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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说这位贺夫人……”这个称谓喊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好像不是在叫她似的。他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你不回家,在外面四处漂泊像什么样?”
不知怎么了,他忽然觉得她之所以会落得今天的下场,跟他有着解不开的关系,他理所应当对她负责。一把抓过她的手,他随便做下决定:“走走走,我送你回骆家。”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动作之快之狠,是他始料未及。
“你……你这是干吗?”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起身朝门外走去,“如你记性不差的话,当记得我们宫中一别,我对你说过的话。之前我们纠缠的日子已够长了,如你所愿——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我们再无见面之时。”
她向来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断没有失言的道理。
“等等,有几句话我……我想问你。”
她停在原地没有动弹,等候他的指教。
“你……你的……”他顿了顿,努力深呼吸后说道,“你的画舫……你来去这么多地方,为何没再见过你的画舫?”
立于一旁的临守身这回可以肯定这些月以来九爷围着革嫫的每个码头跑,正是为了寻找那艘曾经他躲之不及的画舫。
却听贺夫人告诉临老九答案:“属于过去的东西,我统统丢了。”那个过去中也有……他。
“为什么那么急着把自己嫁掉?”她……值得更好的。
转过身,贺夫人漆黑的眼眸如这深夜陷入他的心坎间,“在我看来,嫁给谁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我老了……”
“你哪里老了?”她二十多岁,年华恰绽放在最美妙的时光,如酒一般煮得刚刚好。
“我是说这里,”贺夫人指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的心在那些年的追逐中迅速地老去,它太老了,再禁不起一丁点的折腾,所以不管是嫁给谁,只要安安稳稳地嫁了便好。”
说了一圈,临老九更加自责了。
“舫游……”在她严厉的眼神中,他赶紧解释,“虽说你嫁了人,可名字并没有变,顶多从骆舫游变成贺氏舫游——我这样叫你也没错是吧!呃,其实我还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临一水,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似乎都没有今夜更多问题。”她不想回答,只想赶快回酒楼好好补眠,今夜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的气力,她需要修生养息。
瞧出她的不耐烦,他赶紧举手保证:“最后一个!”
她努努嘴,示意他赶快开口,逾期不答。
“我只想问你,咱们在宫里见面那回,你请我喝的竹酒为什么喝起来那么像水?莫非……莫非竹酒就是水?”
“喝酒的人不过是为了换得几分醉——水又如何?酒又怎样?醉了便是,不醒便好。”她回头望着他,“你以为呢?”
夜太静,他们之间再无他话。她趁着夜色而去,独留临老九在黑暗中啃噬着她的回答。
醉了便是,不醒更好……
可为什么听了她的话,他越发睡不着了?
他这头心乱如麻,那边还有那不懂事的家伙朝他泼冷水。
“九爷,当初您不是要骆家大小姐对您彻彻底底地死心吗?你不是要把她的心烧成灰烬,连点渣滓都不剩吗?我觉得,您这回您像是真的办到了。”
贺氏舫游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才发现,麻烦并没有随着消散的夜色彻底了结——他又来了。
她转头朝跟着自己嫁入贺家,又一同离开的青梅说道:“这世道变化得可真快,从前只有我们追着别人的分,现在咱们也成了被追的主了。”
“我是来接你的。”看惯了男装扮相的骆舫游,如今一身红装的她,看起来真不太习惯。
临老九可没心思追着她玩,他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马车、船舶全都准备好了,随你高兴走哪条路,反正终点是骆家大宅。”
她一步步逼近他,逼至他的鼻尖处,再上前一小步,他们就撞个满怀了。这个距离,她身上带点酒香又糅合了女人脂粉气的味道一阵阵充斥进他的呼吸,他越想逃避,满脑子越是她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尽可能跟她保持安全距离。
“你到底想干吗?”
率先出言发问的竟然是她!
“送你回骆家大宅啊!”他刚见她时就道明了来意,怎么他说得不够清楚?
