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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掌好似天生带着安抚的魔力,腕间系的那幅绫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如雾如纱,如梦如幻。
奇异的,他的心神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杂乱的情感、念头,都缓缓的消失不见,眼前好象只有这雪玉般的手腕。
“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尽情的说出来……对你,我永远愿意敞开心扉,静静聆听。”
她的温柔软语,嫣然浅笑,在这个宁夏的午后,宛如一道最妥帖的良药,抚平他内心的焦灼和不安。
下意识的,他要说出他所看到的一切,一吐心中的郁闷——
“我的小师妹,她……”
第二百五十章 菩提明镜染世尘
“我的小师妹,她……”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就哽住了!冥冥之中,他好似不想说出这一段,属于自己的苦涩秘密!
额头的抚摩,那般温暖轻柔感觉,甜蜜得好似童年时,小心翼翼的咽下舌尖最后一丝甜味,又好象是,在那个凉爽的雨后,他与小离,两人在院中抚琴弄剑。
小离?!
这个名字,宛如惊雷一道,将他逐渐平静的心湖,击了个粉碎!
尘封于内心最深处的疼爱,那倔强着、颤动着羽睫不肯哭出来的小小师妹,那宜喜宜嗔的娇俏明眸……后山庭院里,那朝夕相处的练剑切磋,他为她精心制成的桐木琴,琴匣里,她最喜欢的重剑……
一切的一切,宛如天外激流,在心头翻涌!
周身的血涌到额际,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宁非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很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刺痛而模糊……
好痛……他捂住额头,低垂了下来。
“你怎么了?”
焦急而关切的眼神,清澈宛如湖中倒影,他冲着明瑶华微微一笑,心中那股感觉却更加的强烈了——
小离的事……不能告诉她!
这个念头宛如鬼魂一般缠绕着他,无比的清晰,他抿了抿唇,若无其事的,强撑着站直了身躯。
“我没事,可能是内伤波及,有点头疼。”
他低声安慰道,随即却站起身来,将她的手,温柔而坚决的拿下,“我先下去休息了,今天你也累了,喝完这一杯茶,不妨小憩一二。”
说完,他转身离去,挺直的脊背,好似松柏一般沉稳。
明瑶华仍是倚坐在窗边,姿势却有些僵硬了,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逐渐变得冷了下来。
寂静一片的高阁之上,再无人声笑语,只是单调的风声,来回吹动着纱幔。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那只精美绝伦的玉瓷茶盏,突然裂开了一道碎痕,幽绿而变冷的茶水,缓缓的流了出来,洒在木窗之上。
明瑶华缓缓闭目,深深了吸了一口气,长袖一挥,那茶盏便恢复了原样。她轻声曼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拂拭,莫使有尘埃……”
而窗外,耀眼而明灿的日光,已经被一大片厚云遮住,再不复方才的明媚骄态。
……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吟起这般空透之句的,并非什么得道高人,而是一个娇憨而俏丽的宫装少女。
“闹成这样,只怕是谁也没料到吧?”
淡紫色缠枝莲暗纹的短襦,就这么随意披在身上,襟口一道雪色掐边隐现,更衬得少女肌肤如玉。
“天门的内斗混乱,终究告一段落了……满城烟雨散尽,只剩一枕安然啊!”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跟着凑热闹,喵个不停,配合它半闭着眼睛,倒真象一位得道高僧。
青葱玉手重重的抚在它的头顶,狠狠的揪住一簇毛,它家主人似笑非笑的瞪着它,“麻将,做和尚可是要吃素的哦,你的麻辣烩鱼、蟹柳羹可是会全部飞走的哦!”
“喵喵喵!”
麻将立刻摇头,却扯痛了头皮,半眯的眼里也充满了水气,软软的求饶。
“你说你不要做和尚了?哼,倒戈的还真快啊!”
丹离阴森森的笑了一声,干脆拎着它的脑后皮到了眼前,狠狠的扫了它一眼,“你这个没出息的,光顾着吃,居然放松警戒,害我险些被那老妖婆暗算!”
