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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时回来买假古董呢,阿洛没同你说过?”张琦琦讪笑。
守丹答:“罗伦斯不爱说人闲话。”
这是真相,但张琦琦听了只觉讽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这点每个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扬。
“我亦没有放弃夫姓。”
这可算侯书苓最成功之处。
“听说,你还在读中学?”她有点不置信。
守丹点点头,“预科第一年。”
张琦琦充满讶异,“现在竟时兴这种绰头?”
一个声音从她们身边响起,“梁守丹一直是个中学生。”
她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原来是罗伦斯洛。
张琦琦立刻讽刺他:“唷,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阿洛很有涵养:“张女士,时间不早了,你请回吧。”
“你是谁,竟学人逐客?”
“我代表梁守丹。”
守丹连忙赔笑,“我们改天再谈吧。”她站起来。
女佣立即去开门,如约好串通似的。
张琦琦不得不悻悻而去。
守丹待她一出门便问阿洛:“你怎么来了?”
洛君笑,“司机老王给我通风报讯,我怕她欺侮你,立刻赶来了,女佣一见我,马上开门。”
守丹也笑,“你们待我真好,只是,你来得不是时候呢。”
阿洛一怔,“此话怎说?”
“她刚要把侯书苓的秘密告诉我。”
阿洛不以为然,“侯书苓是你的合法配偶,有什么话你应当亲自问他。”
“他会说吗,你会说吗?”
“他如不说,必有理由,也一定对你无害。”
守丹凝视阿洛,“他很幸运,有你这样的亲信。”
“他一直当我是朋友。”
“那么,你们两个都很幸运。”
“守丹,早点休息。”
“阿洛,我希望你带我去见第一任侯太太。”
“有这种必要吗?”
“好奇呀。”守丹微微笑。
恐怕不止这样,罗伦斯洛看到守丹双眼里去,她开始对侯书苓有了感情,她关心他,想知道他的过去,要掌握他的将来。
“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守丹只是笑。
“你母亲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守丹无话可说,她不想说好,也不该说不好。
“这些年来,她也很寂寞。”罗伦斯尽量为人着想,“他们将在香港会所举行婚礼,希望你参加酒会。”
“那天我没有空。”
“你还不知道是哪一天。”
“哪一天我也没有空。”
“守丹——”
“这件事已经讨论完毕。”
罗伦斯洛不便再劝,只得告辞。
招莲娜的婚礼如期进行,要待过了那一天,守丹才想起来,唷,母亲已经结婚。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身不由己,非在场不可,长大就是这样好,她可以完全不必理会母亲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罗伦斯洛带照片给守丹看。
“噫,侯书苓去过。”
罗伦斯笑,“或许你忘了,他们有姻亲关系。”
守丹瞪他一眼,隔一会儿又说:“那男人似很醉的样子。”
“殖民地洋人永远改不了在下午五点半喝上几杯的习惯。”
“谁会怪他呢,娶那样的女人。”
“守丹,我比谁都希望你母女和解。”
“那怎么可以,有一日我不恨她,她不恨我,母亲会空虚至死。”
罗伦斯洛只得苦笑。
守丹说:“阿洛,别为我母女担心,多多照顾侯书苓,他似更愁更瘦了。”
隔一会儿罗伦斯洛说:“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谁,今日我怪累的。”
“跟我来,你不会后悔。”
罗伦斯洛从来没令她失望过。
一路上守丹同他说:“你很该找个对象成家,生一对小宝宝,过安定的日子,这份二十四小时听令的工作不宜做到老。”
罗伦斯洛笑得差些眼泪都掉下来,小女孩的口气忽然像老太太,可见日久见真情,冰女也会融化。
他把守丹载到摩罗街。
推开其中一家古玩店的玻璃门,守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金发女郎。
她令守丹吃一惊。
那一头淡金色头发长可及腰,脸容秀丽,身段修长,像香烟广告中的模特儿,看到罗伦斯,立刻过来招呼,亲吻他的脸,看了看守丹,又说:“你的女友?真漂亮。”
守丹立刻知道她是谁。
“心扉,她是第一任侯太太。前头那些侯太太一个比一个长得美,我追到三十岁也追不上,太叫人自卑了,她态度也和善,待知道我是谁之后,仍然很客气,由此可知,她已经不爱侯书苓了,但张琦琦对前夫仍有感觉,因为她还相当在乎。”
“守丹,三十岁并非人类生命极限,你大可继续追下去,直至四十岁,五十岁。”
“心扉,有时你的幽默感丰富得叫人受不了。”
罗伦斯马上介绍,“这位是侯太太,这位也是候太太。”
那金发女郎当然不笨,立刻恍然大悟,“啊,侯书苓终于遇到理想对象了,叫我沁菲亚即可。”
守丹朝她笑笑。
沁菲亚对罗伦斯说:“老板硬说这件南宋哥窑仿汉式八方壶是好货,你来帮帮眼,还有,这套清朝乾隆五彩十二花神杯可真完整无缺。”
守丹这时才知道阿洛对古玩也有研究,真不简单。
钻研半晌,没有结果,大抵是西贝货,罗伦斯不便坏人衣食,故不予拆穿。
沁菲亚邀他们喝下午茶,罗伦斯推搪,送守丹回家。
守丹问:“那只八角瓶是真的吗?”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那底是真是假?”
