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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素那般懒洋洋的微笑已经收起,看了他半晌,好似寻思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别伤心……”
“人死如灯灭,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
昭元帝淡然说道,语气却是渐渐柔缓下来。
他看着丹离手忙脚乱的收拾满地残局,好不容易才把脚边的残门木屑扫开,正要进房,却又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
“小心门户——把衣橱搬来遮住……”
他没有提及为他们先找个宫室临时住着——闹成这般模样,若是再对他们多加关照,只怕幕后主使也会盯上他们!
……
一番折腾,三人又在各自床榻上坐下,却是谁也没有躺下的睡意。
幽暗的烛光一跳一跳,照得人影在墙上不断跃动,宛如鬼魅一般。
麻将仿佛心有余悸,仍是炸毛成一团,肥肉都在一颤一颤的,它小声喵了几声。
丹离抱它在胸前,悄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及时出手,可以救下她这条命?”
缓缓的,她无声的笑了。
“梦流霜之所以挑上阮七,一是为了断掉皇帝有力的一条臂膀,二是……为了窥探我的虚实。”
幽暗中,她的双眸笑成一弯,眼角光芒流转,“自从路上行刺未遂,反被我一记婶雷击伤后,她便怀疑上了常近皇帝身侧的所有人。”
“天门三位宗主之中,惟有我从不在人前露面——不能掌握的人,对她来说是极为危险的。三宗公议即将召开,若是提前查出我的真实身份,这份莫测的畏惧便化为乌有了。”
丹离一反常态,竟给麻将细细解释了,虽是口中轻描淡写,但眼底的淡淡阴霾与冷怒,却显示她并非全无情绪。
“阮七的武学造诣虽是精绝,却是难以对抗梦流霜——武者在未进宗师之境前,根本不是术者的对手。”
她似在单纯讨论优劣,瞳孔深处的那一抹绝然讥诮,竟似两点幽幽鬼火一般,显示着主人平静外表下的激越狂意。
她这一句虽轻,声调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好似是别有所指,有感而发。
麻将趴在她怀里,柔声喵了两句,丹离眼中浮现漠然冷意,笑容略见沉凝,“也怪她太弱了,内心又有空隙可寻,这才着了人家的道。”
她缓缓抚摩着麻将的绒毛,以低不可闻的声调冷喃道:“这个世上,弱者只会成为强者脚下的蝼蚁和傀儡——这种全然无力感,超越一切的悲愤,我当年又何曾不是如此?!”
听到“当年”两字,麻将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眼前有什么无形的鬼魅正一步步扑来。
丹离柔声安慰了它,“都过去了……”
声调听似平缓欣慰,却含着无穷复杂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梅选侍仍在纠结她那块帕巾,抬头一看,却几乎吓得僵住——
不知怎的,丹离唇边那一道若有若无的空渺笑意,空寂中含着不祥诡意,竟是比阮七化身的恶鬼更让人心生悚然!
第一百一十章 风吹仙袂飘飘举
她揉了揉眼,再看时,丹离却仍是懒洋洋含笑的模样,抚摩着麻将的脑袋,亲昵的抱在了怀里。
“梅姐姐……”
突兀而来的清脆嗓音,吓得她身上一震,一片幽暗中,只听丹离问道:“后天便是上元节的最后一天,我们还偷溜出去吗?”
梅选侍一楞,随即失笑,“你想偷偷上街去玩?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进出的腰牌都要仔细筛查,一个蚊子都不会放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诶,事在人为嘛……”
丹离耸了耸肩,随意倒在床上和衣而眠,连声调都显得含糊困倦了,“我想上街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没尝过。”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是一道精光飞过。
姬悠彻底无语了,半晌才无奈叹气道:“你居然还想着吃——原来人没长膘,倒光是肥了胆吗?”
