目相对,她,无所遁形。
外面那个人,如他平日里喜欢的那样勾着嘴角,略带一点嘲讽和不屑的笑容,但眼中也有着更甚于她的惊诧。
“是你”他不敢相信地叫了出来。
她立刻转身,用双手捂面,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再面对这个难堪的现实。
但是他随手关上房门,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扯下她的双手,抬起她的下颔,深邃的眼眸犹如看穿她的灵魂一般。
“真是不敢相信啊——”他的语调又回复悠然的轻佻,“我们的挽花公主,让父皇钟爱如掌上明珠的落夕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下等的青楼之中呢?还是一身男装打扮,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是来采花不成?”
最初的困窘之色从她的脸上褪去,她轻声说:“如果这是下等的地方,那你来这里岂不是也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吗?”
“我还有什么可被辱没的?”他冷哼了一声,“自从当年被逐出皇宫和京城之后,我就没有一点尊严可言了,皇子的头衔不过是个虚名,父皇所有的亲生孩子加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