“哪里来那么多真货,假山假名,假花假草,假古董假字画,配着人的虚情假意,妙哉妙哉。”
守丹听了,鼓起掌来。
她问:“沁菲亚还有无同侯书苓来往?”
“他已经不再亲自见她,只派我招呼沁菲亚。”
守丹笑,“将来侯书苓叫你打发我的时候,望你大方些。”
“守丹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多数为什么事找侯书苓?”
“周转不灵。”
“古董生意不理想?”
“能够拿得到,为什么不拿呢?”
“张琦琦呢,她此刻又做什么生意,可有大展鸿图?”
“守丹,你真的越来越关心侯书苓了。”
“我替我自己着想才真,跑在马路上,万一碰到从前的侯太太们,也知道首尾。”
“张琦琦做制衣生意。”
“成功吗?”
“外销,成绩平平。”
“你对她们的行情倒是一清二楚。”
“我东家姓侯,正如你说,走路上,老板娘都不认得,那还怎么混。”罗伦斯微笑。
“她们为什么嫁给侯书苓。”
罗伦斯洛叹口气,难以启齿,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幸亏守丹自己解答:“呵,我真笨,我知道了,同我是一样的理由。”
罗伦斯洛说:“今时今日,生活艰难,如果有一个人,乐意并且有能力解决疑难杂病,当然受女性欢迎。”
“那么,到最后,她们又为什么离开他?”
罗伦斯笑了,这才是守丹真正要问的问题,这小家伙,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声东击西,原来如此。
他得想一想才回答:“问题解决之后,也许她们觉得付出的代价亦不少,因此终止合约。”
“什么代价?”
“譬如说,我们最宝贵的时间。”
守丹微微笑:“我的时间没有更好的去路。”
“那么,也许,侯书苓这次真的找到了他理想的对象。”
“心扉,但我不是他找到的,我是他父亲物色的人,以前那两位候太太,沁菲亚与张琦琦,也都是他父亲替他挑选的吗?每次结婚,他仿佛都迫不得已,并且要付出庞大的聘金,我深以为奇。”
过着这样奇异的生活,守丹却仍有时间想念着于新生。
“心扉,我已有多日没见过于新生,不知他生活如何,明年他就要进大学,届时,过去的人与事,在新学年新鲜的刺激下,一定慢慢淡却,一如衣服上一个不显眼的渍子,虽然当初,那斑点也曾使他烦恼过。”
这些日子来,如果没有心扉的信,以及能够去信心扉处,心事不晓得向谁倾诉。
“心扉,妈妈婚后,生活并不好过,那男人酒后嫌她啰嗦,伸手打她,眼睛肿如皮蛋,一脸瘀青,找罗伦斯洛求救,他问她想怎么样,她哭了,她想离婚,有些女子再婚相当幸福,她不同,她总是自寻烦恼。”
招莲娜只结了四个月的婚。
离婚手续要待一年后才可以办妥。
罗伦斯洛痛恨那英国人,终于叫他好看。一日,乘他自酒吧出来,着人使他“摔了一跤”,跌断他鼻骨,方才罢休。
招莲娜忽然老了下来,喝得更多,罗伦斯洛这样形容她:“很少站着,总是斜斜躺沙发里,雇着一个女孩子,成日替她拿这个取那个,极少起来,像是不愿意知道天分日夜。”
半夜起来,脚下一软,头撞在茶几上,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
罗伦斯匆忙赶至,急急说:“守丹,且莫慌,我马上带你去看她。”
守丹缓缓抬起头来,淡淡说:“我正忙着。”
罗伦斯连忙蹲下来,“守丹,到底是母亲。”
守丹笑笑,“家母在侯书苓合约上签字那日已经去世。”
罗伦斯叹息,“她的头开了花,伤势不轻。”
“我不是医生。”
罗伦斯还待再说,守丹已经用遥控器开了音乐,声音震天价响。
罗伦斯指着她说:“你会后悔的!守丹。”
守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我知道。”
罗伦斯叹口气说:“夫复何言。”
