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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叶寡妇还有一个娃儿,名叫乌头,自娘亲死后,不知所踪,村里人都道多半被人贩子拐走。
阿沅向那牧童问道:“从此处白水村到七柳镇,若不走水道,走官道,有多少脚程?”
牧童答道:“不过两三里脚程。”
阿沅又问道:“叶寡妇家,还有旁的亲戚没有?”
牧童答道:“正是没有,若有,岂有不大闹的道理?村里人都说,那贺家欺人太甚,仗着有些财势,不过发送些敛葬之费,便将一件人命官司压下。”
阿沅默然不语。
倒是赵洵与那牧童还有些闲谈,都不是要紧话,但既然没头绪,多问几句,也很应该。
那牧童东拣一个话头,西拣一个话头,将那白水村的大小事都掏了空。
快到叶寡妇家时,那牧童想起一件,道:“叶寡妇吊死前,曾有好些早起下田的村民,瞧见她赶夜路出村,灯笼也不提,跟掉魂似的。”
赵洵听了这一句,问道:“她往哪里去?”
牧童道:“去也不曾去,像是梦游之症走到村口,她家的乌头来牵她,她才肯回去。”
几人听着,如堕云雾。
牛车到了山脚,不过疏疏几户,往远处看去,才是大片人家,聚在芍药田外,有一条大道穿过,大抵是往七柳镇去的陆路。
牧童送到此处,收了赵洵一些赏钱,再三谢了,眉开眼笑,驾牛车走了。那小乙药性渐退,手脚灵活些,也能自个儿走路了。
但见那叶寡妇家是一排三间土墙瓦屋,附近的人家借了这几间空屋,堆了稻草、柴禾。小乙上前推开门,霉尘扑面,蛛丝粘连,不能住人。
他向少主禀了几句,往村里另寻住处,赵洵吩咐他几句,不外乎老成一些的话,小乙这才去了。
阿沅提剑,前前后后,将那三间屋子都看了仔细。赵洵往边上一处小小井亭,提上一桶水,脱了蓑衣、草笠,用那井水洗了手。阿沅转了回来,瞧见那井水,想着自己的手也杀了人,洗一洗血腥也好。她洗过手,又走出院子,向旁的人家打听去了。
赵洵瞧她劳碌,想起往日,她就是这般东走西顾。
彼时,两人将到钱塘,追兵愈急,她没法子,将他藏在河下,终于也肯笑一笑,对他道:“人生在世,有余力者少,你自求多福。”
算来,那是她向他说的第五句话。
他咬一根芦苇,潜在河里,直到天黑,终于等到她。那时,她满衣是血,却不是她的血。
夜里,两个人在林子里烤火,她烤了半个馒头给他,又道:“人肉也并非吃不得,大腿上的,尤其好吃。”
似是向往之意,又是经验之谈。
这是她的第六句话。
她说是这般说,倒没吃什么东西,躺在火堆边上,饿得睡不着,又求他道:“你是个读书人,你为我说一段庄周的庖丁解牛。”
这是她的第七句话。
这些年,他将她说过的那几话,来回寻思,并不能寻思出什么,只是他寻思惯了,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如在眼前罢了。
记得那晚,他从“未见全牛”说起,讲到“游刃必有余地”,最后说到“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他隔着火光瞧她,似是睡着了。
此时,赵洵瞧见篱笆外经过几十只白鹅,阿沅跟着那鹅回来。她走快几步,鹅也有些火气,鹅步长颈,要来啄她。阿沅冷笑一声,抄手拽起那只头鹅的脖子,却不想被鹅主人瞧见了,有一个老叟,远远向她挥着竹杖,骂些村话。
阿沅松了手,那只鹅跌在地上,扑楞翅膀,高叫又来啄她。
她只好挥起剑柄来赶,那鹅才肯往前走了,一群呆头鹅哦哦叫个不停,踏出满地的枫叶。
她有些不忿,看一眼赵洵。
赵洵怕得罪她,识趣望向远处。
暮色落下,云天染墨。他看了一会,阿沅已进了一间房。
那间房后头一棵老杉树,乌鸦盘旋,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她也不在意,解下蓑衣,往稻草堆里铺下,看来她倒想歇息了。
这时,小乙提着些酒肉赶了回来,面有难色,向少主近前禀道:“这村里既没客栈,也没个庙宇,寻常人家怕生,不敢收留,只有村口一家酒铺,兼卖些吃食,少主您看……”
小乙向来愚鲁得很,世人见了银子,哪有怕生的道理?
