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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扉的信-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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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丹看不到灯光来源,天花板上没有顶灯,光线不知从何而来,柔和地洒遍地板,连招莲娜脸上那刻板浓妆都变得轻软,效果奇佳。

陈设非常简单,同金壁辉煌扯不上关系,招莲娜诧异道:“奇怪,沙发椅子全不配对,何故?”

罗伦斯洛答:“这是最新的名家设计,每种只做一件,全部手工。”

招莲娜慨叹:“钱作怪。”

“嘘。”

于是大家都噤声。

守丹好奇,主人家为什么还不出来迎接?

守丹认得那名管家先生,看样子倒是蛮辛苦的,需来回地跑,一个人理好几头家。

只见他同罗伦斯洛说:“侯先生就回来。”

这个时候,守丹才知道,洛某的老板,姓侯。

管家这时向守丹点点头,守丹也礼貌地向他笑笑,那管家有点受宠若惊。

洛某问:“赶得及回来吗?”

管家答:“还未到八点半,侯先生说回得来便一定回来。”

招莲娜问:“他自什么地方回来?”

管家答:“纽约。”

守丹没想到那么远,有点意外。

正在这时候,管家如一只猎犬似竖起耳朵,“到了。”

守丹什么都没听到,那管家已匆匆迎出去。

这些时候,守丹一直站着,双手结在背后,看墙上挂的几幅版画。

她认得是毕加索的和平鸽与斗牛图。

有人进来了。

罗伦斯洛“霍”一声笔挺站起,毕恭毕敬,犹如朝见皇上,就差没半跪在地。守丹不禁轻轻摇头。

只见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匆匆入内,管家亦步亦趋尾随身后。

守丹没想到侯老板那么年轻,她满以为他有五六十岁,可是眼前出现的人只有三十余。

他有点憔悴有点倦,示意罗伦斯洛上前听令,他在他耳畔吩咐几句,匆匆朝招莲娜颌首,接着抬头张望,似在找人,一眼看到守丹,脚步停留一下,随即上楼去了。

罗伦斯洛便对她们母女说:“他上去更衣,略作梳洗,请你们稍等。”

招莲娜心甘情愿,喃喃道:“没想到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罗伦斯洛有点不安。

守丹把各人动静都一一细心看在眼内。

“心扉,人生百态,真正奇怪,各有不同,百看不厌。我想,人之所以丑态毕露,乃是因为欲望无穷,有所企图,无意中露出贪婪之相,垂涎三尺,不惜代价,都要达到目的,好不丑陋。”

不一会儿,管家来请客人入座。

那位侯先生,坐在长桌的主人席。

罗伦斯洛介绍道:“侯书苓先生,招昭明女士,粱守丹小姐。”

守丹十分感慨,居然还有人记得招莲娜那样娟秀的原名。

吃的是西餐,食物很新鲜,味道却不算十分特别,这是法国菜的通病,但守丹却吃得很多。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侯书苓对面,隔着张三公尺的长餐桌。

招莲娜坐他左边,洛某则在右边。

一只长管杯子里的冒气泡饮料,守丹开头以为是汽水,甘香美味,她喝了很多,后来侍者取瓶子来替她斟满,才知道是香槟酒。

侯书苓没有讲话,也没有吃东西,菜上来,又撤下,他只喝酒,一边听罗伦斯洛絮絮向他报告,他的态度十分好,丝毫没有嚣张,对一个傍友亦似洗耳恭听,似一个真正有教养的人。

他的倦意更浓,但努力支撑,早上剃过的胡须此刻又长出青色影子。

罗伦斯洛努力发言,侯书苓唯唯诺诺,不明就里的有,极容易把他俩宾主身份调转。

守丹根本不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

她吃完一客奶油,真想要多一份,侍者经过,她轻声提出要求,侍者答应到厨房去看看。

抬起眼,看到侯书苓笑。

他看到她看他,连忙垂下眼。

守丹越来越纳闷。

终于她听到母亲比较尖的声音:“先夫去世有些日子,本来是个教书先生,收入有限,我有女儿要照顾,开销大,阿洛是知道的,我一向把最好的都奉献给女儿。”停一停,“自己嘛,无所谓。”

守丹不理,自顾自吃银盆上的巧克力,母亲越来越像个九流戏子,对白表情夸张得同剧情脱节,什么时侯演变成这样,叫人伤心。

小小镶金边的白瓷杯里装着咖啡递上来,只有两口容量,守丹只觉排场有趣。

侯书苓非常有耐心地听招莲娜发表伟论。

守丹蓦然发觉母亲是在与人讨价还价。

为什么要开价?当然是做生意买卖,她有什么东西出售?守丹发呆,除了她自己,招莲娜还有什么?