丹离侧过头去,好似沉沉睡去,根本不理会他的调侃诽谤。
窗边,微茫的曙光渐渐升起,三人再也忍耐不住疲倦,东倒西歪的昏睡过去。
……
阮七的死,并未如预想中一般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昭元帝对她的死因讳莫如深,众人畏惧他的雷霆之怒,无人敢多嘴多问。
宫中偷偷传说,淑妃为献殷勤,曾经建议宫中妃嫔也参与阮七的祭仪,却被皇帝冰冷双眼扫视,吓得几乎哭出声来。
左相近日来的心绪也颇为不好,甚至有官员给他递手本时,因为多言聒噪,被他当场扫地出门。
短短几日之间,宫人们便觉察出了这一股紧张不祥的气氛,噤若寒蝉之下,做事也更为小心细致,生怕触怒了主子们。
然则宫中的流言,仍在不知不觉中散播开来,更形成一股诡谲暗流——
据说,阮将军是被术者妖人所杀。
阮七其实是跟妖人勾结,意图弑君篡位……
据说阮将军是窥见某位娘娘与人私通,这才被杀人灭口的。
种种谣言和耳语四起,更触怒了昭元帝,将为首几人施以庭杖后,染血的木签让饶舌者人人自危,终是将这等歪风硬压了下来。
然而梅选侍的揣测倒是没有成真——宫人们进出的腰牌居然没有被禁,仍能使用!
于是,丹离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呼……终于偷溜出来了!满街都是美食,真是难以选择啊!”
丹离的双眼滴溜溜一转,随即便胶着在透明莹润的水晶虾饺上,再也不迈不动步了。
她情不自禁的微微舔唇,粉红舌尖不经意滑过唇角,慵懒中带着无邪的魅惑,竟让一旁热情招呼的店家看傻了眼。
梅选侍忍住笑,瞥了一眼看似不耐,实则也一直偷瞟蒸笼的姬悠,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都魂不守舍了——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了,想吃什么就坐下来慢慢吃。”
丹离欢呼一声,连偷跟出来的麻将也从竹篮中探出脑袋来。梅选侍笑着掏出一个精致绣袋,从中摸出一小块银锭,递于一边伺候的小二,“这些先压在帐上。”
她转身欲走,丹离嘴里含着一个虾饺,声音都模糊不清了,“梅姐姐你要去哪里?”
梅选侍回过头来,虽是笑靥温婉,却是眼风如刀——她只说了两个字,“雪缎。”
目送着她匆匆而去,姬悠优雅的吞下整个虾饺,又喝一口汤,声音也有些含糊滑稽,“她就是太爱操心了。”
声调意味深长,虽是带笑,却有一丝隐含的复杂纠结。
他三两口吃完,随后也起身离去。
“我要去偷偷跟着她,看有没有不三不死的男人缠上来。”
他朝着丹离戏谑地眨了眨眼,随后也急急出门,雪衣素裳,风姿绰约,虽是戴着面纱,却也让无数食客看呆了眼。
丹离盯着他出去的方向,眉头深深的皱起,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
“大家都有各自想去的地方啊……”
她三两口将虾饺吃下,连麻将也被迫叼了三只在口中,塞得满满当当,也喵喵声也没法发出。
“店家结帐。”
“小姑娘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是啊,我的两位姐姐去绸缎庄买料子去了,我也想跟去看看。”
丹离眼中波光一闪,却是若无其事的恬笑说道。
“哈哈……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倒是穿件粉色的合适。”
丹离笑着应诺,出了大门却是脚下一顿,随即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沿着朱雀大街边,左拐第三个岔道,走进去第七间门面——仍是那家布幌招展,色色诱人的粉圆店。丹离站在街对面,却是停住了脚步,不曾走近店内。
夜幕低垂,远处拱桥边灯火通明,人潮涌动,五色华光映入波心,宛如龙宫神境一般。
这是上元节的最后一晚了,过了子时,这一切的热闹,男女老少的嬉笑无忌,便会化为云烟,若要再重逢欢娱,便又要隔了一岁。
乱世倥惚,人多丧乱疾苦,下一岁人事沧桑,只怕已是大变,所以更要抓紧眼前,尽情享受这暂时的宁静安稳。
丹离站在街边,任由冷风吹得她素白毡裘飘荡,她小小的身影,隐没在暗处,静静得望定了街头,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下雪了!”
众人的惊呼,让她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时,只见晶莹雪片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落到行人身上。
“前一阵的残雪还没融透,怎么又下了?”