“喵喵喵喵……”
麻将知道这是要秋后算帐,连忙乖巧的解释、表起了忠心。
“哟,这时候知道推卸责任了?就算你当时没发觉,但我们都打了半天了,你居然一点也没示警,害得我的身体险些被小苏砸扁!”
丹离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麻将的毛毛来出气,“一个迷心幻境,就把你给迷得找不着北了?明明这类术法对猫和狐狸最为无效,你却沉迷于梦中的小美人啊烤鱼什么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喵喵喵喵……”
麻将自知理亏,弱弱的趴伏在她裙角,两只毛茸茸的肥爪遮着眼睛,却从缝隙里偷眼看她的表情。
“你还看,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清蒸!”
丹离双手叉腰,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好似在估算麻将有多少斤,够不够清蒸的,麻将吓得缩成了一团。
“喵喵……”
“你说你不够肥,不够一顿猫肉火锅的?没关系,还有那个混蛋小苏呢!你们两个蠢蛋加混蛋,够一大锅了!”
丹离面容上的笑容,几乎让麻将吓得浑身毛发直立,它哆嗦着,想夺路而逃,却又怕主人更加暴怒,对它横加报复。
“喵……”
“你在说什么大锅的?”
突兀而来的嗓音,让她身上一颤,不由的,放松了手上对麻将的钳制,后者顿时欢呼着媚叫一声,抱住玄色轻纱的龙袍下摆不放。
侧殿门口,日光下站着那人,便服轻靴,玉冠轻束,眉眼之间虽然淡然,凝视她的目光却很是柔和温存。
丹离抬眼看那人时,已是笑靥如花,“没什么,麻将又饿又谗,我说烧一大锅肉给它,总该够吃了吧?”
“喵喵喵喵……!”——简直是颠倒黑白,诬赖本猫!
“麻将你有意见吗?”
丹离挑眉一问,麻将顿时吓得缩到昭元帝身后,再不敢多说一句。
“你也别太宠坏了它,猫要是吃的太肥,会跑不动的。”
昭元帝轻笑一声,俯下身把麻将抱起,放到了它主人手里。
我命休矣!麻将两眼一合,干脆装死去也。
丹离瞪了它一眼,想要拎起来晃一晃,却又软了心肠,轻轻将它放下,盈盈站起身来,却被一道强劲的力量抱入怀中。
“可有伤到哪里?”
低沉而却带磁哑的嗓音在耳边问道。
“什么也没有,只是睡了一觉。”
丹离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温暖而宽厚,她用指尖戳了戳,发觉无法推开,干脆就心安理得的靠着,继续发呆。
看着她神游天外的迷糊模样,好似一点也没先前的情景吓到,昭元帝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却有些郁闷了,他面孔一板,开始秋后算帐。
“你呆在那个西侧殿里,倒是睡得很香嘛!”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好阴森怨念的口气呀……丹离朝天翻个白眼,决定不去招惹这个吓坏了、气惨了的男人,乖乖答道:“那是因为我心胸坦荡,所以吃得香睡得着啊!”
“你还着是敢说……”
秦聿哼笑了一声,伸出手,拧着她的小琼鼻,“说说,你倒是梦见了什么?”
迷心幻境,宛如一面明镜,照出每个人内心最恐惧、最痛苦的人或是事物——而向来没心没肺的她,又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
这个夏日的午后,知了在轻声的叫着,轻纱被风吹得婆娑起舞,她贴着他站在窗边,亮晶晶的杏眸,此时却是陷入了迷茫的深黑——
“我梦见,漫天的鲜血,肆意的流着……相依为命的姐姐,却被家人给卖了,活生生的煮了吃,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这样的梦……”昭元帝一时语塞,眉头却皱得死紧,沉声道:“然后呢?”
“然后我一路飘零,吃尽千辛万苦,终于找着了仇人。”
少女的嗓音,茫然而飘忽,回荡在这窗边的小小空间里。
“然后你就顺利报了仇?”