“心扉,照说我是应该脸红的,但是我没有,吃太多苦,对一切已经麻木,恬不知耻,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原谅我,我先原谅了自己。心扉,我发觉生活真是不简单的一回事,而母亲,真是很可怜的一个人。”

“守丹,从现在开始,你要小心看住你的脚步,很抱歉,我只是你的纸上朋友,不能予你实际上的帮助,愧甚,你要照顾自己,心扉。”

侯书苓听完招莲娜诉苦,在罗伦斯洛身边说了几句,洛君又转告招莲娜。

招莲娜不觉异样,守丹已看出苗头不对,侯书苓有话为什么不直接对招莲娜说?

招莲娜不顾三七二十一,已讲出条件来:“我当然希望有一幢完全属于自己的,比较宽大点的公寓,装修家具齐备,以便我们母女安居乐业。”

只见侯书苓点点头。

招莲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却不忘得寸进尺,“守丹需要一笔学费。”

侯书苓牵牵嘴角。

他傍友连忙对漫天讨价的女人说:“没问题,没问题。”

这回子连招莲娜都诧异了。

运道转了吗,怎么会好到这种地步?

她试探着问:“每个月的开销……”

罗伦斯洛在她耳畔说了一个数目。

自她惊喜的眼神,可知侯氏出手实在丰厚。

招莲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女佣,司机,当然要有车子,缺一不可。”

罗伦斯洛这番自作主张,“当然,不能叫守丹乘公路车。”

招莲娜发愣,像是一下子中了七次头奖,要伸手拧一拧面颊,才知道不是做梦。

守丹在餐桌的另一头,也实实在在的意外了,母亲这些年来,即使偶有约会,也白赔时间精力衣服鞋袜首饰,这位侯先生待她恁地阔绰。

招莲娜一时间再也想不出她需要些什么,到底是好出身的女人,至今不禁背脊爬满冷汗,茫然不知刚才是怎么开口的。

只听得罗伦斯洛说:“你放心,你所说的,侯先生全部会替你做到。”

招莲娜点点头。

侯书苓实在累了,站起来,朝守丹欠一欠身,便转身离席。

从头到尾,守丹没有听他出过声。

他一走,罗伦斯洛便抱怨:“我的姐姐,你口气怎么似讨债。”

招莲娜赔笑:“我一时忘形,只怕不提出来会忘记,不如先小人后君子。”

洛君揶揄她:“你真打算做君子?那你得谢谢我这个中间人。”

招莲娜叹口气,“阿洛,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自会记在心里,这上下,你的场面也做大了,送你一辆汽车,你还要看是什么牌子,是不是?献丑不如藏拙,我还是省省吧。”

这番话似说到他心坎里去,他俯首不语。

招莲娜一时没站起来,她像是累得浑身关节散开,瘫着四肢不愿动,一边在心里盘算刚才可有漏了提什么,结果满意地笑了。

罗伦斯洛说:“过两日我把合同送上来。”

招莲娜一怔,“什么?”

罗伦斯洛笑,“侯家无论做什么,都喜欢一清二楚。”

招莲娜大奇,“合同上怎么说法?”

“你看到了自然明白,大概说侯氏投资一笔资金,分期付款,依时分摊之类。”

招莲娜呆呆地说:“厉害。”

罗伦斯洛叹口气:“自然比我们精明万倍,不然人家怎么会比我们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

过半晌,招莲娜说:“走吧。”

这时才想起守丹,“守丹,守丹呢?”

守丹见他俩讲个没完没了,再荡到大堂另一边,发觉门内是间跳舞厅,木条子地板,长窗外是游泳池,波光粼粼,映上树梢。

正站着看风景,忽听到身后有人说:“你来了。”

守丹一怔,这声音她听过,这是上次在阁楼作客时听到的同一种声音。

她转过头来,“你已知道我是谁,但,你又是哪一位呢?”

那人不知站在什么地方,守丹看不见他。

到底是孩子,守丹笑说:“你可是躲在幔子后边?”