她微眯着眼,带点危险地看着他,“你一直都是躲我不及,现在却主动送上门,不怕我这个新寡的老女人缠上你不放吗?”
“你用不着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就是说得再难听一点,我仍是坚持把你送回骆家。”
“你这又是何苦?怎么,觉得内疚?觉得若不是你对我那么无情,我就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还是……”舫游略停了停,戏谑的语调再度响起,“还是大半年不见的时光,让你赫然发现对我其实也有情?”
“大小姐,你眼睛可真尖,连这都被你看……”
临守身话未说完就把自家九爷一记拐肘打到一旁,捂着鼻子反省去了。
临老九霸道地挡在舫游面前,自顾自地说着:“看在你我两家世交的分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送回骆家。”
什么有情?
情,分很多种,认识这么多年,他对她自然有情,却未必是男婚女嫁之情。
“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摁头,我不回去你又奈我何?”
“一路缠着你,直到你点头同意随我回骆家再说。”
舫游掏掏耳朵,忽然发现……这招数听着有点耳熟啊!
缠惯了别人的人,还会怕被别人缠?
“你爱跟不跟,随你。”
第六章 贺夫人(2)
她大方地打开门来,迎接今天有幸喝到她煮的酒的贵人,完全不理会偌大的房舍内多塞进一个大男人和一个跟着大男人的大男人。
倒是青梅不好意思两个大男人晾在一旁,倒了茶取了点心奉上,顺道拿了块冷毛巾递给临守身,擦擦被主子揍出血的倒霉鼻子吧!
“多谢青梅姑娘。”临守身红着脸接下了。
瞧个大男人害羞的模样,青梅不禁掩嘴笑开来,“有句话我早想问你了,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话,青梅姑娘不妨直说,临某不会介意。”那样一个姑娘,说什么他也不会介意的……不会介意的!
“我是想问……我是想问……”她吞吞吐吐好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你为什么叫守身?这个名字喊在嘴里有点奇怪。”守身……如玉?想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未娶未纳,不会是真的为谁守着身吧!
那边临守身——就此哑巴了。
“一壶梅酒煮罢,四位先生请品尝。”
舫游将煮好的酒交给青梅,由她为分坐于东南西北四方的先生斟满酒杯,“先生,请用。”被大小姐指派到墙角窝着的那位九爷应该没份品酒吧!
端起酒杯,未品先闻,一百六十一号先生说话了:“这酒未入口,单闻着它的味儿,便让我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腊梅绽放的时节。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啊!”
“岂用闻?”一百六十二号先生接过话茬,“单是看着贺夫人刚才煮酒时一举手一投足,便已是天下第一美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恰在此时,墙角传出一道极不和谐的声响——
“喝酒就喝酒,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四位先生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射出凌厉的目光,“你是什么人?我等四位来此品贺夫人煮的酒,你猥琐地缩在那里做什么?”
还有那尖酸刻薄之辈,义愤填膺地吐出一句:“小人!”
当他喜欢缩在角落里啊!他倒也想坐到桌上喝喝酒,说说话,骆舫游那家伙会同意才怪。
临老九是越想越怄,从前她追在他的身后跑天下地跑,他就像一只老鼠。如今轮到他缠着她不放了,他还是只能做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得罪猫的事吗?这辈子注定得当一只被猫玩弄的耗子。
心里头不舒服,他临老九可不会隐忍不发。不能朝正主发脾气,借刀杀人的把戏他还是会的。一记白眼扫荡那四个老男人,他语气不善地嚷嚷着:“有酒喝就快喝,不喝就赶紧滚蛋。”
四位先生一齐火了,“这……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这样说话?”
没奈何,舫游只得赶忙上前打圆场:“几位先生莫生气,这位是我乡下来的表亲,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位多担待!多担待啊!”
他是乡下来的表亲,还没见过什么世面?