“不,正好相反,我被仇人一下打飞,险些残废,而我所爱的人,却站在她那边。”
还真是惨到底的梦——昭元帝听着她梦呓一般的声音,心中最深处那一片,悄悄的开始柔软起来。
“很绝望黑暗的梦,铺天盖地而来,流淌着腥红的血,姐姐向我伸出手,我却怎么也抓不住……”
少女的嗓音,近乎空洞,几乎濒临绝境的崩溃。
昭元帝再也受不住心头那份钝钝的酸涩,一把把她揉进了怀里——
“不许再说了!”
他突然抱紧了她,毫无一丝缝隙的抱紧,把所有的战栗和恐怖,都死死的抱住!
“你的梦都是假的,不可能会发生!”
他的口吻断然而冷漠,却偏偏,好似有什么奇异的火在燃烧。
“这些梦,再继续沉溺下去,就会取走人的性命和魂魄,让你永远沉眠,或是成为行尸走肉,万劫不复。”
怀里的少女躯体剧烈抖动一下,反而恢复了平静,柔顺的被他抱着,静静听着他讲述。
“这些梦,都是我母亲搞的鬼。”
不等怀里的人发问,他又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肌肉变得更硬,他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她刚刚,已经变成了一尊宝石人像,彻底的碎了一地。”
他低下头,将下颌埋入她柔顺黑亮的发髻之中,轻声道:“从今天起,我和你一样,真正成了孤儿。”
幽冷的体香弥漫在他鼻端,宁静的、奇异的感觉萦绕周身,他只觉得眼前发涩,明明冷静到了极点,明明毫无悲伤,眼角,却有一滴水珠悄然落下。
良久,微凉而软的手掌,轻轻拍打在他肩上,好似笨拙而青涩的抚慰。
这一刻,两人的心,无比贴近。
“喵~~~~~”
调皮而促狭的猫叫,打断了这一片暧昧与温存,昭元帝脸色一沉,别过头去,冲着一脸惫懒坏笑的麻将,狠狠的,轻声的说道:“真该把你清蒸,大概也能有一大锅!”
“喵喵喵喵……!”
悲愤交加的麻将表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人……统统都欺负偶!
……
有人春闺调笑,旖旎欢乐,就有人形单影只,心情郁郁。
丹嘉静静的坐在内室,听着庭院里小宫女的轻笑低语声,心中更加烦闷,不知不觉的,将手中铜镜擦了无数遍。
“皇上……还在五妹妹那里吗?”
她低声问道,面容好似略微羞红的低了下去。
她身边的女官不由的喜出望外——自己服侍的这一位,向来跟个活死人一般,别说是皇帝的宠爱,就连其他宫妃也是毫不结交,整一副心如枯木的模样,现在她居然主动问起皇帝的行踪?
“是啊,昨天宫里又闹刺客,很不太平,贤妃娘娘据说受了些伤,正在静养,皇上正在陪伴。”
说起这位宠冠六宫的贤妃,女官语气满是艳羡——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庶女,国破家亡后却反而得了昭元帝的宠爱,又因为救驾之功而青云直上,竟然成为了帝王心尖上的人物!
“刺客?”
丹嘉的眼珠动了动,闪过异样的光芒,似笑非笑道:“这宫里三天两头闹刺客啊反贼的,都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就连本朝太后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官掩住了嘴,连忙让她噤声。
“我的长公主殿下啊,您也千万别再说了!太后这事,宫里上下都不敢再提,您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太后的离奇身亡,这几日在朝中已明发了昭书,但宫中知道内情的,仍然是议论不已——有人说那日长乐宫走水,明明里面还有人,皇上和左相却不许任何人入内去救;有人说是来侵的术者杀了太后然后放火烧宫,甚至有人传言,太后是跟小情人私奔跑走了!
这种种离奇怪诞的说法,一开始害得十余人被杖毙,于是所有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提“太后”二字。
两人正在闲话间,宫女来报:淑妃娘娘前来作客。
“她来做什么?”
丹嘉不耐的皱起眉头,眉间露出细纹来,憔悴中露出不屑的清高,“太后倒了台,她就跟只没头的苍蝇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到我这来无非也是探听消息——你去跟她说,我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能起身。”
女官见她如此干脆就拒绝,丝毫不给人面子,想劝阻两句,话到嘴边终究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