招莲娜自医院出来后,正式露出老态,她不再打扮,原来抹掉浓妆,卸下夸张的衣饰,她也就是个小老太太。
罗伦斯向守丹报告她的近况,守丹静静地听,一听完,往往即时转变话题,罗伦斯识趣,以后很少提起她。
“心扉,我们母与女、夫与妻、统统分开住,各有各的天地,也许会有人以为不正常,让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一日,我在街上看到一名高大的少妇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瘦削的老妇,抱着幼婴,原来,那婴儿是少妇的儿子,老妇是少妇的母亲,她竟把母亲当老工人来差遣,岂非比我们更畸形,但却为一般人所接受,我越来越不明白世事。”
“守丹,你肯定不欲与母亲重修旧好?”
“心扉,我非常肯定。”
“守丹,那么,你为何不住与我讨论母女关系?”
梁守丹与侯书苓的关系仍然维持在原阶段,他接她出去吃饭,一个多小时内,他的目光从来不离开她,像是想仔仔细细看清楚她,于是守丹穿扮漂亮了,坐在那里让他研究。整个黄昏,就是两回事,一个看,一个被看。
只有守丹有那样好的耐性,她比一般少女成熟,故此不介意重复又重复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又因为到底是小女孩子,不懂得计较。
侯书苓很喜欢她,她也开始对侯书苓有好感。
他说:“我父亲想见你。”
守丹问:“有什么特别的事?”
“他想知道,我们是否结婚。”
守丹欠一欠身,十分诧异,侯老先生听上去似移民局调查员,居然追究他们是否假结婚。
守丹忍不住说:“我们是真的。”
侯书苓笑笑,“在法律上的确是,他想知道我们是否有名无实,过的是否夫妻生活。”
守丹答:“夫妻生活也有很多种。”
“你不介意告诉他,我们很接近吧。”
“那是事实。”
“那很好,罗伦斯明日会带你去见他。”
“他的健康如何?”
“他已是一个很老的老人。”
守丹明白了。
“守丹,”侯书苓按住她的手,“我很感激你帮我。”
守丹很懂事,“你为我做的岂非更多。”
“你是第一个那样说的人。”
呵,前两任侯太太不懂得回报。
“你有什么需要,不妨跟我说。”
守丹的嘴唇张了一张,终于没说出来,“我什么都有。”
“心扉,我说谎,我并非什么都有,没有人可以什么都有,尤其是我,除却温饱,什么都没有,连自尊都早已失去,侯书苓虽然待我不薄,我仍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猫,有些主人,对宠物真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罗伦斯来接她,神情略见紧张。
这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见这次会面,非同小可。
他模拟了许多问答,与守丹实习。
“你同侯书苓,是否住在同一间屋子。”
守丹答:“香岛居是我们的家。”
“他早餐吃什么?”
“爱费恩矿泉水。”
“他几点钟休息?”
“匀得出时间便眠一眠,一觉从不睡得超过三小时。”同婴儿一样。
“有什么特别习惯?”
“床单睡过必换,有时一天换三四次,从不穿旧袜子,又只穿白衬衫。”
“你爱他吗?”
守丹抗议,“我不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
“不行,非答不可。”似试卷上那种占四十分的题目。
“是,我非常非常爱他,愿意很快生儿育女。”讲完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罗伦斯呆呆地看着她,守丹不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