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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问笑脸猫这样看著他的理由,但总是没问,就像他不曾伸手轻触那份骚动,风会停止,浪会碎散,以前他也曾碰过很类似的困扰,也像现在这样混乱得看不清楚又无法回忆,但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心情会消散,脱离泥沼後会清醒,他只是太过在意笑脸猫的眼神,只是还不太习惯如何与一个是人也是猫的存在相处,不知道不知道该怎麽在回家的时候,放下心防地面对笑脸猫。
『给我一个名字。』
那时候,比荷想起小王子的狐狸。
给我一个名字,从此我与世界上所有的猫都不相同,与世界上所有的人也不相同。
你不是我的主人,却是第一个给我名字的人。
於是我们对彼此来说,也特别的与其他所有的特别都不相同
比荷不确定这样对笑脸猫好不好,但他的确想呼唤他笑脸猫以外的称呼。
■ □ ■ □ ■ □ ■ □ ■
疗养院在城的西北郊外,往东可以看到一整片原始林,偶尔野外生物协会需要随行的义工医生时,比荷也会跟著他们进入原始林,进行野放协助或治疗。
笑脸猫盘在比荷的肩膀上,听比荷说著森林的事——他知道,当然,这森林甚至比他还古老,但显然森林也跟他认识的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比荷并非真心想跟他分享森林的事。
不是为了逃避什麽,只是想延迟某个念头出现的时间,很隐晦、不经意、理由绝佳是面对死亡吗?
笑脸猫眼睛转转,这里的确充满老人的气息,但比荷并没有离别的气味笑脸猫打个哈欠,决定不想了——多心没用,贴心才有用。
他们走进其中一幢建筑,室内光线柔和舒适,有个接待员走上前,露出亲切的笑容跟比荷握手。
「比荷,真是辛苦你了。他今天状况不错,刚刚还问起你怎麽没来。」
「那」
比荷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希望,失望很多次却还是无法不去冀望的表情,让接待员的笑容凝固片刻,比荷的表情也随即变回温和宁静的状态。
「他没有想起我。」比荷笑了笑。「说得也是,不过,还记得我会来的确是状况很好。他在哪里?」
「在西露台,今天天气很好。」
接待员看了笑脸猫两眼,没问什麽,疗养院里有很多动物,这些动物医生有时甚至比人类医生更管用,比荷肩膀上的猫虽然不是医院严格管理的动物,但对方既然是兽医,至少不会有疾病方面的问题。
笑脸猫轻轻转动视线,活动的老人很多,那些喉咙中发出的共鸣声在宁静中如野兽哀鸣。他们移动,却彷佛有看不见的锁鍊阻碍他们的身体、乃至灵魂,那份受困的狂躁偶尔从眼中闪现火苗,而後沈寂、死寂。
越往里走,空气所笼罩的空间越像被冻结在玻璃中,老人们发出声音,哀鸣已然停止,他们不再挣扎,因为连挣扎也早已遗忘。他们偶尔从裂缝中显现孩子的模样,在不断重复的生活中寻找昨天,残破而无声。
比荷朝户外其中一个躺以上的老人走去,阳光下的老人瘦而空洞,实际年龄或许比看起来更小,但年龄似乎跟其他什麽一起抽离。
老人在看见比荷时眼睛闪了闪,因为搞不清楚现况而先发出笑声与笑容,皱起的眉翼下是虚无的困惑、有印象但不记得的表情,比荷没有让老人想太久,温和的笑容让老人即将爆发的情绪平稳下来。
「爸,我是比荷,我来看你了。」
「比荷?比荷,我是约翰,我有这麽老?」老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比荷,察觉不出任何区别。「你穿得这麽体面,为什麽要来这麽乡下的地方看我?我还得把羊放出去」
「约翰,今天不用去放羊,」比荷笑笑,抱起笑脸猫放到父亲手上。「上次我跟你说我要带新朋友来看你,他是笑脸猫。」
笑脸猫非常配合地咧开大嘴眨眼睛,老人吓一大跳,但孩子心性的他很快发现,明明松手了猫却还浮在空中,接著眼睛一花,猫又盘回比荷的肩膀上,冲著他弯出一个巨大笑容。
「啊、啊、啊笑脸猫!」老人鼓掌,伸手就想抓猫,比荷连忙握住老人的手轻拍两下,竖起手指。「嘘这是秘密。」
「秘密?」老人低下头,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有坏人要抓笑脸猫?」