但赵洵也不向他计较,道:“那今晚歇在此处罢。”
小乙如蒙大赦。
少主往中间那个屋子去了,而沅姑娘占了边上一间,小乙是个明白人,先给沅姑娘送了些吃食,再来服侍公子。只见屋里,公子堆了厚厚稻草,用蓑衣铺盖,与沅姑娘收拾的,厮像。
小乙不敢多嘴,往院里打了井水,进了屋,抹净一张旧桌、两条长凳,这才伺候公子吃了晚饭。
饭后,天已尽黑了,小乙取火折子,点亮半截蜡烛。那蜡烛还是他在酒家柜上顺来的,却不能让公子晓得。
公子躺在稻草堆里,看着那烛火片刻,又不说话。小乙有些心虚,幸而,公子只是开口道:“她那边屋子没火,她有些怕黑。”
小乙连忙道:“我给沅姑娘送去。”
烛光撤了,赵洵躺在暗处,闭上眼睛沉思。
她会怕黑么?都是他一厢情愿,他可不曾见她怯过。
将近两更天,小乙阖上门,在公子对过的草堆里,做了窝,守着歇息。
山野空旷,本就有些静得怕人,半夜雨又下大了,电闪雷鸣的。
小乙醒了,却也不敢动弹,怕公子嫌他动静恼人。
谁料窗外一道白光,只听轰然一声,半座屋子都似震了震!
小乙骇一跳,公子已下了床,急匆匆开门出去。
小乙连忙跳下床,跟了出去。
只见沅姑娘睡的那间屋,被屋后那棵青杉压倒屋顶,坍塌了大半土墙。那棵杉树还着了雷火,点了稻草,熊熊烧起整间屋子。
小乙慢了半刻,公子已要闯进那火里去。
却不料有人叫道:“我在这里。”
公子与小乙皆回过头,只见井亭下,阿沅站着一动不动,手捧着一个四尺长的白布包裹,一脸雨水,一双眼睛冷得很。
赵洵看阿沅完好无损,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有些魔怔了。
小乙才晓得虚惊一场,他看看沅姑娘,又回头看看公子。
公子不曾穿鞋,雪白罗袜踩在泥水里,又脏又湿,他也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说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千万不要爱上什么人,不是什么好事。
☆、妙人何往
小乙走到阿沅近前,打量她所捧之物。阿沅一言不发,递到他怀中。小乙接过,沉得很,隔着发旧的白布,还有一点异香。
他不解,迈步进了未塌的屋子,将那物搁在桌上,层层解开,厚茧一般的裹布,足有丈余长,到最后揭开看清,小乙脸色骤变。
那旁的几户人家听得动静,又见火光,纷纷出来看觑。
小乙正迈出门来,向他家公子道:“那白布里裹着的,是一个幼童的尸首。”
赵洵回过神,往屋里走去,阿沅听了这一句,自然也进了屋。只见桌上停一具干瘪的尸首,肌骨尚存,年纪不过十岁左右,是个男童。
赵洵不语半晌,方吩咐小乙道:“让人进来认认。”
小乙领命,稍迟,外头几个村民都要来看,几人进了屋,看见桌上一具尸首,有些惊慌,再细认一番,都说是叶寡妇家失踪的乌头。
阿沅见那尸首并无伤痕,只有那异香愈发重了,道:“小乙,你摊手瞧瞧。”
小乙尚不解,只是老实摊开双手,众人一瞧,只见他手上肌肤发黑,小乙骇了一跳,撸袖一瞧,那毒已漫到手肘,如染了黑墨一般。
小乙不禁哀叹,他出门未看黄历,才一日就中了两回毒!
幸而这毒不大厉害,他也还受得住。
只是他回过神来,有些不妙,若适才沅姑娘不将乌头的尸首递与他,他不会徒手解开,若不徒手解开,他不会中毒……沅姑娘竟拿他试炼未知之数?
此时,阿沅打量他一眼。
却说那些村民晓得人命关天,赵洵一干人等的底细又不明了,索性上前拉扯住赵洵,要押往村里,寻主事人裁断。
赵洵不与他们计较,轻轻一避,坐在一旁稻草床上,道:“几位稍候片刻。”
公子气度慑人,那些山野村夫不敢小觑他,也肯静候在一旁。
赵洵脱罗袜,穿上鞋,振振衣裳,吩咐小乙道:“你且等在此处,我正有些话要打听。”
他忽而又向阿沅道:“你替我瞧瞧,可有凌乱之处?”