“瑞雪朝丰年吧!”
“怕是要下大,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路人的低声琐言传入她耳中,却激不起她心底半分波澜。
就这般痴痴地望着,心中却有一个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期待——
他,还会偶然走过此地吗?
风吹得越发冷凛,雪片落到领口,酥酥麻麻的又凉又疼,篮中的麻将可能是冷了,委屈得发出喵喵叫声。
丹离低下头摸了摸麻将,正要把它抱入怀中,冷不防抬头,却见一位似曾相识的中年店家正在看着她笑——
“姑娘,你站在小店门口看了许久,可要进来吗?”
是那家粉圆店的掌柜。
“多谢您的好意……我是在等人。”
等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来的人。
“姑娘上次好象来过小店吧,如果不弃,请进来喝一碗暖暖身子。”
丹离看着店家神情恳切,一时觉得不过意,正要进去,偶然斜眼一瞥,双眸却因震惊而瞪大——
是他!
第一百十一章 相恨不如潮有信
简朴古易的白袍,洗得几近灰色的轻逸,长发只简单一束……
昂然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悄然而过,仿佛一阵渺然之风,又似泰山之颠般让人仰止。
那个身影,熟悉到让她心头剧痛。
风雪刮得她眼角刺痛,快要睁不开来,她却浑然不觉,一楞之下,随即追了出去。
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人步速看似普通,一追之下,才发觉竟是快若神鬼一般!
青石条板经历数百年岁月,本就光润易滑,雪片融化成半冰半泥,丹离脚下一滑,顿时摔到在地。
手肘撑在地上,一片火辣辣的痛,只怕又是挂彩了……丹离皱紧了眉,吃力的爬起身来。
“走得好快啊!”
她双眸之中不再含笑,而是带着一种灼热与阴郁,一种甜蜜与怨愤。
她咬紧了唇,几乎要滴出血来,随即长袖一甩,一只小小的白色纸鹤飞了出去,在雪片飘飞的半空中朝前疾去。
“找到他。”
丹离的声调平静,好似方才睡醒一般安恬——然而谁若是听见她此刻的语气,只怕要吓得瘫软在地。
……
吉祥铺在京城西北角落的羊眼胡同里,深深曲折的小巷尽头,有气无力的有一盏灯摇晃着,露出模糊的“酒”“宿”字样。
蒙着纱冥的女子一双盈盈美目凝视着客房门,虽然竭力平静,却仍掩饰不住眼中的焦灼和忧惧。
有人敲响了门,沉稳的三下,不疾不徐,却让她浑身一颤,“谁?!”
“送信来的。”
平和沉然的男子嗓音,毫无一丝暖意,却莫名让人心头一松,房内的紧张气氛也松弛下来。
女子犹豫一瞬,终究咬咬牙,亲自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身着简朴白袍,长发随意束在身后的冷然男子。
他的衣料已是洗得发白,却偏偏在夜灯下显出一种微凉的沁华,柔软而随风飘扬,背后负的竟是一把木剑。
他的五官不算英俊,眉目之间却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宛如泰山之颠,又似东海之渊。闭眼时身似枯木,整个人的气息都似消失无踪,偶一睁眼,竟是一种平和内敛的光芒!
“请问……尊驾是?”
蒙纱女子迟疑了半晌,却实在想不起,“恒”的麾下,竟是有这样一号人物!
“丹嘉长公主?”
那人声音有些低沉,却是简介明了,直问身份。
丹嘉点了点头,这才将面纱取下,露出自己清丽尊贵的容颜,却仍有些疑虑的打量着那人。
“我并非是恒公子手下。”
丹嘉也是聪明人,念头一转,立刻明白了,“你是清韵斋主派来的?”
“她希望我来传信于你。”
男人并不承认,也不算否认,丹嘉听他的语气,知道他并非是惯常意义上的手下,她心头一动,随即隐约想起了一个传言来。
她眼中闪过异彩,深深凝目于他,好似要将这个人细细打量,铭刻入心中,“您大概就是宁非大人吧?”
“唤我宁非即可。”
白袍男子沉声道,并未因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