「嗯,」比荷愣了愣,不晓得该怎麽解释,看著那父亲双眼睛,终究还是清浅一笑。「笑脸猫想要自由。」
「所以他不能常来吗?」
老人的眼里有著期盼,比荷不了解这麽多年来他为什麽还会觉得受伤,父亲现在的年龄或许不到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期待笑脸猫的出现胜过自己出现很正常。
「对,他没办法常来,」比荷替老人批好披肩,仔细扣好松开的领口。「要玩游戏,还是要说故事?我在当兽医,有特别喜欢什麽动物吗?」
「喜欢」老人的表情从思索到凝滞,继而像画像出现裂痕。「朵琳。」
名字出现的同时,老人变得执著而恐慌,生怕含在口中的文字会从此烟消云散,面容跟身体瞬间僵硬紧绷。
「我喜欢朵琳,她去哪里了?」
比荷还是笑,即使那微笑在笑脸猫看来也是破碎的,比荷依然笑得温和。他站起来,抱著笑脸猫,在老人的脸上亲一下。
「爸,我帮你找,请等一会。」
笑脸猫仰头望著比荷,看比荷走向其中的一个看护告诉她发生什麽事,接著头也不回的走出疗养院发车上路。
笑脸猫没有说话,一路上,笑脸猫都没有说话。
比荷以为笑脸猫会问,这样他就可以在回答的时候发泄一下,或者继续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样、笑一笑就好了,但笑脸猫什麽都没说,像只普通的猫般在副驾驶座睡成一团,在他想转头请笑脸猫先下车的时候先一步地消失不见。
这是在体贴他,还是在躲他?
比荷停在路边深呼吸,拿起手机请咖啡馆的人先替他准备午餐,打开车里的音乐试图让自己好过点或许今天适合前往久违的酒吧,或许更适合去找个人发泄一下,他已经算不出来到底有多久没做了。
比荷拿下眼镜,捏捏眉心、鼻梁、揉搓整张脸然後戴回眼镜,对著後照镜的自己笑一个,再笑一个。
咖啡馆有好吃的午餐和咖啡,放松的气氛,有趣的人和猫,不会记错任何人事物也不会多问的亲切钢笔爷
比荷笑著走进去,在後院寻求小小的解脱,收到猫头鹰送来的兔子作为晚餐,然後他直接去寇特那里喝一杯,又绕去更远一点的酒吧,跟还看得顺眼的男人喝一杯之後上旅馆。
在被痛处贯穿、压在床上的时候,比荷想起了笑脸猫。
从寇特那里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肩膀上说晚安。
「啊啊啊」
疼痛让比荷低哑的呻吟,让失去眼镜的世界更模糊,疼痛的热度逐渐掺入另一种炙热,烧遍全身,神智被这热度煎熬蒸腾,一丝一缕地化为喘息。
那只猫总是慢条斯理的说晚安、说午安、说早安,肆无忌惮地提供温暖,彷佛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用无比专注的眼睛说著好寂寞。
「再再用力点」
在被这样的欢愉煎熬的时候,想起了那份很宁静的温暖。
在可以选择那样的温暖时,却想要这种会受伤的快乐。
比荷紧紧抱著身上的男人,对方滚烫的呼吸在耳边喷吐,单纯寻求刺激快感的粗鲁力道一下一下的撼动身体,终於把所有的疼痛都燃烧成快感。
取名字
意识有点朦胧,或许真的醉了。
疯狂的时间(11)
短暂的昏睡、小憩,无需再见的分别,比荷疲惫地站在街上,寒风让深夜的城市显得憔悴,比荷却觉得自己或许好多了。
或许是冷静了,或许是发泄了。
这几年不总是这样?以为已经想开了,以为已经习惯了,即使知道这种病就是这样,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受伤,随之而来的则是沈重的疲倦和无法形述的烦躁。
比起酗酒,一夜快活更加实惠。
叹息被吹散,比荷开车回家,不自觉地在进门时放轻动作,漆黑的一楼没有任何声音,比荷在黑暗里缓慢移动、走上二楼,依然一片漆黑、毫无动静,以猫的听力早就该发现他回来了
比荷想起猫睡成一团、因为睡得太舒服而不理人的画面,心想笑脸猫或许也是这样。
在发现自己正寻找对方时比荷苦笑了下,推开寝室的门才惊吓地发现房间里有光。
小桌上放面了蜡烛,蜡烛的中间是小蛋糕和一杯红茶,打开一条缝的窗户有风渗入,让亮黄的光不时摇曳几下。
「欢迎回来,比荷。」
温润的声音跟著一条毛毯贴近身後,把自己包起来,嘴唇在耳边轻蹭,最後带著笑声枕在肩膀上,抱著自己不放。
为什麽
比荷几次想张口,问题却被蜡烛的气味淹没,笑脸猫还在轻笑,此时此刻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却令人感到些许尴尬或许是因为他正被抱住不放