阿沅看他一眼。赵洵本就生得俊美非常,如有鬼神附体一般,此时眉眼里含着笑意,愈发光彩照人。只是他衣冠有些不整,若去见外人,有些失仪。
小乙见机,伶俐道:“小的手上有毒,有劳姑娘了。”
阿沅并无言辞,近前几步,踮着脚尖,抬起手轻轻扶住赵洵束发的玉冠,将那几绺逸出的头发抿齐整了,又将衣襟揩正,她神色淡淡,再看他一眼,道:“好了。”
赵洵点点头,道:“你在此处歇一会罢,我随他们去去就来。”
说着倒像他领那几个村民见人一般,迈步先去。
阿沅坐在稻草堆上,沉默而已。
小乙却是中毒也不肯清闲,问道:“姑娘从哪抱来的这——”他目光落在那白布裹尸上。
阿沅道:“屋子塌了,自梁上隔板落下来的。”
此乡一带屋宅,墙略高出寻常几尺,添了横梁隔板,作避潮之用。小乙想道,这沅姑娘命带灾星,果非常人!只是这乌头也非死了一日两日……
他纳罕道:“这凶手也奇,杀了人,抛尸也可,埋尸也可,怎的偏偏藏尸此处?”
阿沅目光冷冷,道:“巴中有一派医家,若他们手上死了孩童,为免来世冤孽,暗暗发墓,将那孩童尸首,用白布裹得严实,口含丹砂,封住生魂不得投胎。”
小乙听得这一句,近前看那尸首,嘴唇微露,他轻轻一捏,果然口中含住一丸丹砂。
他沉思道:“姑娘所说的医家,可是云中门?”
阿沅点头,又疑道:“云中门弟子多半隐居在鬼婆峰,怎会来这小小的七柳镇?”
小乙听了,不再言语。
阿沅打量他一眼,他瞒着什么要紧话不说?阿沅才要问,小乙道:“姑娘折腾半宿,请歇息片刻,小乙去门外守着。”
说着小乙步出门去,掩上门,站在檐下。
阿沅见小乙走了,问是不必问了。
那乌头的尸首停在桌上,她也不在意,索性靠着稻草养神静候。
却说不知赵洵向那白水村的人,如何巧言令色一番,将近天亮,那村里人竟肯送来马车、船夫,也肯让赵洵带走乌头的尸首。村里主事人盛情,还备下一桌接风洗尘的午宴留客,赵洵倒是婉拒了。
这时,天上长唳一声,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盘旋落下,小乙看了,折臂接着,那海东青略扑楞翅膀,便在他臂上歇住不飞。小乙取下鹰脚的竹筒,有一封霍珍的飞书。
他恭敬递与公子细看。
原是霍珍一行到了月塘镇,崔家并不见崔碧珠、小泥鳅姐弟,和尚机敏,挨门挨户,在崔家远亲找着了崔碧珠。
崔碧珠既现身,必有些要紧话说,飞书上不曾多言,只道“真相大白”四个字。
赵洵看过,递与阿沅看。
阿沅看过,晓得有些线索,至于此处白水村里,也打探不出什么,不如回七柳镇去。
于是,一行人即要离开,小乙用村民送来的竹篓,收好乌头的尸首,盖好毡布,后背背着,随公子、沅姑娘坐上门前马车,径去码头坐船。那些村民驾牛车,一路相送,小乙稀奇,问公子是何故。
赵洵道:“捐了义学。”
小乙道:“公子善举,造福一方。”
赵洵点头而已,阿沅听了,微微一笑。
几人到了码头,将要上船,忽而有一个粗布衣裳的女子,自那坡上远远挥手叫道:“几位可否搭个便船?”
说着那女子赶上前来,迎面瞧清是赵洵与阿沅,有些不信,又认了一认,笑道:“巧极了!原是你们这对妙人!钱塘阔别多年,二位可还好呀?”
阿沅细细认她,竟是钱塘绝歌台的青娘,五年前,她原是那绝歌台首屈一指的歌妓,大曲、杂歌、散调,无不精通,但她也有一些痴,因母亲去世,即发愿抄写佛经万卷,曲自是不唱了,钱塘之人都说可惜了她那歌喉,送了她一个“阿佛姬”的名号。
阿沅微微一笑,道:“青娘要往何处去?”
青娘笑道:“说来窘迫,我因手边钱财散尽,还剩一件首饰,要到镇上当铺换银子、买些米粮度日。”
说着青娘取出袖中一个帕子,揭开一半,露出些光彩,可巧那霍珍的海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