“舫游,你胡扯什……”
临老九话未落音,青梅已在舫游的示意之下,跳起来捂住他的嘴,直接将他拖了出去。待拖至她以为的安全地带,青梅立刻招手叫来临守身接手他们家主子,“我说临家九爷,人家酒楼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我们大小姐也是靠煮酒养活她自己,连同我们这些苦命的下人。您就别在这里惹事了好不好?”
怕她的话不起作用,她提醒一旁的临守身:“看好你们家九爷,否则真的惹怒了大小姐可不是玩笑的。”
甩开临守身,这家伙自从再见到骆舫游身边的青梅姑娘之后,是越活越没骨气。人家说什么,他做什么,到底谁才是他的正牌主子?
临老九决定先说服青梅倒戈方为上策,“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几个老男人可不只是来品酒的,色迷迷的双眼盯着她这个年轻的寡妇呢!你就希望你家大小姐一直这样过下去?”
若是惹毛舫游,能顺利带她回家,他万般愿意——惹毛她,“只要她答应同我回骆家大宅,我保证不在这里继续惹是生非。”
刚走出去没几步的青梅长叹一声,复又转了回来,“九爷啊九爷,您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大小姐不能回大宅,回去可怎么交代啊?只会惹得老爷伤心罢了。”
“这话怎说?”在临老九的记忆里,骆家老爷很是疼爱骆舫游这个闺女,她丧夫归家,老爷子该是万般欢迎才是。
悠悠然,好半晌青梅方吐出一句:“这门婚事老爷当初是不同意的。”
“是舫游坚持要嫁?”可……为什么?
望着房内跟四个老男人谈笑风生的大小姐,青梅好不心疼,“大小姐说,她管不了自己的脚,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她得找个人嫁了,嫁了便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那一句“彻底死心”重重击打在临老九的胸口,他的肋骨都被击碎了,一阵阵地抽痛。
用嫁人逼着自己彻底松开无望的爱,他究竟将她逼到了怎样的绝境啊?
他痴痴地杵在原地发怔,身后的贺夫人悠悠然丢给青梅一抹赞赏的笑,那样深邃……
“最后一次警告你!”舫游指着他的鼻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若你再在我煮酒待客的时候说些怪话,做些怪事,我就让竹哥把你从这里扔出去。”反正竹哥一直看他极不顺眼,非常乐于将他从楼上直接扔到江里去。
“只要你肯让我送你回骆家大宅,你把我扔进海里都可以。”他抱着一副苦难让我背,地狱由我下的凌云壮志。
没想到他缠起人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她啊!不会是被她缠久了,练就出一身追人缠人的高深内功来了吧!
“临一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回不回骆家大宅与你何干?你内疚是不是?觉得是你让我骆家大小姐做不成了,成了现在的贺夫人是不是?”
她摊手一笑,让他看清楚现在的她是何模样,“我现在过得好好的,没什么委屈,可没什么悲伤。不用遵从夫君,也不用看公婆姑嫂的脸色,我过得不错,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大可以滚去下一个码头,别再来烦着我了。”
“可你总需要一个家。”
她是女人,她需要爱,需要被关心——虽然从前她追着他满天下跑的时候,他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可他现在注意到了,不会太晚吧!
舫游翻了一记白眼,忽然发现大半年不见,临老九像是变了个人,居然对她用起了怀柔。从前,他似乎连给她个好脸色都是为了麻痹她的警觉,好趁机逃走。
“临老九,我问你,什么是家?”
“家?亲人们聚集在一起——就像我家那样。”真要他去描述家的模样,他才赫然发现其实他对家的定义也挺模糊的。
“你说的是建在骆家大宅旁边的临家府邸吗?”她双臂抱怀,好笑地看着他,“请问你一年……不!请问你十年中回家几次?”现在信誓旦旦地劝她回去,他自己还不是四处为家。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动了气,“我那是给谁害的?若不是因为某人,我用得着过这种流浪生涯吗”
“从上个冬天开始,我便没再跟着你,你又回过家几次?”想拖她下水?门都没有。
“那不是因为……因为……”
因为