「比荷,」
「嗯?」
「我等你好久喔。」
笑脸猫感觉怀中的身体颤了颤,然後用一种复杂的、毫无自觉的惶惑表情回头看他,於是了解这困扰的家伙比他以为的呆。
「当你豢养我的时候,我会等你。」笑脸猫抱著比荷,思考怀里的氛围是感动还是惊讶。「我会等你来找我,等你跟我打招呼一起吃晚餐,等你忘记我的时候偷袭你的脖子跟肩膀,或是等你心情不好的时後把头埋到我怀里。」
「抱歉。」
「为什麽道歉?」
「让你等那麽久。」
「时间对我没什麽意义,」所以等多久其实都还好。「只有等不到的时候才需要道歉。」
「谢谢。」
「这个我喜欢。」亲一个。
比荷忍不住扬起嘴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忘记疲劳、浑身放松,又觉得无奈——或许有人心情不好时会抱著宠物,但反过来被抱著的他大概是第一个。
「为什麽会准备蛋糕?」
「嗯?」笑脸猫拉著比荷在桌边坐下,把所有的蜡烛推到一边。「某个丫头说吃甜食会让人变得甜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吃甜食。」
比荷没去辩解他的心情究竟好不好,而是安静地进食。
他对於甜点没有特别的喜好,但他分辨得出等待他的蜡烛烧了多久,杯里红茶的温度这不只是单纯的等待,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体贴的照顾。
白天的疲倦和稍早放纵的疲劳,似乎在吞咽时融化在舌间,比荷抬头望著笑脸猫,那张漂亮的脸正哼著歌、指挥蜡烛们在窗边排成一排,金色的眼睛发现自己的目光後,晶晶亮亮地弯起、眨一下,指挥茶壶替自己倒茶。
「其实」
「嗯?」
「我不太知道要怎麽『养』你。」比荷耙梳头发、放下茶杯,不知道该怎麽正确的表达。「你不只是一只猫,也不是人。」
「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扰呢。」
「咦?」
「你想想,没有猫会说人话、可以变成人,当然也没有人可以变成猫,不论猫或人都不会单纯地把我当成同类,谁都不知道该怎麽跟我相处,公爵夫人也没有真正的养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被养』。」
「这倒是」比荷苦笑,他也是相处几个月还不知道该怎麽办的人。「那麽,你希望我怎麽对待你?」
「嗯喔?」笑脸猫露出惊讶的表情。「真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
「我也以为我不会问。」
「『以为』都很善变,那家伙最不可靠。」笑脸猫撇撇嘴,又笑道:「你希望我告诉你该怎麽养我?」
「应该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考虑到笑脸猫也许会慢天喊价,比荷退缩了一点。
「基本的,每天陪我吃三餐。」笑脸猫看比荷点头,「嗯陪我聊天。」
才刚反省过缺乏交流这件事的比荷,当然还是点头。
「其他」笑脸猫歪歪头。「记得帮我取名字。」
「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找我发泄嘛!」
想起自己的发泄手法,比荷不禁赧然地移开目光,乾咳两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没敢去深思笑脸猫究竟是什麽意思。
「还有呢?」
「以後慢慢讨论。」笑脸猫一脸贼笑,拿走比荷手上的盘子,把杯盘小桌通通推到一边。随手一挥蜡烛熄得只剩一根,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到空盘上。「睡觉,睡觉。」
笑脸猫扑到床上,看比荷还坐著、若有所思,索性伸手一拉一带,抱著人滚进被窝,顺手把最後一根蜡烛也灭了,按著比荷的头埋进自己肩窝,哄孩子似的轻轻拍著背。
比荷想笑——这是在哄谁?但嘴角挑起後心情又变了,脸颊贴著那片温热,眼前一片黑暗,渐渐明白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客套,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