她走过去,轻轻掀开丝绒幔子,里面空无一物。

“守丹,守丹。”罗伦斯洛一路唤过来。

“我在这里。”

守丹连忙出去与母亲会合。

一整夜,招莲娜对着女儿,滔滔不绝谈她的计划,忽然之间,她有了将来,干涩的双目有了神采,枯燥脸容重新发亮,守丹累极入睡,她把她推醒,一直讲到天亮。

“你必须进国际学校!”

“就算三分钟路程也叫司机接送!”

“我俩可有机会穿最好的时装了!”

每一句话后边都是惊叹号。

守丹终于歪在一角沉沉睡去。

过一天就由罗伦斯洛把她们带到新家去。

一切都是现成的,什么都像酒店似式式俱备,女佣、司机管招蓬娜叫小姐,看见守丹,也叫小姐。

“心扉,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怪,午夜梦回,真想回到从前那捉襟见肘的世界里去,但是一想,贫穷也是可怕的,真不知何去何从,况且,要回也回不去了,除非,我毅然出走,但,谁替我交学费呢,我是一只不能自立的寄生虫。”

“守丹,你自此要步步为营,认真小心做人,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你,我为你目前处境担心。”

守丹看完了信,闷闷不乐。

招莲娜奇道:“你还在与同一个笔友通信?奇怪,同样的信封信纸笔迹,你们见过面没有?”

“没有。”

“好几年了吧?为什么不约她见面,请她到此地来,喝下午茶,邀她参观我们的新家。”

招莲娜摊开双臂,在富丽堂皇的客堂中央打几个转。

家具都镶着金边,仿法国宫庭式样,假壁炉、钢琴,统是招莲娜最喜欢的摆设。还有,小茶几上铺一块碎花台布,一只水晶花瓶里插满干花,乳白色地毯,灰紫窗帘,很像电影布景。

招莲娜对一切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合同为什么还不送来?”

她愿意签这张合同,最好为期十年,二十年,不不不,最好连下半生都签死给侯书苓。

不止一次,她同守丹说:“他真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但是她们只见过他一次。

守丹同于新生说:“我们已搬到比较好的地段去住。”

于新生看她一眼,“可是你更不快乐了。”

用到这个更字,可见在同学眼中,她郁郁寡欢形象深入民间。

于新生说:“或许可以上你家去吃茶。”

隔一会儿,守丹答:“家母脾性很怪。”

于新生便不作声,他们那一帮十多岁的人已经十分懂事,立即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梁家不好客。

没有人去过梁守丹的家。

于新生问:“那么,要不要到我家来?”

“心扉,他终于单独约会我了,我当时立刻答应下来,事后又后悔,现在我不乏可穿的衣裳,但是,我仍然胆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守丹,大方一点,自然一点,不会说话不要紧,不要讲太多,记往时刻维持微笑。”

于新生问:“你还在与那位作家通信吗?”

守丹点点头。

于新生诧异:“作家们那么有空?”

“那是她的工作,她主持一个读者信箱。”

“每个读者的信都答复?那是艰巨的工程。”

“她很尽责。”

“我觉得她简直伟大。”

“也许,”守丹想一想,“她特别喜欢我。”

于新生心中仍有疑点,但已不便多问。

“心扉,于家真是可爱,那种老房子已经绝无仅有,于伯母把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墙壁上挂着字画,天花板高高,我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坐着微笑。”

于伯母的法眼上下打量跟前这位少女,她只有新生这个儿子,不能叫人带坏了他。他是她半夜起来喂三顿奶养大的宝宝,即使已是少年,到目前为止,仍然属于母亲。

她是一个精明的女子,女性到了中年,一般都十分精刮,因为在这个年纪,实在不容吃亏。

少女出奇地文静秀美,真是少有,虽然在笑,却没有欢容,她十分拘谨,有点心事重重,于伯母的结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于伯母比较喜欢单纯开朗,功课十分好,相貌忠厚的女孩,梁守丹不合标准,可是年轻人总爱美少女,做母亲的有什么办法。

一时各人都有心事。

于伯母感喟做人母亲不容易,一辈子担心事,这么大了,又怕他结交损友,选错对象。

守丹总算见过伯母,且不论将来发展如何,于新生目前对她是认真的,他不见得把所有的女同学往家里带。

临走的时候,于先生下班回来,亲切地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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